《疯狂安利员[快穿]》作者:小蜗牛跑得快 文案 金牌主持人凌彦穿越后,变成了疯狂安利员。不过他安利的对象有点特别: 古代妇女生活太无趣?广场舞,你所不知道的养生秘方!错过少活三十年! 儒墨法道术舌战群儒?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灵异世界人鬼情未了?人鬼携手,共创和谐社会,24字价值观了解一下? 星际世界各国战不止?煎饼果子凉皮肉夹馍了解一下!有什么不能用吃解决的呢? 而名为“将种花家优秀习俗发扬到三千世界”的戏精系统在一旁笑而不语。 你负责安利,我负责把自己安利给你。 cp:高攻低防精分攻(系统)×切开黑温润受 预警:所有世界均为架空,人物均为虚构,无原形。系统在每个世界也都有身份。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彦,应许(系统)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安利广场舞 凌彦醒来的时候,头疼到像是要撕裂开。全身上下疲乏得动不了,一阵酸痛从骨头里传出来。这种感觉是他所熟悉的,宿醉之感。怎么回事?他记得昨天没喝过酒啊? 凌彦翻了个身把不透气的被子推远一些,一手按住太阳穴。抬起手的瞬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宽大的袖口和光滑的明显不是化纤衣料能有的触感——这是什么情况!? 凌彦连头疼都顾不上,一个挣扎,便胆战心惊地坐起身环顾四周,不止是衣服,他很确定,不管是自己躺着的这个雕花挂帐的架子床,还是周围这古色古香的摆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那个不过八十平米的狗窝里。 【您好宿主,您终于醒了。】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凌彦的身体一哆嗦,他戒备地四下环顾,搓了搓胳膊上被惊出的鸡皮疙瘩。那个声音,字正腔圆,充满韵律,若是平时,凌彦说不定会觉得是自己哪位优秀的同行,然而这会他只有一腔怀疑与提防。 【你是谁?】 凌彦并没有把问句问出口,却立刻得到了回答:【我是“将种花习俗发扬到三千世界”系统。】 【将□□习俗发扬……什么鬼?】蔚蓝卫视优秀正能量主持人凌彦少见的爆了粗口。 【“将□□习俗发扬到三千世界系统”】系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三流小说里作者随手打出一般的名字。【当然,宿主叫我系统即可。接下来我将发布第一个世界的任务……】 太多的信息涌入,凌彦下意识盖住前额,跟对方尬起了播音腔:【您这进展也太快了,先介绍一下,这系统是做什么的?】 【哦,真对不起,我还是第一次做系统,程序还不太了解。】那个声音迅速向他道歉,音调不高也不低,一本正经,似乎充满了歉意。【本系统是未来人类科学家发明,目的是探究□□的种种习俗形成过程、背景和相应的文化氛围,以及甄别其中可在未来文明中推广的,】 凌彦迅速判断出这基本上是他在看台本时会跳过的那一部分内容了,然而他一向对声音中的情绪很敏感,圆润体贴的性格也使得他包容了这个新手系统的不靠谱,礼貌地回答:【谢谢您的回答,现在麻烦您介绍一下我的……任务?】 凌彦工作之余也是个网瘾boy,那些穿越升级系统文也看过一两篇,只是有这么一个奇葩的名字在先,他实在猜不出要做什么。 系统似乎还清了清嗓子,【我这么描述您的第一个任务吧:论古代妇女业余生活的丰富——广场舞的推广。】 凌彦身体一滑,从靠坐的姿势直接变成了平躺。【您真是……】他用一种万念俱灰后自暴自弃的语气说,【出人意表。】 【承让承让,您任务完成后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评分由推广范围确定……评分会影响本世界的积分。】 对方的语气陡然变得昂扬奋发,就像装垫台的主持人拔高主题的时刻,然而凌彦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一点不想笑。【脱离这个世界……这么说我要穿梭在很多世界了?完成任务之后我还能回到现实吗?如果任务失败了会怎样?】 【不得不说,您反应的确很快嘛。不错,您要穿梭于不同世界间完成任务,而且不能违背您所在世界的……规则。规则就是……您明白?嗨,不愧是综艺主持人。完成所有任务,攒够积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当然,如果您在任务中进展顺利,也可以解锁一些小道具。加油啊宿主,给古代大妈带来最美最棒的广场舞!】 那最后话语中局促的笑意终于让凌彦从极度冷静变成了极度炸毛:【没有音响没有凤凰传奇小苹果你让我怎么推广?这里没有广播电视智能手机怎么推广啊大哥!?】 【那就让我来揭晓本世界中您的金手指吧!】系统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欢快而洗脑的BGM,【当当当当!获得道具,凤凰传奇BGM,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凌彦缓缓坐起身,捂上了耳朵,开始放空大脑接受这具身体的回忆。然而那个声音仍然坚持不懈在他耳边聒噪:【诶,您别不理我呀,您还没听我介绍金手指的使用方式呢!】 凌彦现在所处的这个身体姓谭,是谭家独子谭子博。谭家世代经商,在本地算是大户人家。谭公子今年十八,已经考中了举人,一表人才,还未娶妻,家里正张罗着订婚。可惜谭家主母过于强势,对儿子更是事事包办,令这渐渐长大的公子郁郁寡欢。 大概明白了形势,凌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付这种家长,他不敢说经验十足,但是耳濡目染也有一些体会,但是推广广场舞,这实在是…… 【金手指!金手指!】系统还在跳脚。 【怎么用?】凌彦还是软下心肠。 【只要您使用前在心里默念:启动凤凰传奇BGM系统,您所在空间内任何人使用的乐器都会自动弹奏出指定曲目,都是该组合耳熟能详的歌哦~当然,您也可以自己唱出来。】 凌彦忍不住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靠着主持人的素养撑着没有笑场。 【好啦好啦,我不打扰您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呼叫我哦~】丢下这句话后,系统不再言语。 许是因为系统在时间上动了手脚,他话音刚落,凌彦便看见两个小丫头步履匆匆地走来,“公子您总算是醒了,夫人问了好几次了。”不知是不是这系统的设定,两个小丫头说的也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让母亲担心了。”凌彦随口应了一声,便准备下床。他记得原身是有心上人,因为听母亲说了自己要订婚的事郁郁寡欢,前一晚大醉一场。凌彦不由叹息,这位虽说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可性格未免过于软弱了,连一句不都不敢说出口,只有借酒浇愁。不过凌彦天生比旁人更易共情,也不过叹息一声,便心疼,不知这位谭公子现在如何了。 【等你完成任务成功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会回来。】系统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把凌彦吓得腿一哆嗦。说好的不打扰了呢? “公子?可有什么不舒服?”走在前面的小丫头迅速上前搀扶,凌彦不好意思地扶了一把,站稳后便松开她的手。瞥见那丫头一闪而过的失望,凌彦便琢磨出几分不对。“我没什么事,段一碗水来,不必惊动母亲。” 然而他的吩咐似乎已经晚了,水还没到手边,他先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我儿醒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大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被簇拥在正中的,是位穿着绸缎,佩着金玉的妇人。这人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偏偏嘴角下垂,下颌一道深深的纹路,平添老态。她一见凌彦,那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就哭出声来:“我的儿!” 她眼中无泪,但声嘶力竭,一看便知是谭家主母。凌彦只能攥着手心,拘谨地朝谭母行礼,“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谭公子是个孝顺儿子,自小到大,晨昏定省从未耽误过。凌彦初来乍到,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反常。 谭母一把将他扶起,“我的儿,别管这些虚礼。快叫大夫给你把把脉。”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剜了凌彦身边两个丫头一眼。凌彦生怕牵连了别人,只能乖巧地看着后面一位大夫模样的男子上前为他把脉。 “公子只是郁气凝结,又饮酒后着凉罢了,并无大碍。”大夫的措辞谨慎,显然是畏惧这位夫人的权势。而谭母不负期待地喝道:“我儿向来衣食无忧,又好事将近,岂会郁气凝结!?你若是摸不准就直说,别拿这些虚头巴脑地来糊弄!” 让这样一位夫人,去跳广场舞。 凌彦有些绝望地想,还是他自己先跳跳广场舞散心吧。 【宿主真想跳?】系统的语气听起来兴致勃勃,【不用金手指,我可以免费为您提供各种曲库——只要你能说出名字来,要不要考虑一下?】 凌彦又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直接无视了他。那大夫已被吓得两腿战战,凌彦先开口: “母亲,孩儿的确是有些不快,才贪杯了。”不等谭母问起他不快什么,凌彦便继续说:“孩儿略有些头疼,想清静一会,好些时再去给母亲请安。” 被儿子亲自下了逐客令,谭母终于稍稍收敛,转而对大夫道:“我儿头疼,快开个方子来。”又一叠声训斥跟来的婆子丫头,“快下去,没听公子吩咐么?别扰了我儿清净!” 【曲库完整实时更新,360度环绕音效。】系统坚持不懈地嗡嗡,【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这个系统也许可以改名叫戏精。凌彦冷漠地想,“去,端一碗水来,本公子口渴了。”都快渴死了。 【哦对了,】系统似乎一秒钟从逗比模式切换到了正经模式,【友情提醒您,一会方公子就该来探病了。为了防止打扰您发挥,我就不出声了。】 【方公子?方公子是谁?】凌彦莫名其妙,继续搜寻着回忆。 系统没有立刻回答,凌彦自己找到了答案。这一次,好脾气如凌彦也险些忍不住: 这倒霉系统说了一大堆废话,为什么就忘了告诉他,谭家公子喜欢的是个男人? 第2章 安利广场舞 【我不是男的……不是,我不喜欢男的。】在自己的肉体是个gay和自己的男朋友即将登门拜访的双重暴击下,凌彦的语言系统有些失常,【我是个直男,笔直笔直的。】 【那可不一定,证据显示,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双性恋,您没必要这么快就对自己的性取向下结论嘛。】系统反驳得飞快。【再说了,就是演一场戏而已,您可是金牌主持,这点功夫不在话下吧?】 这个反驳戳到了凌彦的痛处。不错,他对于自己的专业素养是有几分自信的。 【好吧,就当是演一场戏。】凌彦妥协了,【那什么,你觉得一个与我年龄相当的古代公子喜欢广场舞的几率有多大?】 【跟您一样喜欢,那还是几率挺大的。】 哦,他倒是挺喜欢的,只要小区附近的阿姨不要四面夹击。凌彦坐到书桌边,捻开宣纸,右手握住毛笔,左手扶住袖子,写写画画。 【你会写毛笔字?】 方才主动端水问候的,似乎是叫做杏儿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端着凌彦期待已久的茶水。“公子,方公子来看您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凌彦对杏儿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回答系统:【主持人什么都要会一点。】 【厉害,厉害。】系统啧啧称奇,【凌老师,您真有才。】 这么一句直白的夸奖倒让凌彦脸上浮现淡淡红晕,下意识把头埋得更低了。片刻后他起身给自己倒了碗水。凌彦胃不好,但是工作繁忙,睡眠不足是常态,业内同行基本都有喝茶或者吸烟的习惯。凌彦一般选择喝咖啡,不过既然是古代,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吹了吹茶汤,一饮而尽。 “噗——”险些全都喷了出来。 “这什么茶?”一口茶汤,又咸又酸,滋味着实难言,细看之下,茶汤上还飘了些八角之类的调料,这哪里是茶汤,分明是菜汤! 【系统再次友情提醒,不了解的东西不要乱吃乱喝哦~】 “您的衣裳。”杏儿出去,又进来了,双手抱着一套衣服,“奴婢伺候您先更衣吧。” 凌彦将那张纸折起来牙好,起身走近小丫头,不知道是该先吐槽她的审美还是婉拒她帮自己更衣。最后想了下,他决定认清现实:自己显然不太可能独立穿好这套衣裳。“换个一身行吗?这颜色也太艳了。”凌彦一看就不由皱眉,大红大绿的配色,让他有了被春晚舞台支配的恐惧。 他原以为这是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没想到杏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这是夫人挑好的啊。” 凌彦这才意识到,这为谭夫人的生活岂止是无聊,简直是无聊到把安排儿子的饮食起居当作唯一乐趣了。 没有条件拒绝之前凌彦选择忍耐。在被打扮成了年画上的娃娃后,凌彦终于成功见到了方公子,“他”的意中人。 方家与谭家本是世交。若非如此,他二人也不可能突破谭母的掌控认识。方勤只着一身青衫,看上去白净斯文。一见凌彦,他便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神色,落落大方地问候:“听伯母说你染病,可有什么不舒服?” 凌彦审视着自己这具躯体的意中人,看来看去也不得不承认,谭子博或许为人软弱,审美还算靠谱。这方勤的长相,以凌彦见惯了娱乐圈帅哥美女的眼光看来,并不算十分出众。难得的却是气质出尘,且一举一动淡定从容,的确是一个翩翩君子。 最最令凌彦满意的是,进屋以来方勤一举一动,并无出格之处。 但是这样一个标准的大家公子,真的能认可推广广场舞这样的方案么,凌彦似乎更担心了。 千般思绪,在凌彦心中一一闪过也只花了一瞬。“我倒没什么,不过昨日喝了点酒。”凌彦一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站起身从书桌上取来了早上写的那张纸。他决定主动出击。 “茂和是要给我看什么?”方勤主动地起身接过,低头看着,却一愣。纸上并非什么长篇大论,而是一堆姿势各异的火柴人,字则一个都没有。凌彦清楚自己的毛笔字与原身相去甚远。就算用毛笔写几个字勉强能行,画画实在不在业务范围,所以只能抽象地表现出了广场舞的动作。 凌彦则趁他低头研究时翻阅回忆,茂和是谭子博谭公子的表字。而方勤行三,依着习惯谭子博会唤他一声三郎。于是凌彦也只能忍着恶心,尽可能平淡地说:“三郎,来年我们便要应举了。”他二人本是同窗,来年便是三年一次的会试,自然要一同进京。 “正是如此。”方勤抬头应了一声,还是不明白,“你画的这是……何物?” “你也知晓,我体弱多病,饮酒两盅便头晕眼花。”凌彦故作叹息。“也不知到了京中,一连在贡院关上三天,我这身子骨能否经受住。”他说这话倒不完全出自谭子博的回忆,而是从前凌彦主持蔚蓝卫视的一款综艺节目,不时会有电视剧的演员来宣传,有那么一次,电视剧是以一位名臣的科举之路为主题的,他就碰巧了解了一些知识。 方勤果然面露担忧之色,他顺势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试探着问:“茂和可是想要习武?” “那倒不是,毕竟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凌彦才不想用谭子博这副小身板去受罪。 “那就好,读书人习武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方勤似乎松了口气,凌彦倒是没想到这一处,一时怔愣。方勤耐心地问:“那这又是什么呢?” “这是……”凌彦只一顿,便相处了回答,“这是我从一本古书中抄写的养生拳法,据说有活络经脉之效,看这姿势也并不艰深,我看着有些意思,便抄了一段。” 方勤双眉微蹙,“可这姿势看着……着实不太体面。” 凌彦胸有成竹,“咱们关上门练,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依我看,竟是试试为妙,总好过如今,万一有效呢?”他怕方勤只惦记体面,又刻意低头往那茶水雾气里一浸,热气夹杂着香的辣的咸的,登时将他一双眼冲的雾气氤氲。凌彦抬起头望着方勤,眼中水光微闪。“我不过是惦记着同你一道入仕的约定。”他怕方勤还犹豫,又丢下了砝码:“我娘昨儿说,要我早些定亲了,若是明年去京中我能考中,兴许就能……” 方勤果然动容,“你若真想练,我自然是要陪你,” 凌彦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这方勤倒不是个薄情的人。 “三郎待我当真体贴。”凌彦一笑,眼睛弯弯。能拉一个下水,他就有信心再拉第二个。系统也没说,这广场舞只能妇女来跳。“倘若我们亲自尝试有效,也可力荐同窗,惠及他人,也叫他人不必为此忧愁。”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件事上,凌彦实在是经验十足。 “这个到时候再议吧。”方勤显然没那么有信心。他更关心的事另一个话题。“伯母催你成亲?你是怎么想的?” 戏精模式一触即发。“我自然是不舍你的,然而我们终非正途,你家中迟早也会催你……”方家与谭家一样,家大业大,保不准凌彦刚出柜,对方就成亲了,看不到想法了,总要先试探试探。 “我不怕!我有兄长在,再怎么也催不到我头上!”方勤低头了一会,才抬起头与凌彦对视。他声音并不大,但字字铿锵。这样思考过后的回答比毫不犹豫地做出保证更让人信服。 “那就好。”凌彦长舒一口气,开心地笑了出来。“若是没有三郎,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方勤伸手将凌彦面颊旁的发丝捋到耳后,察觉到了凌彦身体的抗拒后主动后退拉开了距离。他声音依然不高,语调却郑重了一些,咬字清晰。 “你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凌彦竟然觉得,他那颗沉寂二十多年都有些苍老了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了一些。一直到方勤告辞离开,都没有完全恢复。 【感觉如何?】 【别突然出声好吗,吓人!】凌彦义愤填膺的控诉,搓了搓胳膊。“谭公子何德何能。”他当真觉得,谭公子这样一个在母亲安排下毫无主见的柔弱公子,能被这样的人看上,这个世界真奇妙。 【你真的这样想?】系统似乎是配合他,又问了一次。 【等等等等,】凌彦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是该你跟我交代吧?明年会试我肯定是考不中的啊!】一辈子都考不中吧!【那谭子博怎么办?】 系统表示遗憾,然后说道:【那就只能祈祷,他能早些回来了。】 【哦。】凌彦反应冷漠,继续看他画的广场舞的动作,思忖怎么改进编成一整套。 【不过,宿主你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技术可比画画的技术好多了。】 凌彦一边拿起毛笔添改,一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回答:【论说瞎话的技术……彼、此、彼、此。】 第3章 安利广场舞 “杏儿,母亲平日都做些什么呢?” 为了圆了体弱多病不得不广场舞健身的谎言,凌彦在送走方勤后便假装不适,卧床不起,又打着解闷的名义把那两个小丫头叫到床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话。谭夫人是他的重点研究对象,原身的记忆则需要时间翻阅,他得详细了解情况才行。 “杏儿不知。”小丫头垂下头,问一旁的伙伴:“梨儿呢?” 另一个小丫头也是规规矩矩地答:“奴婢是伺候公子的,夫人那边的事知道不多。不过夫人是管家的,想来定是忙碌。” 看问不出什么,凌彦便叫她们去了,自己躺在床上闭目沉思。谭家做生意,主要是谭父打理。谭家祖父母早早不在了,谭父有几房姬妾,然而大都是从前伺候的,没有子女也翻不出风浪来。家里人口少,管家的事物想来也不多。 “公子,药煎好了。”门外传来一声呼唤,杏儿便走去开门。门一开,七八个丫头排成一列走进来,一同行礼,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碗药汤。为首的那个丫头年长一些,身穿的衣服也比旁人更亮丽。她上前走到凌彦床前,“公子,先起来喝药。” 凌彦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这药……是不是多了些?” “都是夫人安排的。”那丫头又重复了一遍,“请公子起来喝药。” 不喝,过不去这茬。喝了,恐怕就真卧床不起了。 凌彦对天翻了个白眼,发现短短半天自己对于面部情绪管理能力退化的严重。【你好系统,你的宿主马上要被撑死。】 【系统相信凌老师的能力。】 熟悉的称呼让凌彦翻了个白眼,说什么需要的时候呼叫,都是假的。他坐起半边身子,接过为首的丫头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卧槽,真苦。 中药的滋味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凌彦的五官挤成一团。他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好了,后面的先搁着吧。” “公子……”那丫头刚一出声,就被凌彦打断了,“本公子肠胃不适,若是这些都喝下去适得其反,你们谁向母亲交差?” 他话语并不严厉,只是咬字清晰地说过一句话,眼神扫了一圈,所有人都垂眸。 凌彦一转眼又变成了谦逊羞涩的语气,“我身体孱弱累母亲挂念了,敢问姐姐,母亲平日都做些什么,可费心神?” 那为首的丫头,不出凌彦所料,正是谭母的贴身丫头,闻言恭敬地回答:“不敢当,夫人平日不过看看账本,偶尔巡查庄子,最牵挂的还是公子。” 果然,人太闲,需要找点乐子。“难道没有什么故交友人走动吗?” 丫头笑了,是对于大公子一点都不了解后院女子的包容笑容。“三不五时走动一下,哪有天天拜访别人家的呢?” 凌彦打到了目的,看来谭夫人也是有几个闺阁旧友的。于是他借着关心母亲的名义不断从那丫头口中套话,在心中勾勒出谭夫人的生活状态:孤独,无趣。谭父生意繁忙,经常出远门,家中只有母子二人。谭母,与后院那些姬妾又说不到一处,久而久之,便无话可说。 知道了病就可以对症下药。凌彦打发走丫头们,便安心等着谭母找上门了。 果然,丫头前脚离开,谭夫人后脚就来了。 “我儿,为何不好好喝药?”谭母看着那一桌的汤药,显示大怒,继而大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是扎为娘的心啊!” 扎心了老铁。凌彦脑海中突然浮出这五个字,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摆出失落的模样。“母亲细想,儿子若是喝完这些药,如何用的下饭?粒米不进,明日岂不又无精打采?” 谭母听得半信半疑,“我儿,这是大夫写的方子,岂会害你?” 那时你逼着大夫写的啊。凌彦狠狠掐了一把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娘,儿子明年就要上京赶考了,这样汤药不断,如何能应付会试?” “那又该如何是好!”谭母听了这番话,顿时方寸大乱,目光烦躁地扫过周围,“不若你再等两年,先养养身子?” “母亲说什么呢!”这下凌彦根本不用假装哭笑不得了。“光阴不等人,岂能白白浪费时间!”他努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在心中默默数着数,数到了60时,终于模糊了眼眶,他一低头,几滴泪水顺着滑落脸庞,从下巴滴在绸缎被子上。 【说哭就哭,凌老师好演技。】 娱乐圈中,对于资深一些的前辈为表示尊敬,会叫一声老师。大家叫来叫去,渐渐叫成了习惯。二十七岁的凌彦凭借蔚蓝第一主持的身份,也收获了“凌老师”的称呼。然而在系统叫来,这称呼就有些奇怪了。 系统的一句话,险些让凌彦破功。他顺势抓紧了被子,摆出失态后惭愧的模样。而谭母看了,心中便动容,急切地欺身向前,紧紧握住他捏着被子的手。“我儿不哭,娘定为你寻来最好的大夫!” 凌彦轻轻摇了摇头。“孩儿只是体弱罢了,吃不下东西,饮食又难以克化,才导致精气不足。母亲不妨问问大夫,有什么养生之法。” 谭母已经乱了方寸,只将凌彦视作主心骨,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出哭戏可有点难。】看着门关上,凌彦拽起被子擦了擦脸,含糊不清地抱怨。虽然,看起来收效还不错。 【别揉眼睛呀,不卫生。】 凌彦本来还觉得眼睛痒痒的,听到系统的声音,才放下手。 “大公子,用饭了。”大约是谭母吩咐的,桌上的汤药被撤下来,丫头们摆上丰盛的饭菜,凌彦已经饥肠辘辘,但是看了一眼窗外,还是有些奇怪,这种不中午不午,吃的是什么饭? 【系统的历史小知识:古代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是辰时,一顿是在申时。】 这个凌彦还真不知道,他默默算了一下时间,便疯了:【一天两顿饭?中间隔着八小时??】怪不得谭公子这么虚弱!这是饿得吧! 而如果说这还只是打击,那么饭菜的味道就让凌彦绝望了:没有味道,寡淡得无以言语。 凌彦是个作死的口味,胃不好,但是喜欢喝啤酒,喜欢吃辣。酿酒是要粮食的,所以非富裕之地不必肖想,凌彦也没有妄想,然而这菜肴——大部分都是糊糊状,他认不出是什么——的滋味十分寡淡,猪肉他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一点味都没有。辣椒更是仿佛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宿主,辣椒是明朝传入中国的,目前的确只存在你记忆中。】 好吧,但是令凌彦费解的是,为什么没有炒菜呢? 【炒菜太费油啦,大部分菜肴都是做成羹,肉片不能入味,是要蘸酱吃的。】系统耐心地一一解答,凌彦头回觉得自己像智障一样。他夹起一片肉,沾了些酱,放入口中—— 好吧,还是很难吃。 得了,凌彦觉得自己不用发愁怎么装了,他的确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好吧,你真厉害。】凌彦由衷地感叹,【什么都知道,你太厉害了。】术业有专攻,他一个西班牙语专业的主持人在这方面的确没有一点发言权。 他本以为系统会嘲讽两句,没想到这次,系统半天没有回答。 因为吃饭,凌彦终于下床了。他顺势把自己的屋子逛了一遍,熟悉了一下环境,又重点挑柜子上的书看了看。好在至少不是竹简,否则他可能直接累死。凌彦确定自己是不懂繁体,还是竖排、不加标点的字。但是就如同所有人说话在他耳中都是普通话一样,这些书上的字在他眼前也自动浮现出含义。主要还是四书五经集注,还有几本法典,看来谭子博在这些上是花了功夫的。 为什么食物不能像书籍和别人说的话一样,变成自己熟悉的那些呢? 【抱歉,超出系统能力范围。】 这种废话,系统就会回答了。 凌彦懒洋洋地转出门,叫上杏儿,“随我出门走走。” “公子是要去见夫人?”小丫头机灵地问。 “晨昏定省不能省,你先去报个信吧。” 杏儿不疑有他,一溜烟跑走了。凌彦却晃晃悠悠,没有直接去他母亲的屋子。而是走向他记忆中,谭父的外书房。 谭父经商在外,书房一向没人造访,门口也没有留人。凌彦看了看四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头钻了进去。 【宿主你要干嘛?】 空荡荡的屋子里,系统突然想起的声音又把凌彦吓了一跳。“你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一行一行看着书柜上的书,突然眼前一亮。 比起谭子博,谭父的书房藏书丰富得多,而且,果然有医书。凌彦的目光扫一片针灸药方之类,却又一一略过。 【宿主,我可提醒你,三年以上五年年以下,情节重大七年,掂量一下。】 凌彦抽出了书,又翻了翻白眼。“谢谢您普法,不过谁告诉您我要偷书了。” 【你左手边嵇康的文集里就有《养生论》,提倡音乐怡神以悦志。】系统再次开口。 “谢了。”凌彦没有问系统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的,迅速地抽出书翻看,果然找到了养生论那篇。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涂改后的纸,毫不犹豫夹了进去。 第4章 安利广场舞 屋子里的气氛有一些尴尬。 虽然理论上,只有凌彦一个人在这里,但是……另一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实在无法刻意无视。 “咳咳。”凌彦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还是没法下定决心。他没话找话地问:“你确定,什么乐器都可以……我不弹也可以?”他面前放的一架琴,是谭子博屋里摆的。君子六艺,谭公子没有疏于练习。 【当然,金手指的效果之前已经跟你描述过了。】系统回应后,又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我先回避一下?】系统体贴地问道。 “那真是太好了。”凌彦发自内心地感慨,“哦,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太习惯。”他还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毕竟凌老师是个好人嘛。】系统的声音一本正经,却含着笑。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人卡的凌彦,愣了一会,发现那声音不见了,才确定系统以及消失。凌彦看着那架琴,他会唱歌,嗓音也不错,但是乐器却一窍不通,更何况这琴放在后世,怎么也是一件宝贝了。 最后他犹犹豫豫地按了一下一根琴弦,一个古朴沉重的音响起,在屋里引起了一阵回响,绵绵不绝。 凌彦恍惚地想,原来绕梁三日是这样的感觉啊。这种奇妙的感觉险些让他误了正事。 【激活金手指——荷塘月色。】荷塘月色算是他能想出来的,选择范围内,最符合古人审美,又最贴近乐器的曲子了。 然而当熟悉的洗脑旋律在不大的屋子里响起时,凌彦还是心情复杂地发出一声感叹:万万没想到,他一个身体年龄二十七心理年龄十七的大好青年要走向自编自跳广场舞的深渊。 然而,一连几天借口练拳把自己关在屋里都毫无进展,眼看着与方勤约定的时间在一点点接近,是独自一人丢脸,还是等别人来了再丢脸,这个选择很好做。 系统没有欺骗他,虽然是古琴的声音不错,但是组成的旋律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广场舞神曲。凌彦咬住下唇四处环顾,确定了身侧没有人后,终于摆出了第一个pose:双手平举,右脚后屈。 很好,你做到了!凌彦暗暗鼓励自己。第一步都迈出去了,第二个动作也呼之欲出:向前蹬腿,迈步,然后踢腿,双手在胸前击掌。 一套动作并不长,毕竟一首歌也就四分钟,凌彦早就把每个动作牢记于心,在脑子里拆解练习许多遍了。他忍住滑稽的感觉,努力不去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竟也顺利做了下来。 音乐停止时,凌彦放松了很多。很好,比想象中好多了。而且他发现自己胡诌的那番话并非全无道理,这一套跳下来,却是有些累,至少原身这小身板已经微微出汗了。 【宿主跳的很棒!鼓掌!】系统的声音响起,还真夹杂着几声掌声。 “你你你,你不是回避了吗!”凌彦气急败坏。 【哎呀,不是怕你放不开嘛。再说,你跳的很棒呀!】 行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形象残存了。凌彦翻了个白眼,即时打住避免再次和系统发生一场口角。【既然我跳的好,系统不如也来跟我试试?】 这些天,凌彦逐渐习惯了古代的生活,也习惯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时不时噎他一句。至少,凌彦被系统下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这系统有够烦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系统,他指不定要闹出多少笑话。 比方说,第一次吃饭时问为什么没有炒菜,比如第一次用杨柳枝和盐刷牙的时候——天知道凌彦是什么反应,再比如谭公子日常习惯,都是由系统一一在旁提醒,若是没有系统,即便凌彦有出色的圆场和表演能力,恐怕也早就被看穿了。 某些时刻,两人的默契又使得他们之间的配合无比愉快——比如从外书房找书那次。 那个声音沉稳,清晰。常常带着笑,偶尔逗弄他,但是说到专业的事情时又无比专注认真。凌彦也好奇,这系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好啦,陪你跳的人来了。】系统话音刚落,门被人叩了叩,“公子,方公子前来拜访。” “请他进来。”凌彦坐回椅子上。 他与谭母交谈后,那位忧心忡忡的母亲就召集了大夫咨询。不出凌彦所料,大夫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统共下来养生之法也不过动以养形,静以养神八字。谭家公子要准备科考,闲心是做不到了,寡欲倒是可以考虑,于是凌彦不费周折地打消了谭母让儿子早早成亲的打算。 然后凌彦便祭出了“无意中在父亲书房里看见过的秘方”,嵇康的《养生论》里夹着的纸条。谭母只一眼扫过,不疑有他,咨询了大夫所谓“音乐怡神以悦志”、“形神共养”之类,大夫也都点头称是,于是谭母便一点头,准了儿子每日在家中练习这养生拳法。 方勤也如约而至。 “茂和。”方勤简单地拱手一礼。他显然提前做了准备,换了一身贴身的短衣。“穿成这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凌彦示意他关上门。 “唔,你还准备鸣琴以和?”方勤原本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凌彦认真地点点头。“光是打拳没甚趣味,还是要音乐相合。” “你练得如何了?”方勤的神色古怪,但还是决定放过这个问题。 “我先来教你。”凌彦郑重地回答。 两个男人关起门来跳广场舞,太劲爆了,换成是在现代,估计能上热搜了。凌彦面不改色地想。即使是在古代,这一幕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方勤的脸渐渐红了。 “你若累了,我们就先歇歇?” 方勤的动作没有停止,然而表情分外纠结,“茂和,这,这动作,着实不大体面……” 看来三观破裂的不止自己一个。凌彦心平气和地想,自己的表现比起方勤来还是不错的嘛。“说到底,不过是为养生之道,圣人亦有君子三戒,可见修身保养之重。我们读书人不可耽与老庄之道,而练习拳法,又有什么不体面的呢?” 方勤愣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闷不做声跟着他接着学了。凌彦看着暗爽,看来自己抓着系统补课备案果然是明智的选择,至少,能把一个举人说的没话了。 方勤也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悟性颇高,凌彦带他跳了一遍他便将动作记得七七八八。凌彦便欣然说:“三郎试一遍,我为三郎奏琴。”开玩笑,没有声音高亢的BGM,算什么广场舞! 方勤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累的,还是羞涩。见他并无反对,凌彦就坐在琴旁,在心中默念启动金手指,伸手拨动琴弦—— 刷刷刷,他的动作突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扫过琴弦,指法流畅,琴音阵阵流淌。 凌彦适应了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还有心分神抬头看方勤。方勤不愧是大家公子,气度卓然,一举一动,利落干脆,这样别扭的一套广场舞被他跳来也有些肃杀出尘的意味了,配上流畅的琴音,如剑舞一般。 【系统系统,你看看,这才叫跳得好呢。】凌彦一边拨琴一边吐槽,【果然是看气质看脸,连广场舞都不例外。】 系统一反常态的沉默。 “三郎跳得真好。”音乐一停,凌彦便跳起来大声称赞。方勤无奈一笑,“不是你说的么,好不好不重要,有没有效果才最重要。” “对对对。”凌彦用力点头。“三郎觉得怎样?我这几日稍加练习,觉得食欲大振,精神竟比往日好多了。” 他含着笑说了这话,方勤自然不忍反驳,“我亦觉得这套拳法打下来,静脉活络,运气自如。看来当真有效。” 凌彦自然不肯放过大好的机会,陈胜追击:“三郎你看,既然当真有效,不如稍加修改,教给别人?” “你又胡来,我陪你闹一闹就算了,岂可让别人也跟着乱来?”方勤果然不愿。 凌彦振振有词地反驳:“这怎么是胡来?你方才亦觉得有效不是,如何能藏着掖着。这世上大有如我一般体弱的读书人,你便忍心看他们无缘科考,名落孙山?” “我……”方勤一句话没憋出来,心里觉得委屈。凌彦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说是不是?” 凌彦这顶大帽子扣得飞快,方勤还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被他拉入坑底,只得忍气吞声地点头。 “不过你也说了,这动作还是有些不妥之处,依我看,不如稍加修改,然后重新画出。母亲近来也常常抱怨没精打采,走两步就累了。” 方勤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想……” “当然。”凌彦含笑,主动握住了方勤的双手,“我自然与三郎一样,想尽一份孝心。” 凌彦也是这几天翻来覆去反复思考才想出这个办法的。经过他的试探,自己编的广场舞,想要让古人直接接受还是有困难的,但是说实话,他也不知该从何改起。而且想要推广,至少也要画成什么剑谱、拳谱之类的,才可以广而告之。然而就凌彦那个绘画水平…… 就在这时,系统一语点醒了他:【你不用非要自己画呀。】 对啊!他不会画画,可是方勤会啊! 凌彦心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5章 安利广场舞 领悟到这点的凌彦迅速地开始给方勤挖坑:有古人帮忙修改润色,再化成拳谱,若是能印刷出来,再叫人在什么戏楼之类的地方表演一番…… “茂和,贸然叫夫人练这个,”方勤有点犹豫,“我觉得不太合适吧。” “我到觉得,若是对我娘身体有益,别的什么都无妨。”凌彦没有急着说服对方,而是先退了一步,“不献给母亲,至少也推荐给别人,三郎能先帮我看看如何修改么?若是改的得体,我们也不必闷在屋子里练习了。” 凌彦说话时带了点恳求的语气,手不自觉地拽住了方勤的袖子。两人的距离一时被拉得很近。 凌彦虽说是个娱乐圈出了名的老好人,可是他外热内冷,的确很少与别人这么亲近。凌彦自己呆了一下,方勤也呆住了。凌彦正害怕方勤有进一步的动作,方勤却主动后退一步,点头道:“这个倒是正理。”他也不含糊,立刻找凌彦索要火柴人的图,挥笔就改。 凌彦在旁边看着,在心里啧啧称奇。不愧是举人,不愧是公子,这个字写的。凌彦虽然穿越以来每日关在书房学习都在埋头练字,可是他毕竟已经成人,字体间构都已形成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过来的,只能尽力向谭公子的字体靠拢。 “三郎的画,画的真好。”凌彦看得用心,夸赞得自然也用心。 方勤微微一笑。“既然是你托付我的,自然不敢怠慢。” “就配上我弹奏的曲子如何?”凌彦又问。他其实心还悬着。以凌彦的常识,对于古代的音乐也就知道分俗乐雅乐这一步了。而《荷塘月色》……不管是古代和现代,恐怕都分不到雅乐里去。 “节奏分明,恰好可用。”方勤的回答倒是很自然。 凌彦觉得方勤不仅是个妙人,还是个奇特的人。他自认自己年岁虽不大,见过的人却是多了去了,然而他实在想不出,方勤既然对谭子博一片深情,又为何次次克制自己没有亲昵的举止。莫不是他还不知道谭子博也心仪他? 虽然凌彦对此很庆幸了。 经方勤的手,原本惨不忍睹的火柴人简笔画正式变成了一套拳谱,至少是可以过目的级别了。凌彦双眼闪闪发光。他已经能想想印刷好的拳谱分发出去的场景了。 方勤写写画画的时候,凌彦就在一边临摹,他把方勤修改过的广场舞重新画成火柴人,一画画了许多份,最后一起推到方勤面前。“这套拳也有个名儿,乾坤养气拳,我画的画,三郎提上标题如何?” 方勤不疑有他,挥笔就写。 看着与那字体全然不配的画,凌彦暗暗抹了一把汗,收起那十几张纸。“三郎,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谭夫人对儿子每日的一举一动规划精确到一炷香的功夫,连他去茅厕的时间都考虑在内了。直接后果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凌彦还没能出一次门。这当然不行,所以凌彦牢牢抓住了这位救星。 “茂和,你想去哪儿?” “我们也许久没有一道出去了,就当是散散心,哪儿都行。”他嘟起嘴,自然地牵起方勤的袖子撒娇。方勤果然是纵容地一笑,“那我就跟伯母说,带你去听听说书,逛逛庄子。” 凌彦原以为谭母不会同意,谁知她这几日正烦心如何叫儿子“闲心寡欲”,一听说还有方公子作伴,安全无忧,便大方同意。不过前提是要两人带上大批护卫。 凌彦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又有方勤在一旁做保证,才勉强说服了谭母,将护卫降至四人,而且皆穿着常服隐于人群中。 凌彦又以方勤举例,强调了一下真的不用大红大绿这样艳丽的色调搭配,素净的颜色也可以很好看,才争取了自己搭配衣服出门的权利。 于是凌彦才得以第一次踏上古代的街道。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凌彦一出门,就被这原生态的古色古香吸引住了眼球。然而一向聒噪科普的系统却一直沉默,而身边的人又是对原身十分熟悉的,凌彦不敢轻易搭讪。 “茂和怎么不说话?”到头来,还是方勤主动打破沉默。 “嗯……我想去书肆看看。”凌彦说。 方勤了然地点头,什么也没问,便转身直接带他往书肆走去。这般自然让凌彦忐忑,又有些好奇。 书肆这种地方,谭子博来得也不多,主要是他有什么需要,自然有丫头小厮跑腿,方勤也会主动给他带最新的书籍话本。这里与凌彦想象中的书店也不大一样:这里有许多桌椅,两边的架子上按照类型堆放了许多书籍很多人伏在桌边抄书。 看起来,不像是书肆,倒像图书馆。 没有系统科普,凌彦心中打着鼓,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问老板:“可不可以印书,在店里寄卖?” “你想印什么?”一直低头拨拉算盘珠子的书肆老板终于抬起头,审视着眼前的人。 “我……有一套拳谱,想印出来。”凌彦正说着,突然觉得袖子被人拽了拽,一偏头,发现还是方勤,看着他,无奈地笑着。 “方公子?”那老板大惊失色,“您是来店里看账的么?” “不,只是陪人来的。”方勤不卑不亢,得体地介绍,“这是谭公子。” “呀,小老今日真是,铺子里蓬荜生辉。”老板搓了搓手,局促地说,“方公子、谭公子,若是想印书只说一声便是,何必那么费工夫?” 凌彦一听老板对方勤的称呼,就知道,这书肆八成是方家的产业了。他只恨自己没有好好翻回忆,才导致在方勤面前出了丑。回去还不得被系统笑死!不过,他也不由地羡慕方勤,瞧瞧这方公子,手里捏着书肆,说话就是有底气,想印什么就印什么! 方勤取出替凌彦改过重画的稿子,递给了老板,“这是乾坤养气拳的拳谱,谭公子从古书上抄下来的,被我改过,你只管精心印了。” 老板接了过去,连连称是。 凌彦走出书局时,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一开始猜到我想做什么了?”把那稿子揣身上待着,听说要去书肆也不惊讶,还自然而然把他带去自家的书肆,明摆着是一早想好的! “茂和果然聪慧。”方勤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那是你家的书肆?”凌彦问这话问的理直气壮,谭公子鲜少去书肆显然也是不知情的,对方明摆着是在看笑话!亏他还以为方勤当真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是想逗你开心。”方勤笑容爽朗,那时纯粹的笑意,不掺任何杂质。 虽然又被捉弄了,可是凌彦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跟着笑起来。 “饿了吗?”他问方勤。 凌彦受不了一日两餐,常常叫杏儿偷偷从厨房拿点心,传到谭母耳中,就成了练拳法有用的证据之一。 方勤顺从地点点头,看不出是真的饿了还是不想驳他的意思。“你想吃什么?” 难得出来,当然是打打牙祭。然而想想谭家的饭菜,凌彦就觉得,酒楼里的菜肴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四处张望,突然眼前一亮。“要不……吃面吧?” 面摊不远,在街道一个墙角处,支起的一个小摊子。“好。”方勤自然地抓住凌彦的胳膊,带着他走过去。 “两碗面。” 方勤自然地掏出荷包付钱。凌彦作为一个21世纪的手机重度患者,根本没想过出门带钱这件事,当下有些不自在。他扭头看向墙角,突然眼前一亮。 “老板,有浆糊吗?” “浆糊啊。”老板抓起一把面扔进锅,顺手递给他一碗面糊,接着就煮面去了,似乎毫不关心他要做什么。 凌彦稍稍放心,从怀里随意抽出一张纸,往北面刷了刷浆糊,直接粘上墙角。 方勤抱着胳膊,在一旁指挥他,“左边低了点,对对,现在好了。” 一张由凌彦亲手画的火柴人,就这样端端正正贴上墙。 老板端着面走过来时正好瞧着墙上的画,他放下面,端详了一会,问道:“这是什么?”他一问,几个埋头吃面的人也跟着抬头看。 凌彦备受鼓舞,立刻打了鸡血一般安利起来:“这是乾坤养气拳,” 那几个食客一听便低头接着吃面了,“哦。”老板应了一声,也走回锅边继续下面。 凌彦被受打击。难道回到古代,他的口才就退步了这么多? “你贴在这儿,是想让没买书的人也能看见?”方勤拿筷子挑起面条,低声发问。凌彦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那么多图,印成书……应该挺贵的,我想着这样贴,买不起书的人也能看。” 方勤的眼神变得更加柔软。他轻轻开口:“可是……买不起书的人,还会那么在意养气之道么?” 凌彦愣住了。他一心想着推广,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个。 “不过也好,”方勤忽然又改口。“说不定有人会看,比如说家境一般的试子。” 刚刚被方勤打击到的凌彦又重新振作起来,离开面摊后便开始沿路在空着的墙上张贴那拳谱,方勤负手在一旁看着。没想到不多一会,就有一伙统一服色佩刀的官人气势汹汹地杀来,“你们是什么人!行为猥琐,影响市容!先给我拿下!带回衙门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第6章 安利广场舞 凌彦懵了。古代也有……城管么? 方勤倒是皱着眉挡在凌彦身前,“你这是什么规矩?我们不过是贴一些拳谱罢了,并无言论不当之处,律令里并没有这一规定。” 为首的捕快作势拔刀,“规矩?我们今日便教你规矩,拿下!” 隐藏在人群里的四个护卫立刻拔刀而出。 两帮人冲突起来,附近的人纷纷躲开。 “你们这是想拒捕?”捕快沉下脸,凌彦却注意到他的语气稍稍动摇了,手也只是贴到了刀鞘上。看来,这护卫的出现也出乎捕快意料之外。 “你们这是当街行凶!律令规定拘捕必有牌票,你们的牌票呢?” “好哇!”那捕快也被激起了气性,“违反律令还敢扛捕,先给我拿下再说!” 凌彦相信方勤的判断,他们并未做错什么,但他也为方勤这个书呆子捏了把汗。凌彦一把抓住方勤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拖,冲那捕快冷笑道:“我二人乃商人之子,有举人功名在身。自问并未违反律令,大人若是要捉人,不必你们费力,我们自己往衙门去,只是究竟是个什么罪名,还请大人一一捋明白了,我等才好与家里交代。” 凌彦用上了自己最为冷硬的嗓音。他不想讲什么道理,对方已经没打算讲道理了。他倒是想看看,这捕快是不是真那么硬气。 捕快的脸明显颤了颤,“你……你是什么人?” “原来大人抓人,连身份都没搞清么?”凌彦仍是轻蔑哼了一声,把大家公子的派头摆出了十分。那捕快面露犹疑之色,跟随他的小吏们也都嘀咕起来。“走!”捕快最后愤懑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你没事吧?”凌彦终于松开了方勤的手腕,有些抱歉地问。方才他用力过大,方勤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折腾出来的,方勤是受了无妄之灾,他心里十分愧疚,再加上方勤帮了他忙,这已经欠了人家好几个人情了。 “你……”方勤似乎受惊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凌彦顺势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怕别怕,乖,我估摸着他不敢对咱们动手的,毕竟闹到衙门也是咱们占理。” “你怎么这么胆大,若是他当真动手,你怎么办!”方勤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他的声线仍是颤抖着的,身体也微微抖着,有后怕,还有薄怒。“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动手!” 凌彦一时无言,作为台里的前辈,又是向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人,他已经习惯了照顾别人了。何况论起真实的年龄,方勤也不过是个小弟弟,他当然要护着了。没想到,倒是对方操心自己。 这种感觉,还真是经历了。 “我错了。”凌彦从善如流。我今后还敢。 “今日出了这等大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方勤的声音稍稍低了些,似乎强行压抑了愤怒平复情绪。凌彦也达到了预期目标,连连点头,不过……“这件事就别让我娘知道了吧?” “我倒是可以不说,只是你确定你家的护卫不会说?”方勤像是被他给逗笑了。 凌彦无奈地摸了摸头,“我这是被气傻了。” “走吧。”方勤率先转身走在前面。 回到家中,方勤主动在谭母面前提起了这场冲突,轻描淡写地把锅甩给了衙役。谭母听说了果然是震怒盖过担忧。凌彦也不由暗暗佩服,这般口才,古人果然了得。 等到事情了结,天色也不早了,方勤主动告辞,凌彦独自回屋,终于有了功夫呼叫系统。【系统,你今天怎么一直不出声,你不在,我差点被捕快抓起来!】 【这种情况,我在也没办法。因为律令中的确没有这方面的规定。】系统的声音终于响起。经过了今天这一遭,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凌彦竟感觉有些亲切。【对公民来说法无禁止即可为,他这是滥用职权。】说到最后一句时,系统的声音已经全然严肃,甚至有些严厉。 系统的声音让凌彦找回了几分安全感,他瘫在床上,眼睛半张半合,迷迷糊糊地问:【我记得古代的举人是有些身份的吧?他不会真能对我动手吧?】 【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举人可以见官不跪,真的犯了罪,革除功名之前也不能动刑。】系统一本正经的科普知识,凌彦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那就好那就好。】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也有些心疼还没来得及贴完的拳谱。好歹那也是他一张一张抄的。 【明天还要去贴小广告?】系统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戏谑。 【不了,效率太低,方勤说得对,那些人根本不会看的。】凌彦拂开了飘到脸上的发丝。他还得想想别的办法……从谭子博的记忆里找找线索。 他和方勤生于此长于此地,他们曾经在同一书院念书,从师同一人,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后来双双中举才暂时离开书院,各自在家准备来年的科举。但是半月后老师何先生的六十大寿,他们却不能缺席。 书院在当地名声不小,何先生学生众多。若是寿宴上方勤献上了一套拳谱,自述是古书中发现,有活络经脉之效的话……咳。 凌彦心中一动。 【你呀你呀,这是要拼了命坑方公子么。】系统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凌彦被他说得,心中也涌起一丝愧疚。他心虚地扁扁嘴,“还不是为了完成你的倒霉任务,让他和谭公子早日相聚。” 虽然方勤不知道,但是他这样占着谭子博的身体,利用谭子博的心上人……着实不太好。凌彦的确是想早些完成任务,离开这里的。 系统果然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凌彦又去向谭母问安。 谭母怒气未消,原本是关心儿子,可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控诉。“你爹也是,一去不着家,半个多月了书信都不来一封,儿子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凌彦觉得,自己这不是被欺负了,但他明智地没有反驳。“父亲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母亲消消气,莫生气,生气伤身体……” 【恭喜宿主获得隐藏BGM莫生气。】 突然想起的声音让凌彦嘴角一抽。好在他反应不算明显,谭母只顾得控诉丈夫,也没有注意到。 【还有隐藏BGM?】 【当然啦,我说过,系统的曲库完整实时更新,是您跳广场舞的不二选择!】 “……也亏我儿正气,否则他岂不更不着家了!”谭母例行控诉了一番丈夫,又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是年纪大了,这几日总觉得精神不济,记性也差了不少。” “母亲,您是觉得精神不济?”凌彦眼前一亮,典型的更年期症状啊。“叫大夫看过没有?” “大夫?不还是那些废话,保养啊少操心啊。”谭母又叹息,“我还能不操心么?整个家都得我看着。”谭母诉苦之后,又开始关心儿子,“我儿这几日食欲看着倒是好些了,今日出门,身子可还受得住?” 机会来了。“自从练了那乾坤养气拳,便觉得食欲大振,体力也好了不少。母亲若是觉得疲乏,不若也来试试?” 谭母含笑摇头,“你练一练就好,我练这些成什么体统?” “母亲这话说的不妥,您的身体才是儿子最牵挂的。”凌彦正色,发挥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凡是好的母亲无不留给我,我也牵挂母亲的身体啊。” “闺阁女儿练些强身健体的拳法都是正常,父亲在外,母亲如今就是一家之主,练一练养气拳又何妨呢?母亲若是怕下人嚼口舌,大不了把故交好友请来一道练一练。” 谭母笑弯了眉眼,只是嘴上仍未松口,“你呀,你好好的,娘就比什么都好。” 凌彦并未灰心,也未继续纠缠,而是开始盘算下一步做什么。 方勤依着承诺日日准时前来拜访。这人反差极大,嘴上说着嫌弃,真正练起来绝不含糊,比谁都认真。两人将那套改良版的荷塘月色练得纯熟。凌彦也彻底练厚了脸皮。说到底,有个一起丢脸的陪着,也就不觉得丢脸了,反而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在下人面前表演广场舞,顺便叫个人来接替他弹琴。 而且方勤这人极为正经,与他一起跳广场舞凌彦也有一种蜜汁骄傲。 久而久之,谭家的下人对这一幕也见怪不怪,有的丫头小厮看着眼热,私下练习,凌彦得知后还劝管家不必过问,把自己抄好的拳谱分发出去鼓励他们。广场舞初见规模。 至于无意间得到体谅下人的赞誉,这个凌彦也是懵逼的。 谭母那里仍没有进展,方家书肆的动作倒是很快。夹着油墨香的册子很快就印出来了。 凌彦又说服谭母将那些册子作为节礼分送给亲戚朋友。谭母对于儿子的拳法,起先不愿意与他人分享,凌彦便劝她,书是方家印的,事情走瞒不住,这样还能留个善名,何乐而不为?谭母自然是很乐意炫耀宝贝儿子一番的,于是谭家公子练习了古书中的拳法强身健体的故事也就随着那些送出去的册子越传越远。 听完方勤汇报销售情况,凌彦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笑弯了眼。 第7章 安利广场舞 【宿主的营销水平真是高。】 【承让承让,专业领域意外随便学了点摆不上门面的小技巧,。】凌彦的笑容分明不是这么说的。系统也随之吐槽:【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作为历史上的第一个营销案例,他决定要尽善尽美,再加一把火:那就是书院山长的寿宴。 方家书肆在印刷拳谱时凌彦就提前嘱咐过,特别准备了一本精装的拳谱。凌彦不会弹琴,但是方勤会,所以誊写出一份琴谱倒也不难。谭母本来已经备下珍珠绸缎若干,凌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说服她,只好叫人装着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转眼到了寿宴这天。 凌彦来到这个世界后活动的范围基本限于谭家,虽然也随方勤出去过几次,但囿于谭母的限制,也待不了多久。所以对于这次寿宴,凌彦非常兴奋。 他这次终于做好了准备工作:向系统询问了很多礼仪常识,避免出糗;向谭母要求布庄上直接做好成衣送来,避免谭母奇异审美的配色;还有就是梳理记忆,把同窗的名字和脸一一对应上。这项工作原本工作量极大,好在凌彦做了多年主持人,对人的名字和长相都十分敏感,才算一一完成。 而且因为路途遥远,去寿宴还要坐马车,这对于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凌彦来讲,也实在是一场奇遇了。 不过……这个奇遇不是新奇的奇,而是奇葩的奇。 坐在马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的凌彦如是想。 “茂和,这一路骑马更辛苦,你稍稍忍耐些。”方勤伸手用手臂圈住凌彦的肩头将他固定住。凌彦的第一反应是挣脱,然而他随机意识到了自己的定位,便一动不动。倒是方勤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身体后退,给两人拉开了距离。 气氛有些尴尬,凌彦为了活跃气氛故意笑道:“三郎不必这么小心,我又不是玻……不是糖人。”话一出口,他便庆幸,玻璃二字幸好憋住了。 “对待你,岂能不小心。” 方勤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是随口说出的话。凌彦却莫名的心虚,听不出情绪,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直到到达目的地,车里的安静才被打破。 寿宴办的隆重却简朴。说是寿宴,不过是在书院中,弟子们随何先生给圣人上香,然后行礼,献上礼物。 书院的学生有贫有富,家境不同,所以礼物也不一。凌彦刚一来,那马车上卸下的箱子就让何先生拉下脸。何先生看都不看就问道:“怎么,骄奢淫逸,当我往日的话是耳旁风?” “学生不敢。”凌彦连忙示意方勤取出了拳谱和琴谱献上,这才搔到痒处,赢来何先生一个笑。 凌彦乖乖受了几句数落,暗自记下来回去找谭母卖惨,不曾想,何先生下一句话就是:“最近做了什么文章?背一篇来看看!” 凌彦的脑子当场宕机。每日想着怎样早日完成任务,他根本没多少心思花在准备科举上。何况他即便速成,现写的文章又如何能够瞒过原身一直以来的老师何先生? 凌彦的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诸多想法,最后疯狂呼叫系统:【救命了救命了,系统系统!】 【哎,真拿你没办法。】系统貌似无奈地叹了一声,又迅速恢复正经,【听好了啊……】 接下来系统念了一篇文章,他每念一句,凌彦就复述一句。系统的发音清晰准确,凌彦倒不怕读错。他只是没想过平生第一次对口型发音,是假做文章。 好在何先生挑了几句刺,也就过去了。凌彦安安静静回到人群中,【没你我可怎么办啊。】他小声嘀咕。 【……你这样说系统就要害羞了。】 凌彦以为系统是开玩笑,便笑了笑,目光转向方勤。 方勤随后也被避着做了文章,凌彦的水平不足以判断那篇文章的好坏,只是看得出何先生提问时他对答如流,面色如常。何先生也难得露出赞许的笑意。 为了防止露馅,凌彦整场宴会都寡言少语,只在大家联句时主动提出拿今日没送出的金银作彩头,何先生皱了半天眉,终于点了点头。原本拘束的学生们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各个跃跃欲试。凌彦对这些文字游戏自是不擅长,他也没找系统作弊,佯装喝醉,大多输了出去,赢的同窗大都喜气洋洋地冲他拱手。倒是方勤赢了他一块玉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 回去的马车上,方勤自然地问:“今日先生训斥你,你不在意?” “那有什么可在意的,先生就那么个脾气。”若不是方勤提起,凌彦根本没想起这事来。“正好我回去好好劝劝我娘。”别给谁送礼都整一堆金银珠宝。若不是他想方设法送出去,还得原样搬回去。 方勤弯了弯眼睛,将那块玉佩递给他。“这个,好歹我帮你赢回来了。” “嗯?”凌彦发出一个疑问的鼻音,那玉佩正是他在宴席上的彩头之一。“不是你赢去了吗?” “知道你想帮他们,我要这个做什么。”方勤似乎有些不快,轻轻哼了一声。“玉岂能乱送人。” 凌彦还真没想出为何不能送玉,只是直觉接了一句:“那就送你吧。” 方勤的目光闪烁,慢慢将玉佩收回怀里。 提起被何先生训斥的事,凌彦又猛然想起一事,在心里默默问道:【系统,那篇文章似乎哪儿来的?不是谁还没写的吧?】万一把人家的作品拿走了该怎么办,凌彦对自己的水平有自知之明,更不敢影响别人。 【宿主放心,那篇文章是我写的。】系统得意洋洋地说。【快说,我厉害吗?】 凌彦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厉害厉害,你最棒了】 【承让承让。】系统心满意足地哼哼唧唧。 凌彦一回家,先去见谭母。准备送给何先生的金银珠宝送给了同窗,这肯定瞒不过去。凌彦不仅没有隐瞒,反而添油加醋讲了一通,重点是何先生收到礼物很不快,训斥时自己如何尴尬,以及描述那些出身贫寒,献上自己作的诗文的同窗赢的彩如何欢乐的情形。 谭母起先因为驳了面子,儿子又被骂,心生恼怒。不过她好歹顾念着尊师重道,没有说何先生的坏话,只是指桑骂槐地出口气,对于凌彦说起那些穷学生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母亲想想,这些同窗大多与我一样考取了功名,将来入仕后,彼此之间可以互相帮扶,而要这些人日后能丢我施以援手,现下雪中送炭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听了这番话,谭母仍不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儿在他们面前落了脸面,实在可气!” 凌彦无法,正想说不要生气,突然灵机一动默念:【激活莫生气BGM】 “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屋子里一下传来了蜜汁佛系的歌声。 凌彦努力地对口型,发现随着一句一句念经一样的歌词被唱出,谭夫人的表情也渐渐柔和起来。“这是谁做的词?” “儿子胡乱编的。”这玩意实在不好栽赃到古人身上,凌彦只好冒名顶替了。 “听着虽直白浅显,倒也有些意思。”谭母笑着说,“你近来性子也变得活泼了,也是因为练了那个什么养气拳?” “正是,”凌彦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安利的机会。“您看,说到底,养生不就是养气么,儿子每日练拳,火气都宣泄出来,心中自然平和恬淡。” “你说得这么好,也不知道换了我。” 凌彦从善如流地说:“母亲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眼看当下气氛刚好,凌彦得到了谭母的应允后也终于想起,过问一下自家的生意。这些在原身回忆中也不多,毕竟原身谭公子一向只读诗书,对于家里的营生毫不在意,甚至是有些看不上的。 哎,果然是个公子哥。 凌彦心中倒没什么感叹,甚至觉得这样单纯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比起这种不知世事艰苦的单纯,他更欣赏历经沧桑后保有的赤子之心。 “母亲,咱家除了布料,还做什么生意?” 谭母一愣,便欢喜地回答:“我儿终于开窍了。”说着便掰起指头一一数着家里的店铺庄子,而凌彦只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赌坊。 这个朝代,赌博显然是合法生意,而这无疑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好机会。“母亲。”他露出纯良的笑容,“儿子可否去家里的店铺看一看?” 谭母笑道:“当然可以。” “找一个赌坊的常客,最好是每天固定来的那种。” 赌坊的掌柜虽然不知道凌彦的吩咐是什么意思,但是对于谭家大公子,未来当家的吩咐,自然是言听计从。 “这本书,送你了,照着练就是。”凌彦挑眉,看着面前一脸惊恐的男人,“只要心诚,就会给你带来好运。” 凌彦心满意足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叫我红领巾就行了。”然后他深藏功与名,背着手离开。 第8章 安利广场舞 【红领巾。】 “噗。”凌彦一秒钟破功,捂着脸笑着离开赌坊。他佯装炸毛,【你就不能让我保持一些帅气的形象吗!】 【哦哦,帅气帅气。】系统敷衍地迎合了两句,【有我这样的系统,宿主能不帅气吗?】 凌彦本来似乎可以忍着笑的,然而想到系统油嘴滑舌地夸他盛世美颜,还是笑了出来。 凌彦是来这里有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在系统的调侃下突然意识到,他还从没看一看这位谭公子长什么样。 那天是与方勤一起跳完广场舞之后,凌彦终于忍不住跟系统分享自己的心声:【果然是人好看做什么都好看,连广场舞都跳得这么好看。】 【哎哟,您这话不也是在夸自己吗。】系统故意用常常的咏叹调调戏他,【您呐,盛世美颜,能不好看吗?】 凌彦笑喷了。于是他回屋以后专程叫杏儿给他找了一面铜镜。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心平气和地跟系统讨价还价:【我们商量一下,如果颜值比不上我原本的,咱们下个世界能不能平均回来?】 【凌老师,我还能骗您吗?】系统委屈地喊冤,【您看看就知道了。】 谭子博长得的确不丑。当然,也不能说是盛世美颜。事实上,他与凌彦的长相十分相似,几乎只有发型的区别。凌彦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甚至大感欣慰。想他当年大学时也是外院出了名的小帅哥,后来进了电视台主持节目,愣是被娱乐圈的俊男美女比下去了,终于也有他被人夸赞外貌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操作,凌彦就不需要亲自出面,只要提前吩咐好赌场的老板,就可以在家中静待事态发展了。 对于儿子去了赌坊这件事,谭母的接受程度比凌彦想象中的还要高、也对,既然赌坊是自家的合法生意,那看待赌博的心态自然跟后世没法比。他去转转在谭母心中估计也就约等于后世的某某集团总裁看孩子去旗下的娱乐公司过了把眼瘾…… 凌彦不知道为何,想着想着突然浑身恶寒。 【娱乐公司不是重点,过了把眼瘾才是重点吧!说吧凌老师,你都想看什么了?】系统揶揄地问。 【你不是会读心术嘛,还用问我吗?】凌彦熟练地噎了回去。 不久后,住在街角的王二麻子突然交了奇遇的消息不胫而走。 王二麻子是个屠夫,杀猪的。他有这么一份手艺,只要大家还吃肉,他就不会失业。所以王二麻子也有一点积蓄,有一点点娱乐,比如每天傍晚喝两盅小酒,再去赌坊过两把瘾。王二麻子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知道自己那点积蓄经不起豪赌,所以只是点到即止,输赢都不多。 这天他喝多了酒,正在赌骰子,突然被人揪到屋子里,吓得肝颤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一张好看的脸。这个不速之客送了他一本拳谱让他照着练,说是会有好运,他一晃神已经回到了赌坊,那个人不知所踪了。 王二麻子半梦半醒间经历了这些,若不是手边的书册,当真要以为这是做梦了。他本来也不信的,可是这梦太过离奇,那公子长得一副仙人般的模样,也没有伤害他,莫不是他真的梦到了神仙? 于是第二天,王二麻子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喝完酒之后先扭了那么一段——他是个粗人,当真觉得这什么拳谱,跟跳什么舞似的——然后才上赌桌,没想到,他那一晚手气爆棚,赚了个盆满钵溢。 王二麻子大感神异,对那个神仙深信不疑,赌坊老板问起时就顺口说了说,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大家都闹着要一起练,王二麻子自是舍不得自己拿神仙给的拳谱,而其他人发现王二麻子的那本拳谱书肆里有卖,都一窝蜂去买了,每日赌坊里都有人成群结队跳舞。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王二麻子那般好运,对于这些人的质疑,王二麻子嗤之以鼻,他记得神仙说,要心诚,那些人心不诚,交不到好运,跟他和神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故事传来传去,终于也传到了谭家。下人们议论纷纷,这不就是公子叫他们练的乾坤养气拳么?怪不得公子突然懂事了似的,身体也好了,家里也和顺了,原来是因为公子梦到了神仙么? 系统早知道了凌彦的安排,见一切如他所料,难免调侃几句:【料事如神啊凌老师。都开始客串神仙了。】 【不敢不敢,哪里比得过您脱口成章。】凌彦发现,对付这个系统很容易,只要夸回去或者调戏回去,他就不吭声了。 凌彦不怕谭母知道这事是他安排的,他一早就做好了交底的准备。谭母之所以对儿子控制欲这么强,她生活太平淡没有事情分心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是谭公子太不让人省心。他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书本和家庭以外的世界。当然,这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但是很显然,对于这样的谭公子,谭母无法放手。 而凌彦就是要告诉她,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她必须慢慢放手,至少是要帮助儿子成长了。 所以凌彦心平气和地对上谭母包含猜疑、不忍、好奇等到复杂情感的目光。“我承认,这的确是我做的。”他摆摆手示意谭母先不要急着说话,“我就是为了让大家都去买拳谱,都去练拳。” “这是为何?”谭母反应极快,“你之前劝我练,也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主要还是为您的身体着想。”凌彦非常坦诚。 谭母隐隐有些动怒,“那些拳谱卖出去又能有几个钱,值得你用这种方式?你缺钱花了为什么不告诉娘一声?” “儿子不缺钱,只是想与方家合作。我们两家虽是世交,可是儿子长到现在还没有做过什么实事,人家未必如母亲一样了解我。”凌彦语气温和,谭母的火气也渐渐平息下来。 “母亲,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还稚嫩,需要您指点。”凌彦继续说道,“除了读书,总也要学些有用的东西,将来在外没有父亲母亲照拂,也不能被人欺。” 将来谭子博如果入仕做官,也就不必接手自家的店铺,但是经世之学总是要学的,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不是任人糊弄么? “你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谭母幽幽叹气。她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但是从情感上毕竟难以接受,一直由自己一手照顾的儿子已经长大到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了。 这种感情是古今共通的,凌彦自然也理解。他从前喜欢小猫小狗,自己也养了一只萨摩耶,想想有一天狗狗离开自己也能独立生活了……那确实挺难过的。“儿子总是父亲母亲的孩子,然而,若是能让母亲免些操劳,儿子也是情愿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谭母也只能笑着点头。“好,好好,那就算为了支持我儿,我也要练一练这养气拳。” 谭母说到做到,第二日便给自己的娘家亲人和手帕交们下帖子,邀她们过府一同练一练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养气拳。 这些夫人们有的已经从自家子侄那里听说了谭家公子教仆人练武,或者谭家公子在何先生寿宴上献上拳谱的故事,但是大多数人并不知情,只是莫名其妙收到过拳谱,即使有听了王二麻子的传说,也并未当真。 谭夫人在众多夫人面前高调秀了一把儿子:她先是与这些友人喝茶谈天,“不经意”地提起儿子近来的身体比之往年,又“不经意”地说起儿子从古书中发现了一个拳谱,改良后自己试用有效,就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了她,不过……“我又年纪大了,自然用不上这些,就叫茂和先拿给了他老师,谁知这孩子倒是实诚,直接和方家三郎一道印成了册子拿去书肆。” “谁知道,说来也可笑,还是我家那些个下人,看见茂和练拳,就也跟着练,茂和也是好心,还让管家送他们拳谱,倒把这孩子的名头传出去了。” “谁知道一传十十传百,怎么传出那些有的没的的故事。” “怎么说也没有放着外面人练,倒把自己人冷落了的,今儿就是邀请各位姐妹一同来养生修气的。” 谭母的意思很简单:我儿子聪明;我儿子孝敬;我儿子有生意头脑。至于外面那些传闻都是他们自己传的,我不是我没有跟我们无关。你们夸我儿子就行了。来客心领神会,她们原本就不如民间百姓那般相信神仙的传闻,又都羡慕谭家公子书读得好还能经商,或真或假,众口交赞。 接下来是重头戏凌彦款款出场,为这些母亲跳广场舞配琴声,又博得一片赞声。然后这些平均年龄不到四十的“阿姨”就开始跟随谭母,载歌载舞。 第9章 安利广场舞 有了寿宴,王二麻子的传说,谭夫人的宣传,三路齐下,一时将乾坤养气拳炒得火热。在商言商,方勤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商机,书肆加印了拳谱,根据买书人的身份配合对应的宣传往外卖。 凌彦也不负在谭母面前放下的话,强烈建议书肆加印琴谱,两册书籍合一装在精致的雕花匣子里做成礼包出售,价格翻了数十倍,却被各家夫人们派出的下人一抢而空。采买的人还催着老板快快加印,自家夫人急着给外地的亲友送礼呢。 自从谭母请其他家夫人们做客后,这些夫人便暗地练了起来。然而自己暗暗练着,无人欣赏,终归无趣,也不知从谁开始,三不五时几位夫人便相约一同练拳,心里也存了一番较劲的意思。这样出风头的机会谭夫人是绝不可能错过的。她立刻就加入到了邀约的行列,而夫人们又不能不卖她这个面子。一来二去,谭府众夫人合跳广场舞,也成了一道风景。 熟悉的场景终于出现,丰富古代妇女业余生活的任务也基本完成,凌彦长舒一口气。对于外面的壮汉们赌博前齐跳广场舞的,以及书院最近据说要书生们跳广场舞健身,这样辣眼睛的场景,凌彦选择无视。 凌彦不知道,不关凌彦的事。 书肆的生意蒸蒸日上,广场舞跳得力压群夫人,谭母对儿子是越看越顺眼,勤于练习广场舞,对他的管制也松了很多,衣食住行也顾不上一手安排了。 重归自由的凌彦对于全力支持自己的谭母也有求必应。为了满足谭母在好友们面前炫耀的心态,凌彦动工了掉线已久的莫生气BGM,为它设计出了配套广场舞。这套广场舞仍由凌彦亲自编改。他吸取上次的经验,避免了一些不雅的动作,并且与音乐的节拍更贴合。反正这件事已经公开了,他除了让方勤过目,还大大方方拿给丫头们看了看,只说是给母亲的礼物,叫了一个广场舞跳得最好的丫头练新的谱子。最后他请书肆定制礼盒,先送给谭夫人,等到谭夫人学会了,再来引领潮流。 他的用意当然是劝告这位母亲少生气,当然少插手儿子的生活是最好的。不过他没想到,谭母却意外地被莫生气的广场舞洗脑了。 一开始,谭母还对原来的荷塘月色恋恋不舍,有些排斥新的广场舞。后来听凌彦说是自己专门为她设计的,才勉勉强强愿意看一看丫头的表演。结果嘛……自然是,真香。 谭母大喜过望,听凌彦说书肆还没有出售,专等她先练好,更是连声夸赞儿子的贴心。她别的都顾不上,急急忙忙先操练起来,闭门谢客,连例行的练舞推了也就算了,若不是管家催得紧,连家里的事都不愿管了。好在这家里事也不多,那套动作也好练,才不至于一家老小饿肚子。 谭母练熟了“拳法”,还是邀请朋友前来。这些夫人们这些日子卯着劲练习,本想争一口气,没想到一来,发现BGM变了。 一心炫耀的谭母找到了目标,而一直在外的谭父,也终于回来了。 凌彦原本还存有三分担忧,谁知谭父一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好小子,当真给为父长脸!” 看着谭父严肃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凌彦突然有如神助一般,自动领悟了谭父的心理:父亲总是希望儿子像自己的。谭父从前也是屡试不第,才走上了经商的道路,谁知从此发家致富,成功的娶妻生子。从前看到儿子考中了秀才举人,谭父自然也是骄傲的,然而这骄傲中又含着一份自卑。但是看到儿子经商有道,这份骄傲喜悦就变成双倍的了。 而在发现夫人因此脾气都变好了之后,谭父对儿子就更加赞不绝口,更不去考察他有没有荒废学业了。 凌彦如今唯一心虚的,还是在方勤面前。别人不了解谭子博,方勤却与谭子博一同长大,相知相许。若说方勤不清楚谭子博的性格习惯,凌彦是不信的。凌彦不管是突然做起了生意,还是言谈举止,都与原身有多多少少的不同,然而方勤一直未表现出什么,这也让凌彦更加担心。 这种担心转化成了实质,就是凌彦不敢再见方勤了。 “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无法练拳,还请方公子先回去。”杏儿硬着头皮说道。这番说词是公子教给她的,前一天是公子吃坏了独自,再前一天是有人请公子吃酒不在家……杏儿不敢说谎,也不敢看着公子这么咒自己。然而自家公子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现在说的话,杏儿更不敢不听。 “这样吗。”方勤的眼底闪着晦朔不明的情绪。“那我改日再来吧。” 屋里面,凌彦葛优瘫在方椅上,慢悠悠翻着一本字帖。 【凌老师呀!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呀!】系统将痛心疾首之感发挥到极致,【您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怂不怂!】 【怂,我就是怂。】凌彦面无表情,又翻了一页。 系统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凌彦又翻了翻,一本字帖翻到底。他看不下去,将字帖合上推到一边,烦躁地揉了揉额前的碎发。【系统,我现在算是完成任务了吗?为什么还没离开这个世界?】难道真拖到明年?那他考不中会试岂不是狠狠坑了谭小哥一把! 【快了。】系统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完成任务的问题,而是转而问他:【方勤好歹也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离开之前都不跟方勤告个别?】 告别……说起来,欠了这么大一份人情,凌彦总是心里有愧的。即使他没有索取方家书肆的任何分红,即使他承诺所有创意书肆都可以继续使用,也还是有愧的。 可是又要怎么告别呢,说他不是谭公子,对一个深爱谭公子的人,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凌彦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愧疚就去弥补,感动就去道谢,舍不得就去道别。】系统突然又开口,【所有有意义的话,都需要被人听到。】 凌彦猛然站起身,拔腿就往屋外走。“方公子刚刚来过么?”他高声问杏儿。 “刚刚来过,奴婢已经按您的话回答了。”杏儿眨巴眨巴眼睛,担忧地看着据说身体不适的公子。 凌彦二话不说,就往外头冲。刚冲出门,他就愣着了:方勤就站在谭家屋外,静悄悄地注视着门口。一袭青衫被少年人挺拔的身姿撑起。他看着凌彦,慢慢笑起来,温和地开口:“茂和。” “我来晚了。”凌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仿佛话不经意间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他伸出一只手,主动抱了一下对方,这对于男子之间不是什么过分亲密的举止,却是凌彦穿越而来这么多日子首次释放亲昵的信号。 “不晚。”方勤弯了弯嘴角。“想去哪儿?” 凌彦松开手,摩挲着下巴。“吃面吧,那家的面还不错。”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练拳,凌彦的病,这几日来的闭门不见以及刚才的拥抱。凌彦走在方勤身侧,慢他半步。“三郎,谢谢你。” “谢什么。” “所有。”凌彦简短地回答。 他不知道方勤懂没懂,可是方勤又笑了起来。初见时还带着些腼腆的少年,如今交谈已经变得熟稔自然,相视一笑,却有着久别重逢一般的默契。 面摊的老板忙忙碌碌,一见他们就招呼他们先坐下,方勤照例点了两份面,上前要付钱。凌彦连忙起身拦着,“这次我来好了。” 他终于记得带钱,也记得向系统咨询了这里铜钱的单位。凌彦从荷包里一枚一枚数出铜板交给老板,回头一看,方勤仍静静看着他微笑。凌彦耳畔一热。 “笑什么,坐。” 他们仍坐在上次的位置上,凌彦眼前一亮,“诶,我贴的拳谱还没被揭呢!”他指着墙给方勤看。那次在大街上被衙役围追狼狈的场景还在眼前,谁也没想到这张纸还在,也没想到,乾坤养心拳如今那么火了。 “在这儿也好,叫那些买不起书册的人也能看看。”方勤回答。 凌彦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话。如今他再看当时的自己,已经有了些友善的讽意,然而方勤一如既往,温暖体贴。 “您的面来咯!”老板端着面碗,看见凌彦他们在看墙上的纸,一下乐呵了。“您看这个可就对了,这可是我们摊子上的法宝,给我招揽了不少生意!” “您知道这是什么?这叫做乾坤养气拳,玄乎的很呢!小公子你会吗?不会赶紧看看,学学!要不然,讨好人家大姑娘,都找不对地方!” 老板自吹自擂似的一番话听得凌彦啼笑皆非,他可不知道广场舞什么时候还有了促成姻缘的功效。然而方勤嘴角又勾了起来。 【宿主您好,古代妇女业余生活的丰富——广场舞的推广任务已经完成,您将在十五秒钟后脱离本世界。】耳畔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不给凌彦任何反应机会,紧接着就是倒计时【十五,十四,十三……】 “等等!”凌彦惊呼出声,方勤担忧地看向他,“茂和,你怎么了?” 【五,四,三……】 “方勤,再见。” 凌彦深深看向方勤眼底,终于说出了道别,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10章 安利数理化 【凌老师?凌老师?】 耳畔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凌彦撑起眼皮子,面前却是一片茫茫白雾。 【您醒了?上一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开始结算。】 凌彦揉了揉眼睛,白雾仍未散去。“嗯。”他听得心不在焉。他仿佛躺在云团之上,身下软绵绵的。然而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抽离上个世界,没有脱离那句仓促的告别。 “凌老师?跟您说正事呢,您倒是看看我呀。”雾气仿佛消散了,凌彦惊讶地看着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 “哟,你是个人呀。”对方一口一个凌老师,越叫越顺,凌彦只得坦然接受。 “要不然,您以为跟您说话的是鬼呀?” 听到眼前人这句揶揄,凌彦才确定了这的确是他那位名字奇长,一直神出鬼没的系统。“我这不是还没有幸瞻仰一下您的盛世美颜么。”他还好奇地仔细打量了一会,那团云雾却越来越浓,看不清这人的五官,只能看出大概与他身形相仿。系统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他还真的挺好奇。 也是这份好奇冲淡了离开上一个世界的些许感伤。似乎意识到了凌彦的变化,系统总算正经了一些:“上个世界的任务完成情况:广场舞知名度四颗半星,接受度四颗星,完成时间三颗半星,综合评分四颗星,达到进阶标准,获得新世界金手指进阶。” 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凌彦此刻却感受不到太多喜悦的情绪。“我……我能问问哪个世界谭子博和方勤最后怎么样了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 “如果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尽管有一丝失望,凌彦还是表示体谅。 “谭子博没有参加科举,继承家业,与方勤一道经商。” 这与凌彦想得差不多,谭子博那个性子真去了官场上说不定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还不如继承家业,至少还有人照拂。“那他俩呢?” “各自成亲。”系统简短地回答。 凌彦和系统又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然后系统终于出声了:“凌老师,你还好吗?” “还好。”真说起来,这个结局再正常不过,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凌彦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问道:“新世界任务是什么呢?” “新世界任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论理综知识在百家争鸣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可能性。” 凌彦不大想叹气,但他还是叹了口气。“系统呀,你知道我大学时西班牙语专业吗?”高中毕业那么都年,他就算曾经学过理综,也真的想不起什么了。“再说,百家争鸣,你是一杆子把我支到春秋战国了吗?这个时期推广数理化靠谱吗?” “凌老师客气了,您的水平我是很信任的。而且,我们做任务的世界都是独立于历史世界的,所以您大可放心。”系统做出保证后就开始介绍这一次的世界和凌彦目前的身份: 这是个架空的封建朝代,暂时处于统一之中。在这个世界,儒家还没有取得垄断地位,从本朝建立以来,如何治国就是困扰皇帝的问题,各个学派弟子前往京中参加选试,然后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是名副其实的百家争鸣。这一次,凌彦的身份是一个小学派算学的大弟子吴桥。 “为了配上你算学弟子的身份,这一次您的进阶版金手指就是超级计算能力,无论是复杂的偏微分方程,还是难以配平的化学方程式,有限元力学问题,都能够轻松心算解决,是您装【和谐】逼的不二选择!” “等等。”凌彦终于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你说清楚,这次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戏了吧?”这个金手指的确bug,但是凌彦对于系统的金手指和人物设置已经快有心理阴影了。 “人物关系是要靠您自己触发的,话不多说,先祝您好运咯。” “师兄?” 系统的声音刚落,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系统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昏暗的环境让凌彦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只能看到一片黑,耳边响起一个怯怯的呼唤声。凌彦想要出声回应,然而嗓子干涸得像是被利刃划过,难以发声。大量记忆涌入,头昏脑涨。偏偏,身下的触感也从柔软如云团变得僵硬无比。他呈一个扭曲的姿势躺着,似乎是蜷缩久了,四肢发麻。 凌彦心中暗暗大骂系统,为何每次他醒来都不是头疼的要死就是渴的要死? 系统没有回应,仍是那个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师兄?” 凌彦捏住鼻梁,渐渐适应环境后终于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轮廓。“师弟,先等等,我现在头疼。” 听到他这么说,那个声音更加急切。“师兄,这样不行,师父去世后您都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早晚会垮了的!” 关心不似做伪,手臂处传来温暖的触感,凌彦勉强挤出一个笑,“师弟,有没有水?我口渴。” 脚步稍稍移开了,凌彦趁这个机会整理记忆:吴桥,他现在叫吴桥。这个小师弟叫吴远。他们是算学一派硕果仅存的两个传人了。算学的主张是万物可算,以数解理。然而光看着思想,就知道算学门人的目标有多么宏伟,肩上的担子又有多重。 吴桥和吴远的老师吴树之是一代算学奇才,亲手测推了较为精确圆周率,分类了二次方程并研究出平方差公式和勾股定理,还参与了制定历法,嗯,这在凌彦看来,着实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然而这位了不起的人已经在一月前过世。他骤然离世,门下弟子纷纷散去,十九岁的吴桥就成了大弟子。而吴远是被吴树之收养的孤儿,无家可归,只能跟着师兄了。 一个木碗被塞到手里,凌彦低声道谢,慢慢喝了起来,是井水,还带着些清冽的甜味。 咕咚咕咚喝下一整碗,凌彦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四肢的知觉也渐渐复苏。他慢慢坐了起来,“师弟,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先找份活计。”吴树之是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去世的。他一生清廉,没有什么继续,吴桥和吴远就近安葬老师,花光了所有盘缠。这是借宿在别人家的柴房里,然而想要推广数理化,至少得先走出这个地方,而且,要继续前去京城。他们需要盘缠 相比起谭家公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这真的是惨到一定地步了。凌彦也不得不叹气。他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大学刚毕业也过了一段艰难时光,然而有对比才有伤害。 【系统你有什么瞬移的金手指吗?】凌彦苦中作乐地问。 【暂时没有开发出这项功能。】系统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师兄你别急,我……我帮人抄书,攒了不少钱了。”吴远犹犹豫豫地说。凌彦听完就愣了。“抄书?你哪来的笔墨?你也不怕眼睛瞎了!”这屋里昏昏暗暗,他们灯油都点不起,抄书有多费眼不言而喻。吴远还说他攒了不少钱,那小孩非得把眼睛熬坏了! 吴远被他凶得一愣,太黑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里透出点委屈。“笔墨都是书肆里的,我……我想着,咱们总是要回乡的。” “老师长眠此处,唯有” “你先扶我出去吧。”凌彦的脚挪到地上,吴远一声不吭,帮他穿上草鞋,又将他扶起来,走出了这狭□□仄的柴房。 走到外头,凌彦这才看清了吴远的模样:十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麻布衣服短了一截露出小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少年人的清亮。 书肆的老板招人抄书,肯定也是得字写得漂亮的。凌彦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技能,绝望地问吴远:“你既然去过书肆了,想必对附近也很熟悉了。你知道哪里有酒楼吗?” 吴远犹豫地小声说道:“师兄,我们钱不够……” “我不是去吃酒的。”凌彦痛苦地皱起眉,又捏了捏鼻梁。 【找工作真难啊。】 凌彦走进酒楼,还没说几句,就被店小二赶了出去,“出去出去,别碍了我们客人的眼!” 吴远大怒,护在凌彦身前,“你是什么人,敢动我师兄?”凌彦按住他的肩膀,客气地问店小二:“敢问展柜的在么?我有话同他说。你们这里,缺不缺管账的人?” “你还穿孝,少来妨碍我们生意!” 灰头土脸被扫地出门,凌彦在内心发出长叹。 【辛苦你啦凌老师。】系统也陪他叹气。【赚钱不容易,做任务也不容易,加油啊。】 “您觉得可行吗?” 凌彦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然而面前的木匠师傅仍然在无动于衷地刨木头。“你说你会算这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你老师是很厉害,可是谁知道你的本事。” “那您大可试试。”凌彦尽量摆出不卑不亢的姿态,心里冷笑:你尽管出题,算不出来算我输。 第11章 安利数理化 木匠没有迟疑,手上仍干着活,问题却脱口而出:“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凌彦瞬间松了一口气,这问题也不难,就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嘛。给他纸笔,他自己也能算出来。而有了金手指的加持,算式还没列完,数字已经出现在眼前。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梨有657个,共803文钱,果有343个,共196文钱。” 木匠没有做出什么评价,凌彦便知晓自己答对了。他抛出下一个问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最小是23.”凌彦给了吴远一个安心的眼神。 木匠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了头正视他。“今有圆窖下周二百八十六尺,深三丈六尺,问受粟几何?”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但是计算量却是最大的一个。好在凌彦脑子转的飞快,那些听起来生疏的单位也飞快地自动转换,答案脱口而出:“一十五万一千四百七十四斛七升二十七分升之一十一。” “你,你都不用纸笔?”木匠的眼神闪过一丝震惊。“你算力如此强,为何不去管账?” 凌彦苦笑。“我倒是想,只是身上穿孝,酒楼怕我妨碍了生意。” “你有家人去世?”木匠问得毫不客气,好在凌彦也不与他计较,“我老师过世……” “那有何难!心丧不必穿丧服,又怕什么妨碍,你跟我来!”木匠一把拽住凌彦的胳膊。吴远却坚定地按住凌彦的另一只手臂,提防地看着木匠。 【心丧谓老师去世,弟子守丧,身无丧服而心存哀悼。】系统穿缝插针地科普了一下。 “师弟,不用,我们跟他去。”凌彦拦住吴远。 木匠带他们去了一户人家,看起来,这人家门面不小。看门的门人见到木匠,似乎是很熟悉地打招呼,“你来了?老爷又找你做东西了?” “不是,今儿是我有事找你们老爷。”木匠一手牢牢抓着凌彦的胳膊。 凌彦心中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只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们被放行后,木匠轻车熟路地带他渠道门房里坐着。“我看你也是读书人,灯会规矩些,这位可是京城的杨大官爷身边的人,不可怠慢了。” 吴远露出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凌彦在一边笑,“当然当然。”心中却在暗暗问:【这家主人是什么来历?】 做过一次任务,他就再也不跟系统客气了。原先系统只是不时科普,现在已经彻底被凌彦当成了百科全书。 【这我哪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系统不满地哼哼唧唧,【不过看这房屋的制式,估计是个五品的官员致仕归乡。】 这点消息对凌彦足够了,他默默道了声谢。不一会,来了一个男子,见到他们后倒是没摆什么架子,和和气气地对木匠拱拱手,“陶木匠,你找老爷有什么事?” “我听说府上缺个账房先生,这师兄弟是跟随吴树之先生入京,流落到此,我试过,他二人的确有两把刷子,想介绍给大人。” “吴树之这名字我没听说过,老爷说不定知道。不过老爷这会正烦心,他要是不愿意见,我也没办法。” 陶木匠连忙说着不敢。 吴远有些紧张,但小小的少年已经学会控制情绪了。除了他微微收紧的手指,看不出什么异样。凌彦仿佛看见了台里的后辈狄夷次登场时的场景,,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爷请三位进去。” 这位致仕的杨老爷还保持着为官多年的气度,对凌彦二人的态度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他认真听了一番陶木匠的称赞后随口问了凌彦几个问题,比起陶木匠那些广为记载的数学问题,杨老爷的问题更复杂,也更实际。而凌彦无所畏惧,对答如流。 “好,好。”杨老爷兴奋地夸赞了几声,“不愧是吴先生的徒弟。不过你们既然是算学门人,为何不入京参加朝会,在此逗留?”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凌彦坦诚:“老师突生意外,我二人安葬了他,盘缠几乎耗尽。” “这怎么行。”杨老爷皱眉,“我虽称不上富裕,好在家有余资,若是你们愿意……” “杨大人的好意,我与师兄心领了。不过若是能在您府上做个管账的攒攒盘缠,我二人便感激不尽了。”吴远的声音沉稳自信。 他的突然拒绝不仅让杨老爷大吃一惊,连凌彦都十分惊讶。【果然还是年轻人自尊心强。】凌彦偷偷吐槽,【我们老年人已经没脸没皮惯了。】 【嘤,你怎么就老年人了,我怎么办,不要把我拉下水好么。】 惊讶后,杨老爷的眼里却流露出欣赏的神色,“那我就荣幸之极,邀请二位算学传人来茅舍管账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凌彦和吴远搬到杨府暂住,凌大主持人在上一个世界创业成功后又开始了算账生涯。 杨府的出入进项都不少,凌彦每天算完账,还要拿去给管家核对。好在只是简单的加加减减,难不住他,每次对账都毫无差错。反倒是写字,原本简洁的阿拉伯数字变成了一列列文字有点愁人。凌彦第一次写字留意了一下,发现吴远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也就放心了。拜上个世界为了扮演谭子博疯狂练字所赐,凌彦的毛笔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 管账之余,凌彦有了另一个惊喜的发现,是关于他的小师弟吴远的。杨府的进项很多,每次对账主要时间花在从纸上一项项找对应的明目上,直到有一次凌彦把吴远也带去了,吴远在旁边随口说起白天的某一进项多少和在哪一页哪一条,分毫不差。 凌彦回去之后细细地考察,终于发现,他这个其貌不扬年纪轻轻的小师弟,竟有着过目不忘之能。凌彦原本就在检讨自己是不是疏忽了对师弟的教育,这下立刻拍案,每天给小师弟进行数理化扫盲教学。 凌彦从前也是理科生,虽然大多数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但基本功还在,先讲解数□□算符好,化学元素符号,然后乘法口诀与基本的元素周期表列出来,背去吧! 当然,画元素周期表时出现了若干次: 【那个什么啊,系统,镧系元素和锕系元素我没背过啊……】 【我也没背过= =】 【那他也不背了。对了,锗的元素符号是啥啊?等等现在的世界有这个字吗,我这算不算造字了?】 【……我也没学过拉丁文啊,你问我咯?】 【要你有何用!】 于是,凌彦跃跃欲试想让吴远尝试一下熟练背诵整个元素周期表的愿望,不得不暂时搁浅了。考虑到现在化学元素的概念还没被提出,嗯,搁浅就搁浅吧。 不过类似四则运算和分数运算,二元一次方程和一元二次方程组这些,吴远倒是一学就懂。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这些知识,只不过没有系统化、符号化罢了。反而是物理化学进展有些艰难,要从力的性质、元素的概念开始讲起。不过凌彦想想也就淡然了,他在义务教育期间学习的薄薄几本书,覆盖的却是几个世纪追求真理的人类智慧结晶,当然不是一个古人随意就能接受的。好在他要做的只是安利,或者说扫盲。 这段时间凌彦也发现,这个朝代虽然仍处于封建王朝,但是已经发展的很先进:比如蒸汽机已经普及开,如杨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已经有了蒸汽车。凌彦在杨家还看到了十字架和圣经——据说是杨老爷外放时见到的传教士送的。凌彦猜测,这个架空朝代可能是以清朝为模板的汉人王朝,而且对外比较开放。这对于准备安利数理化的凌彦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 借着给师弟授课的理由,凌彦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杨老爷,有没有算学相关的书,或是西方传教士传来的。结果除了类似《九章算术》这种书外,他意外收到了两本洋人的理化课本: ——西班牙文的。 凌彦双手捧书,不知心中是喜是悲,而系统却痛快地在他耳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凌老师我就说了您不用担心肯定能派上用场了吧哈哈哈哈!】 现在他真成了凌老师了。 于是除了给师弟上课外,凌彦还不得不拼命回忆自己大学的专业课。好在他当时西班牙语也是专业的,虽然这么多年许多单词已经不认识了,磕磕绊绊,勉强能猜出什么意思。何况书里的公式不少,这个凌彦还是看得懂的。 算账,教学,翻译,日子过得飞快。 杨老爷给凌彦与吴远开出的报酬不低,而凌彦在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后就带着吴远四处转悠,寻问物价,对于此去京城需要的路费也大概有了个概念。 于是不久后的一天,凌彦便向杨老爷辞行。杨老爷例行挽留了一番,便应下,结算工钱后还给两人各包了一个红封,叫管家给他们雇了车。凌彦同吴远向他深深一揖后离开杨宅,赶赴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三个题分别出自《四元玉鉴》,《孙子算经》 第12章 安利数理化 去京城的路上,凌彦终于体会到了科技进步带来的便利:这个世界的马车,坐着可比上个世界舒服多了。一路,凌彦都在专心研究那几本西班牙语的课本,一边翻译,一边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西方的数学和物理发展都很快啊,这里面,我看得懂的,微积分三角函数概率论都有了,还有些我已经不明白了。】 【其实种花家的数学发展也很快,比如你的老师,虽然是虚构的,但他其实就是历史上几个著名的数学家的合体啊,常常提起的那些成就我就不说了,就说中国剩余定理,南北朝时就被孙子提出了,其实非常有名,但是是数论领域的,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你作答的那道题,求数字的那个题,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系统认真时语气沉稳自信,充满迷人的魅力。 【嗯,主要还是觉得学科之间差距很大啊,比方说化学,就是才起步的学科,现在好像只有燃素理论。】凌彦早忘记燃素理论具体讲的是什么了,只记得老师当时说过一句被证明是错误的。 系统像是看穿了凌彦的想法。【炼金术的发展催生了化学,但化学是一门实验学科,必然对实验条件有要求,所以起步较晚。但是任何理论我们都只是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不敢说绝对的对错。】 【对,也许未来的人们看我们时代的科学也会觉得是荒谬的一样。】凌彦附和。他是真的觉得与系统聊天很舒服,也许是因为系统能够洞察他的思想,两人默契十足。 吴远实在是个贴心的小师弟,起初在凌彦面前有些腼腆,话不多,尤其是凌彦摆出沉思状(其实是在和系统碎碎念时),懂事,而且极其护短,对于任何敢欺负凌彦的人或事物都虎视眈眈。但是随着凌彦的日渐纵容,十几岁的少年人就展露嬉笑玩闹的本性:比如在凌彦布置作业时撒娇卖萌,比如对于多看凌彦两年的姑娘都恶狠狠瞪回去。 凌彦在马车上不方便写字,就把吴远当成录音笔,给他口述自己翻译的内容,晚上到了驿站休息,才靠着吴远口述记录下来。他简直爱死这个乖巧又可爱的师弟了。 【凌老师,注意你的形象。】系统酸溜溜地说。 【系统,请注意你的形象。】凌彦反唇相讥。 十几天后他们终于到达京城。 这个世界的京城给凌彦的震撼是之前那个世界的小县城比不上的:巍峨的城墙,手执长矛的士兵,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凌彦之前因为工作原因也经常去首都,但是这种感觉似乎完全不一样的。虽然,看到古建筑前偶尔冒着烟过去的“汽车”时,凌彦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凌彦和吴远要想站在朝堂上,首先要参加选试。凌彦从没来过京城,吴远自然也未。光是搞清楚该去哪儿,就让他们费尽功夫。 “应该是这儿吧……”把吴远留在住处,凌彦独自出来探路。他在据说是门生报名的地方徘徊,心里盘算着等会进去了该说什么。 正在犹豫时,凌彦看到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白衣男子走来,他立刻主动上前搭话:“这位兄台,敢问你也是来报名参加选试的吗?” 那男子的脚步一停然后笑了。阳光,明媚,毫无忧愁。这样无忧无虑的笑脸似乎应该属于一个年幼的孩子,而非这个与凌彦年纪相仿的男子。凌彦一时看呆了。对方友善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是,我是墨家弟子墨清。” 墨清,这名字太像小说中的任务,凌彦脑海里脑补过度,幸好没有表现出来。“我是算学弟子,凌彦……咳,我叫吴桥,表字凌彦。”走神太彻底,凌彦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名,好在他反应快,还有挽救的机会。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身边唯一认识原身的吴远一口一个师兄,若是换做别人,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好在墨清并未怀疑,而是惊喜地问:“啊,那你的老师难道就是吴树之先生?” “正是。” 两人客套地攀谈了几句,大都关于彼此的老师,极有分寸。墨清告诉他如何报名,又教他写好了包含籍贯、姓名、学派和从师等的名牌,同他一起进去交上去,接下来便等着参加三日后的选试了。 走出报名的地方,凌彦轻松了很多。“敢问墨清兄是否知道选试的地点在何处?” 他实在不想到考场门口抓一个人问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墨清似乎一愣,但是被他很好地掩饰在一个和煦笑容中,“吴生想来初来京城,还不熟悉,那我带你去吧。” “劳烦墨清兄了。” 墨清带他去了一趟选试的地方,好在离得不远,两人一路不时聊几句,倒也融洽。到达之后,凌彦连连道谢,临别前又拱手道:“多谢墨清兄相助,祝墨清兄高中榜首。” 墨清颔首,“嗯,那也祝吴生金榜题名。”继而笑着道别,转身离去。 尽管墨清一直表现的友善热情,然而凌彦却从疏远的称呼中,看出了这热情下的分寸感和淡淡傲气。墨清,他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不仅是墨家弟子,恐怕还是嫡系传人。非儒即墨,这样的人,这样的年纪,有些自己骨子里的孤傲也实属正常。凌彦一笑而过,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三日后就要考试,他紧张都还来不及。 回到住处,凌彦告诉吴远替他报名了选试,又督促他继续学习。凌彦旁敲侧击地问过墨清考试的内容,墨清则回答选试只是对考生资格的筛选,确定是某家的门人,因而考题各个学派都不同,参考意义不大。然而算学如今只剩两个从未参加选试的人,自然无从知晓这选试的内容了。 “不知道会不会考一考时事策论……否则我真是一无所知了。策论可有什么制式?有什么避讳?”凌彦已经脑补了因为一个格式问题被黜落,因为没有避讳被拉出去砍头等等故事。就在他犹豫不决,准备去找一家书肆问问有没有什么练习卷时,系统开口了:【凌老师放心,以你的水平肯定可以顺利通过的。】 凌彦放心了。虽然系统戏非常多,但是在大事上,还是靠谱的。 有了系统的保证,这三天凌彦并未全都花在复习上。除了翻译和看看几本算学的书册,了解一些与现代不一样的表述方式外,凌彦几乎都在外参观京城。 【凌老师,您是来这旅游的吗?】连系统都忍不住吐槽他。 【我明明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嘛。】凌彦振振有词,【我总得先搞明白环境是什么样嘛。】反驳之后,他自己却哼了起来:“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来街上是为保障任务完成。行了吧黄河离得可远了呢。】系统接住凌彦的梗,顺势吐槽了一句:【这个梗暴露年龄了啊凌老师。】 凌彦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你都能接上说明你也不年轻了。】 系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了。 转了一圈,凌彦发现,这个朝代的思想的确开放。他路过好几个酒楼,都听到书生在针砭时事,或褒或贬,意见不一,宣传各自学派的见解。有的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梗着脖子争得面红耳赤。然而从老板到店小二对这一幕都习以为常,并不准备上去拉开他们。还有一群认真的听众,不时欢呼或是喝倒彩。到最后一方落败,遗憾地拱手认输。 凌彦心中惊叹,即使是在后世,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议论时事也十分难得,更何况是在封建王朝,天子脚下,面对平民百姓。 其中大多数人讨论的话题都是蛮人来朝,是战是和。凌彦估摸着这和朝堂上舌战群儒的话题有关,专心听了一会。主战主和的数目相当,本朝与蛮族或战或和,僵持数十年,没有哪一方是始终占便宜的,所以有人主和。本次蛮人来朝,想要议和——自然不是白白议和,布匹粮食,甚至公主,都要一并送往塞外。这对于天子与朝臣都是一种侮辱,所以有人主战。 凌彦听了一会,心里就有了数。转身离开。然而走到街角,凌彦突然发现了一群传教士。 这里大概是个类似教堂的地方,很外貌明显是外国的人出出入入,胸口还带着十字架,平民百姓则寥寥无几。凌彦想起眼前一亮,走上前,一个传教士用蹩脚地汉语问他:“泥信教吗?” “我想问问你一些事,关于你们国家,还有相邻国家的那些书籍。” “豪呀。”那个传教士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泥请里面去。” 凌彦本来准备往里走,听到这句话生生收住了脚步,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对方一会,用发音标准的英语问:“你会说英语吗?”他想了想,又换成西班牙语:“或者西班牙语也行?” 在他嫌弃的目光中,单纯的传教士石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梗是出自温瑞安的《黄河》 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来洛阳是为求看你的倒影。 第13章 安利数理化 “这位东方的客人,你居然会说西班牙语!”反应过来后,那个传教士的眼睛刷一下亮了,双手握成拳神采奕奕看向凌彦,噼里啪啦的话语炮弹似的喷射出来,切成母语后语速直接飞了起来。“我叫亨利,请问这位尊敬的客人该如何称呼?” “慢点慢点。”凌彦的眉头皱成了疙瘩,装逼秒打脸的滋味可不好受。“你不要说这么快。我叫……叫我吴就行。”凌彦固然是西班牙语专业出身,对话没有问题,这么快语速就有点难受了。 “尊敬的客人吴,请你进到里面,我来为你介绍我们带来的书籍。”传教士亨利毕恭毕敬地做出了请的姿势,凌彦倒也不怕,在其他汉人或仰慕或怀疑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临时教堂。 亨利领着凌彦来到屋子里一个类似祭台的地方,旁边有很多马扎。他请凌彦坐下,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硬壳书,虔诚地说:“吴,这是我们的所有智慧与宽恕,望主赐福你……” “谢谢你,我对《圣经》很了解了。”凌彦听不懂他后面叽里呱啦在说什么,但是猜也能猜到是在传教。“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其他的书?比如说算术方面,还有物理……” 亨利的眼中是单纯的茫然,“原来你喜欢这些吗,我们的确带了很多书来,不过你们这里的人们似乎对它们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凌彦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迫切,“还有英文的,我都想要看一看。” 亨利跟他的同伴快速地交谈,之后他们都从屋子里搬出几本书,上头已经积了一些灰尘。“这些都是,不过不是很多,我们也很久没有看过了,吴,你看得懂这些吗?” “完了,”凌彦盯着那些烫金字看了一回,改用中文喃喃,“我恐怕得改行做翻译了。” 亨利等人听不懂,只有系统说:【凌老师,你还是专心做老师吧。】 这些书籍,比杨大人府上的全面、丰富得多,许多实验之类的介绍还配有插图,凌彦的手按住就不肯松了。他的确翻译不完,但是这些可都是财富啊! 亨利依然不肯放弃传教的机会。“吴,你的西班牙语说的这么好,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圣经》翻译成中文?” “你们没有遇到过其他学西班牙语的人吗?”凌彦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亨利的一双蓝眼睛充满委屈。“有的,朝廷有夷文学堂,但是他们……都不看我们的书。” 好的,天=朝=上=国的思想在何时都存在,即使有了蒸汽机也改变不了。只要不是自己一个人翻译凌彦就放心了。“我之前也见过两本你们国家的一些书,我翻译了一些,如果翻译出来,你们能不能帮我印刷?” 凌彦虽然攒了盘缠,却不富裕,这个钱自然不愿意自己出。而且他不愿把杨学士牵扯进来,出版翻译书册,还是由这些传教士出面更合适。 “没问题!没问题!”亨利兴奋地重复。 他又大致问了问亨利他们的国家的情况,了解了如今欧洲的局势。哎,都怪他大学时欧洲史没有好好学。不过在这么一个架空时代,学的东西有没有用又是两说了。 “亨利,我下次再来。”最后凌彦没有留下任何承诺,反而凭着花言巧语,外加一锭银子骗走了亨利的两本书。 选试当天,凌彦找出了自己和吴远最体面的衣服,换号,又按照墨清当日的提醒准备了薄薄的砚台,实心的笔杆这样专为选试设计的文房四宝和一些干粮,师兄弟两人结伴走去考点。 尽管是一场选试,但是程序依旧非常严格。考场外重兵把守,凌彦他们到了之后先是验明正身,然后要挨个被搜身,确定并无夹带,然后按照揭晓的考号进入各自的隔间内,桌面上反扣着各自的卷子。参与选试的人都是这三日以来报名的,不分学派间杂在各个隔间里。尤其是对于几个大的学派,弟子众多,防止舞弊必不可少。 凌彦原本轻松的心情也被这正式的程序搅得有些紧张起来。上个世界科举的场面他错过了,如今却也算补上了。 然而当凌彦掀起卷子时,却突然一脸懵逼,这难道是小学数学考试? 卷纸上的题目与当日陶木匠出给他的题目相仿,像是什么“九九八十一,自相乘,得几何”这种题,凌彦连考场准备的草纸都不需要,闭眼就能往上写:“答曰:六千五百六十一”。整张卷子都是这样的题,夹杂着几个几何题,勾股定理和三角函数之类的。好在这卷子连解题过程都不需要,只要一一写出答案即刻。 最后两题是写得长长的古代应用题,倒是让凌彦眯着眼看了一会。好在他这几天读《算经》也读了不少,看懂了题目后这场考试对于凌彦已经毫无压力,他行云流水一般一一答下来,也有了些久违的 由于计算实在不可能出错,检查完一遍没有读错题,没有缺字漏字后,凌彦便将答案誊抄在卷上,起身交卷。 这一场选试,凌彦乃是第一个交卷的。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他有金手指,之二就是别的学派也不似算学这般好作答。为了防止舞弊,考生必须等到五人一组,结伴而出。凌彦头一个交卷却出不去,只得耐心等。不由懊悔起自己方才急着交卷出来。 主考的考官之一收了凌彦的卷子,顺势看了起来。他们不同学派各有判卷的学士,独算学的答案是一定的,谁都可以判。考官从第一题看起,飞快地对着答案,却越看越心惊,这么短时间内作答,竟然无一错处! 考官看卷子,凌彦只能无聊地盯着他看,在心里和系统吐槽:【系统系统,你怎么不告诉我,交了卷子也出不来?】 【你不交卷,怎么知道别人什么时候出来呢?反正也是要等的。】系统隔了一会才出声,同样振振有词。 【知道你无聊,别发牢骚啦。】 等了半天,终于有人陆陆续续交卷了,凑到五人,第一个竟是凌彦的熟人:墨清。 “你回去好好学学御前奏对的礼仪吧。”凌彦走出去之前,旁边的考官突然怀着复杂的神情说了这样一句话。凌彦自然听得出他是在暗示自己通过选试了。 “提前恭喜吴生。”一出门,墨清的脚步渐渐放缓,凌彦有意识地跟着他慢下脚步令那三人提前离开,借着墨清便笑着拱手祝贺。 “岂敢。”凌彦一笑,“墨兄可有表字?望乞见教。”墨清能够这么快出来,自然也是有十足的把握了。而他能与这位两度相逢,又将同登宝殿,也算一场缘分,叫一声表字并不过分。 “上澄下明。”墨清的反应很快,似乎立刻领悟了凌彦的意思:“凌彦,来日再会,还望好好切磋一番。” “还望澄明手下留情。” 两人并未多说,各自一拱手,默契地转身离开。他们都知道,殿前奏对,才是真正交流的时刻。 对于本朝出名的御前奏对,舌战群儒,凌彦也陆陆续续了解了一些。这种奏对类似于头脑风暴,针对皇帝所给的一个命题,各抒己见,阐述各自门派的思想,而在大家各自说完看法后,便可以选择指定目标辩驳。 对于这些,前大学辩论队队长,现蔚蓝卫视金牌主持人凌彦表示,自己没带怕的! 果然,放榜当日,吴桥的名字赫然在列,应邀上朝。吴远则因为年龄太幼,名次又不够突出,只在观战之列。 参与御前奏对的学士们都被传去培训了一道礼仪,又发下了崭新的深蓝服饰。凌彦的指尖划过那柔软衣料,心里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凌老师,你变了。】系统突然出声。 凌彦一笑。他的确变了。【不仅仅是安利数理化了,我想要更多。】 这个朝代是理想化的,无数有识之士可以在最高统治者面前直抒胸臆,这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同样的时代在真实的历史上是一段黑暗沉沦的开始,而凌彦想把它变成一个转机。一个理想主义者曾经挣扎过的,梦想过的目标: 两个声音交错在一起:“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两列青衫学子,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地步入,宫殿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很多年后的学者们企图追溯当年的御前奏对,却惊讶地发现,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完整的记录。只有吴桥的师弟吴远的散文中记载了同他的师兄一道骄傲走进去的学士们,离开大殿时,一个个都像战败的斗鸡,耷拉脑袋,垂头丧气。以后再一提起那一日,他们大多数不约而同摆手沉默。于是这又给了无数后人以遐思,据此编排了无数算学传人吴桥力战群雄的故事,为此后泱泱华夏数千年的数理化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事实上,在听说了战和之争的讨论主题后,凌彦便脱口而出十六个字:“师夷长技以制夷。西学东用,胜负皆可算。” 第14章 安利数理化 【你是怎么想到把师夷长技以制夷用到这儿的?】系统说,【我刚刚忍笑忍得好辛苦。】 【忍什么笑!我明明说得那么慷慨激昂!】凌彦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跟亨利他们说翻译,翻译的,我就想到这个了。】 系统表示赞同【说实话,凌老师你这次的任务和洋务运动还真有点像,不过这应该算是思想上的吧……话说你刚才的论辩,还真是精彩。】 【那是那是,我一个辩论队队长,还说不过这群没见过现代辩论的古人吗?】凌彦也允许自己骄傲了一小下,翘起嘴角,想起方才的场景。 “陛下和诸位可曾听说过,何为概率?”凌彦对于自己引起的一片哗然泰然自若,他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展示给所有人。“我现在将它抛出,结果可能是正面,或者反面。我抛的次数越多,正面和反面的次数越接近一半。所以说任一面的概率就是二分之一。” “算学即为此。我知道正或反的概率都是二分之一。诸位争论是战是和,可有多少人知道,若是战,胜的概率有多大?” “那你要怎么算?”名家的弟子语气不善,“你难道以为,战争如抛铜钱一样简单吗?” “塞外天气如何,几日晴几日雨?敌我战斗力量如何,各有多少可动员的人手?交战几次,损伤如何,又赢了几次?边陲重镇屯粮多少,供几日?这段时间里,是否足以派出兵力解围?”凌彦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知晓越多,算出的概率也就越准确。而这场战争统共的花费,人力物力算出,和一旦战败,损失的人力物力,两者分别于概率相乘,其加和,就是这场战争的花费。” “是战是和,全看这个数目与议和的花费,孰大孰小,孰重孰轻。这才是理智的抉择。” “可是如你所说,即便是知道了抛铜钱的概率是二分之一,对于下一次的结果,我们也无法保证是正面还是反面,所以无法保证是胜还是败。”众人还在思考凌彦的话,一片沉寂中,墨清突然出声,话虽少,却一针见血。 凌彦赞许地看向他:“你说的不错。然而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出最理性的选择。何况,算学能帮我们做抉择,亦能提供强军之策——我朝士兵训练,可效此法:如凡百里奔袭,一军争胜,若坚持不下,可杖十。奔袭若超时,可罚加训。若胜,奖军粮。士卒每日表现,奔袭几里,劈砍几次,搏斗胜败,皆可以数算之。优胜劣汰,奖罚分明,长此以往,自可强军。” “除了人以外,物也需要加强……” 【所以说啊,凌老师一出,谁与争锋。此次任务定可顺利完成。】系统的话打断了凌彦的思绪。凌彦脸上浮起一个轻飘飘的笑容。【借你吉言。】 殿前奏对结束后,他们便鱼贯而出,被带到御花园接受赐宴。凌彦在宫殿上一通话说得痛快,却也得罪了不少人。毕竟算学终究是个小学派,凌彦却当中拂了数家的面子。这些学派的弟子们连枝同气,从来到御花园,便有意孤立凌彦。凌彦懒得计较这些人的小心思,吴远先回住处,他就独自坐在一旁与系统聊天,却也悠然自得。 一道黑影映在桌上,凌彦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墨清的笑容, “今日一见方知,凌彦有大才。” 墨清眼里惊艳与好感不加掩饰,习惯了赞誉的凌彦却被这人孩子气的直白搞得有些腼腆了。“不敢不敢,澄明才是一针见血,为何方才话如此少?” 刚刚一交锋,凌彦就看出,墨清的口才不在他之下,论引经据典,恐怕是个他也不能及。然而除了几次关键性的追问,墨清的确话不多。 “因为你说服了我,我想跟你学算学。”墨清的笑容率性自信,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凌彦慢慢坐直身子。他能听出,对方是认真的。然而这又是难以想象的。墨清是墨家嫡传弟子,要抛下自己显赫的先祖与学派,跟着自己这么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学习?凌彦心里有无数话想问,最后却问出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墨家不是反战么?” “是反对不义之战。你与墨家道义并无冲突。”墨清纠正道。“而且,关于你说的关于改良蒸汽机这番话,我很好奇。” 凌彦这才明白几分。对方所说的跟自己学习,不涉及拜师,只是私下讨教。凌彦越来越感到墨清此人的奇妙之处: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到,恐怕就要大怒这种不拜师却偷学的行为了。然而墨清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就如同他对凌彦的欣赏一样,真诚而坦率。 这墨清某些方面的表现,还真像是个孩子。 “殿前奏对时间毕竟有限,只讲了一些浅显的。”凌彦揉了揉额角,“澄明可愿赏光到我的住处一叙?” 墨清的眼睛亮了,他用力点点头。 凌彦有种预感,吴远又要多出一个指点他的师兄了。 “其实很多的东西都是我从夷人的书上看来的。”盯着墨清明亮的眼睛,凌彦决定谦虚一下,“我略通夷文。” “你也学过夷文?”墨清又向前一步,惊喜地发问。 两人间的距离原本就很近,墨清向前一步后,更是近在咫尺。凌彦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的鼻息,避无可避,只好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正是。不知澄明学的,是哪一门?” 墨清会一些英语。 这也算是古代的综合发展人才了,又懂英语,又懂墨家,还会辩论。凌彦恍惚地胡思乱想。他很难思考,眼前只有墨清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还有纤长的,微微抖动的睫毛。 好在皇帝的突然驾到,打破了凌彦这片刻的尴尬。 赐宴让凌彦好好涨了涨见识。各种各样的菜肴卖相精致绝伦,系统一直小声跟他科普这都是什么。不过吃到嘴里之后凌彦不由感叹,好看的菜,真的不一定好吃。 不知是因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是因为九流的一大学派墨家弟子的态度摆在那儿,宴席上并未有人孤立为难凌彦,推杯换盏之间反而不乏溢美之词。然而这些话听在凌彦耳朵里,都不如墨清一句“凌彦有大才。” 尽管争论不休,但是这一次论辩中胜出的,毫无疑问是凌彦。皇帝按例授他七品翰林修撰,从此有别于在场的白身。其余众人则按表现,根据大臣和皇帝的优劣评价各有赏赐。 墨清虽然表现不是最出众的,但家学渊源摆在那儿,所以没有在吏部等待栓选,也做了个翰林院编修。 世界真奇妙。一直到回到住处,凌彦才接受了他不仅回到了古代,还做了个官员的事实。 吴远被赐了个监生身份在京学习。对于师兄做了官,他比谁都兴奋。 “师弟,我跟你说件事。”凌彦清了清嗓子,感到难以缓解的尴尬。“你,你有师弟了。” 让凌彦惊喜的是,墨清给他的意外远不止学过英语这么简单。事实上,这一位的计算能力比起凌彦的金手指不遑多让。 “你,你还会心算开平方?”凌彦的嘴,长得太大,合不上了。 “有这么夸张吗?”墨清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增乘开方术在《释锁算书》里就有记载,凌彦是算学门人,想必也看过吧?” 【他说得对。】似乎意识到凌彦要问起,系统抢先回答:【增乘开平方法是北宋数学家贾宪发明的开方法,原收《释锁算书》,现被收入《永乐大典》。】 【怎么用的?】 【以商数乘下发递增求之。商第一位。上商得数以乘下发为乘方。命上商除实……】 【算了算了。】完全听不懂系统的解释,凌彦咳了咳掩饰尴尬,“我用的乃是师父传授的另一个办法。”反正师父不在了,他说什么都行。凌彦默默祈祷吴树之先生在天有灵,不要生气。 凌彦想了想,自家小师弟过目不忘好像更加不科学。算了算了,都穿越了还科学什么。真有人肉计算器他也该淡定。 不过墨清也提醒了凌彦他之前教导吴远的误区:一味陷入现代的数学符号,有些脱离古代环境了。好在吴远拜师没多久师父就去了,也还没来得及学太多东西。 做了官,凌彦心里就更有底了,他一面大大方方拿着翻译出的手稿叫传教士练习出版,一面上书请求翻译洋人典籍,那日论辩后,表现出色的几人又被皇帝私下召到御书房奏对,同行的还有皇帝的另外几位心腹大臣,这些少年人得以和帝国最高统治者们一起探讨论辩中提出的那些策略,将它们落实成实实在在的策令。 按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然而凌彦没想到刚刚收到皇上翻译典籍的应准,又收到做官以来的第一个使命:改良蒸汽机。 谁让你殿前奏对胡说八道。 从御书房走出来,凌彦默默检讨自己后,也庆幸,皇帝至少没有一个激动把他抓去练兵。 作者有话要说: 增乘开平方法那段介绍来自百度百科。 不要怀疑古人的智慧。 第15章 安利数理化 这个活,凌彦当仁不让把墨清拉下水帮忙了。 凌彦一走出御书房,就反手抓住墨清的手腕,一路走着都不肯丢。墨清浑身僵硬,又不敢在宫殿里与他拉拉扯扯,只能随他去。 其他大臣们只当他俩一起入仕,私交不浅,笑过之后走到宫门便一一离开,只留下他们俩。墨清警惕地看着凌彦: “叫我干嘛,我忙着翻译书呢,你都快把我累死了。”混熟了之后,凌彦发现这人不仅身上一开始的傲气无影无踪,甚至还不时流露出无赖的神情。 墨清说的倒是实话。知道了这位懂英语后,凌彦就没少压榨他,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的,后来就干脆得多了。数学的基本读物已经有不少了,物理才是要抓紧的:杠杆原理,浮力定律,凸透镜成像,折射衍射,匀速匀加速运动,牛顿运动定律……事多着呢! 不过,凌彦也就在心里愧疚了两秒钟,就又打起精神说服对方一起背锅:“这可不行,这是陛下交代的任务,再说,你不是对这个感兴趣么?” “交代给你的!”墨清这个“你”字咬得很重,还刻意拖长了一点。终于感兴趣,那简直不值一提。 两位推推搡搡,一路从宫门走回了翰林院。 巧的是刚进门,就有人叫住凌彦问道:“吴修撰,这么巧,我正想找你呢。你说说,这个词何解?”来人的语气很不客气,墨清脸上的笑已经渐渐淡了下来。 凌彦一抬头,眼睛就亮了,露出一个热切的笑容。他还没来得及找其他外援呢,这些人自己就送上门了。 来的人是同他们一道入仕的,夷文馆的学生,与墨清也算是师出同门了。他们被凌彦压下去,原本就不甘心,听到墨清对凌彦大家推崇推崇,还夸赞他还懂两门夷文,就更加不服气,这是专程找茬来了。 凌彦一扫那词汇,不认识。他英语没有西班牙语那么专业,高考以后就应付着过了四六级。如今早忘光了。不过,这都不重要。 “原来仁兄还懂夷文,这真是太好了!”凌彦顺势亲昵地握住对方的手,“今日陛下方才下令我等翻译夷文典籍,我正愁人手不足,缺乏你这样的人才呢!” 被凌彦一把搂住的学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这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定了!” “这怎么能说随随便便定了?仁兄指的这个词如此艰涩,却还能读下去,可见才华横溢。”凌彦惊叹,“难道不愿为陛下分忧吗?” “我,我……”那学生又不敢说不愿为皇帝尽力,这么一含糊,就被凌彦带到了沟里。 那学生求饶地看向墨清,还望这昔日同窗手下留情拉他一把。然而墨清自己都是被凌彦拉进坑底的,对于更多小伙伴跟着自己一起摔进坑,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他拍了拍这学子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正好,我这里有一本介绍光学的,可以匀给你。” 墨清不仅要坑一个,还要坑一片。刚刚凌彦与人交谈时,墨清就注意到了周围有几个昔日同窗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这会,凌彦径直走上前,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语气轻快地说:“诸位都是心怀天下有才之士,想必都是要尽一份力的。” 那几人讪讪笑着,眼神闪避。墨清由不得他们推诿,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分了出去。至于不通夷文的,墨清也不打算放过,“我知道范兄字写得极好,正好可以誊抄书稿献到御前。” 这是皇命,原本就要分派,翰林院学士也不怪凌彦和墨清擅作主张,反而在一旁笑眯眯看戏。等这一出闹剧结束后,看热闹的人灰头土脸走开了,墨清桌边的书也少了一大堆。他才说道:“皇命自然要紧,不过也不可耽误了尔等本职。” 翰林院原本就是个清闲的地方,他们这群没有官衔的学生,更只是跟着学士们读书写诗的,有什么本职呢。那些学子只能赶鸭子上架,怏怏地开始翻译了。 凌彦冲着墨清挑挑手指:“澄明,我都找人替你分担翻译了,你还不来帮忙么?” “什么叫你替我分担,分明是我帮你把工作分派出去了吧?” 说到底,墨清也就占一占嘴上的便宜,真正等到翰林院散值,还是乖乖跟着他去了一趟工部。 在翰林院,凌彦便开始着手查找资料。如果不是这么一次奇遇,凌彦可能一直不会知道,原来中国人这么早就开始使用煤炭了,这并非架空世界的虚构,而是在《史记》里记载得明明白白:“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 蒸汽机烧煤炭将水烧成蒸汽,推动活塞将内能转化为机械能。这一句话已经是凌彦知道的全部了。他上一次见到蒸汽机这几个字都是好几年前高中时代学习工业革命瓦特改良蒸汽机的时候,至于瓦特,做了什么来着? 凌彦穷尽所能回忆从前,看见身侧的墨清依旧一副自信沉稳的模样,忍不住稳:“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做?” 墨清轻轻一扬眉,“这不是我该问你的吗?” 凌彦在御前奏对时大放厥词说什么提高功率效率,到了挖了坑还是要自己填。 工部的大人似乎也没指望他们真的做出什么来,只是皇命难违,给两人准备了一台小型的蒸汽机供他们观摩,此外还拨了一个匠人听他们指挥。 两个读书人冲着蒸汽机团团转,凌彦蹲下来研究,觉得这玩意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锅炉还是那个锅炉,但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陛下今日的意思,约么是要开战了。”墨清站在他身侧,突然耳语。凌彦知他意思,不动声色地回了两字:“练兵。” 皇帝在召见他们时谈了许多奏对时各家提到的想法,对于凌彦说了诸多的,也是当日的主旨和练兵却只字未提,明摆着要背地里讨论。 “粮食,水运。”墨清的嘴唇翕动,迅速给出两个关键词。 凌彦也迅速明白了墨清的意思:以墨清的算力,恐怕已经计算过,边关屯的粮食不足支撑,然而陆运太慢,运粮又需要大批人、马,等运到恐怕都消耗一半了。所以唯有水运。 水运,需要船,需要更高效的蒸汽机。 两人都沉默了。凌彦折腾着锅炉,墨清仔细研究起了活塞和拉杆。 过了一会,墨清又清清嗓子,光明正大地发出邀请:“半月后,诸家学派要在国子监设论坛,凌彦能否拨冗前来?” 墨清是好意,半只脚踏在娱乐圈那么久,是善是恶凌彦一听就明白。墨清八成是觉得除了当日参与御前奏对的,各家很多弟子都对他不服气,所以借这个机会把他介绍给众人。 “近日诸事繁忙,不知是否能前去。” 凌彦也不是推脱,他确实忙得不得了了。吴远去国子监了,凌彦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总得打点一下。凌彦初来乍到翰林院,也忙着跟上官和同窗联络感情。还有翻译的事,还有不定时地抽出时间给墨清补课——主要是补物理知识。 “这样么。”墨清的话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看着身边人小孩子一样委屈巴巴的感觉,凌彦的心软了下来。“只要没有旁的要事,我一定去。” 两人开始了每天散值泡在工部的日子。 朝夕相处,每日天擦黑才一起出来,一起吃饭回家,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承认墨清的聪明对凌彦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坦然承认他们之间的默契,和相处时的凌彦内心的舒适感反而更难。 【呵,男人。】许久未刷存在感的系统突然出声,【都是大猪蹄子。】 蒸汽机的改造,第一个突破是墨清做出来的。在看着凌彦研究了好几日的锅炉之后,墨清试探着问:“这连杆可不可以连着两个活塞?这样,一个出来,另一个进去,似乎能省一些动力?”跟着凌彦厮混久了,墨清也学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词。 这不是往复活塞嘛!凌彦豁然开朗。虽然历史没有学过这个,不过物理倒是做个类似的模型。既然现代有这种模型,应该就是可行的吧?他们当即叫来工匠说出了想法。 有了墨清的启发,凌彦也终于想明白的那种违和感:“你说,在汽缸外壁加装夹层怎么样?用蒸汽加热汽缸壁,还可以减少冷凝损失。” 墨清听得似懂非懂,于是发问:“你的意思是用蒸汽保温,让水汽慢一点冷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凌彦再次赞美他们之间的默契,和墨清的敏锐。“还有冷凝器。”凌彦终于想起这个东西了,这个在化学实验中不时跑出来骚扰他一下的倒霉玩意。 凌彦借了纸笔画出一个冷凝管,对上墨清茫然的目光,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试指出水的进口和出口,并分析冷凝管的作用。” 第16章 安利数理化 “水流方向应该与蒸汽流向相逆吧。”墨清秒答,“这样才能接触时间最长。” 服了,凌彦心服口服,拱了拱手。没想到对于一个数理化刚刚入门,化学甚至还没入门的古人,这个问题都那么简单。 他正要把图纸交给匠人,伸出去的手却猛然一顿。【等等!系统,这个世界还没有玻璃吧?】 【的确没有,不过已经有琉璃了。】 凌彦搔了搔耳朵,思索自己有没有机会顺便制个玻璃水泥什么的,但是他好像就记得玻璃是二氧化硅了,但是沙子也是二氧化硅啊,怎么把沙子变成玻璃? 不知道。 凌彦眨了眨眼睛,干脆地承认人是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的。 日子就在每日和墨清的吵吵闹闹中过得飞快。转眼间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上个世界了,凌彦有时候也忧心忡忡,但是系统一次没有催促过他。 【系统啊系统,我这已经在这个世界呆那么久了,评分是不是要扣完了?】 【凌老师不用担心,完成时间是根据任务难度衡量的,这个世界的任务比上个世界要难,所以用时长也是自然的。】 凌彦这才放下心,一心一意地和墨清研究机械。 改良完毕的蒸汽机被献给陛下,经凌彦亲手测试,耗煤量减少的同时功率也提升了。皇帝大喜,命工部快速生产多台新型蒸汽机,用在船上。 凌彦负责给墨清启蒙物理,第一课是力,然后就是做功。起先只是匠人和墨清、凌彦以及验收的官员为了方便用一用功率的说法,后来越用越广,凌彦为了防止大家以讹传讹误用,只好拿着个小本子给工部的官员都科普了功和功率的概念以及对应的单位和英文符号。 一来二去,工部尚书听说了。这位大人比他的下属们要敏锐的多,在意识到了这套工具有多么大的用处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凌彦,只问了一个问题:“这是你创造的概念?” “并非如此,实是我早年学了些夷文,看过洋人的书里提及。”凌彦露出了谦逊的笑,“至于用夷文字母代替描述的,也是那些书中古来有之。” 工部尚书一拍桌子,立刻给皇帝奏上一本,请开翻译书局,设经算学堂。 经算学堂这名字是凌彦取的,他一心一意要在本土发扬数理化,坚决拒绝西学、夷文之类的字眼。数理化是人类共同的文明,凭什么被一国包揽,打上记号?我朝不是也有算学么? 测算了新的蒸汽机的功劳不小,凌彦和墨清都受了褒奖,只是因为才入朝不久,不好直接提拔。然而凌彦在翰林院的地位一下就稳了,连带着算学也再次出了风头。 这次蒙工部尚书再上书,说明洋人典籍的好处,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开翻译书局,翰林院自然要选调一批人前去,之前翻译的工作也要检查一下。 凌彦翻译的稿子是最先印刷出来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开始得早,还有更熟悉内容。那些学子们虽也是学过夷文的,但是遇到的生词众多,挨个抠下来实在是够呛。凌彦就没有这种烦恼了,他翻译不讲究字词,只要定理公式没问题就行嘛。 经此一役,那些其他学派的学子们彻底服气了。墨清也总算耳根清净了一些,不必总听人叨叨要他与凌彦保持距离了。 开经算馆、夷文馆和翻译书局,凌彦原本正适合去监管,然而这当口,却有另一件大事让凌彦不得不挂心:练兵。 这练兵,远不是凌彦口中每日奔袭多少里,劈砍多少次那么容易的。原因是,这个世界的国家,已经有火器了凌彦头一次在演兵场看见时直接懵了,还是对这些破有经验的墨清为他一一讲解:三眼铳,鸟铳,还有红夷大炮。 回过神来,凌彦就开始惊愕,为何什么佛朗机炮,西班牙火绳炮,长径炮之类的,他也有些印象,既然能够与海外通商,何不叫人一一买来? “澄明,你为何知晓那么多?” 墨清抱着手环顾演武场,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因为我昔日曾学武艺,专程上京想一道前去边关,最后被师父抓回去了。” 凌彦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又看了看对方孔武有力的手臂,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敬佩和惋惜:人家墨清看着仪表堂堂,文采口才出众,还有超强心算能力,甚至懂英文,通武艺,哪像自己,穿越前虽然是个宅男,好歹还有点腹肌,现在整个一纸片似的身材了,哎…… 【凌老师还有腹肌?】系统发出了嘿嘿嘿的猥琐笑声。 凌彦眼睛一眯,【不信等我回去你摸一摸?】 系统果然不敢出声了。 火器都在手,凌彦一方面积极地表示派使者与西班牙商人沟通,只要肯花钱,不愁买不到好的炮,另一方面也要抓紧给士卒科普数学知识,抛物线方程总得了解一下吧?自己不会算,现成的结果总要背一背吧?不然人家都打得中目标,怎么就你打不中呢? 相比之下,翻译书局和经算学堂的事,倒是可以放一放。毕竟凌彦也只是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真要说什么微积分常微分偏微分的,他也搞不懂。学夷文的不止他一个,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于是他和墨清从相伴工部变成了日日相约演武场。 “凌彦,明日论坛我同你一道去如何?” 凌彦习惯性地扭向凌彦的方向,听完他的话却微微张开嘴,一句什么差点脱口而出,被他控制住了。这段时间太慢,凌彦险些忘了之前说起的论坛的事。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还是去吧,顺便见一见吴远。 “好,那我们一起去。” 相处久了,除了自来熟,学识渊博,口才好这样的初始印象外,墨清身上也逐渐浮现出戏精、话痨这些特质,而且。 比如说明明只是一起去论坛,他却要投来含情脉脉的视线,一手抚着胸口,再压着嗓音说上一句,“望你勿负我。” 凌彦么,小部分时间陪着这家伙一起疯,大部分时间则一边无奈包容,一边力挽狂澜防止他太过放飞自我把墨家嫡传弟子的形象败坏干净。 现在凌彦倒是不太在乎借论坛扬名,蒸汽机的改造这个功劳已经足以让凌彦和算学在几年之内安居各大学派之中。但是既然他的任务是安利数理化,那么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当仁不让,把安利贯彻到底。 这不是凌彦第一次去国子监。但是他仍然震撼于古代的最高学府庄重肃静的样子。来往的学子都身穿长衫,一一核实腰牌才能入内。 凌彦万分庆幸自己好说歹说劝着墨清回去换了一身衣裳,不然直接从演武场穿着短衣回来,他们可能门都进不了。 墨清先带凌彦取拜见几位大家的长辈,比如孔家传人,墨家传人,李家传人等等。他们大都是在野的学者,但凌彦一律行晚生礼。这些人也微微颔首,和蔼地回礼。这原因除了自然是因为蒸汽机的改进利国利民,虽然学派不相容,但是目标却是一样的。 之后由这些长辈先上台发言,晚生们按照各自的学派老老实实站在下面。凌彦是独身一人,便站在墨清身边。 许是几家提前达成了一致,这些大家们发言后,第一个轮到的就是凌彦。 凌彦一个主持人自然没有怯场的份,他站起身,轻轻一拍墨清的肩膀,就走上了台。 “百家为何争论不休?”凌彦问。 自然是因为各有主张,而这些主张之中总有相悖的那一部分,文人不肯轻易认错,只能互相争辩。 “然而似儒家礼乐教化,墨家兼爱非攻,道家大音希声,其大体上并不矛盾。而纵横家政治外交,名家逻辑思辨,杂家兼百家,农家劝耕桑,从本质上就并无冲突。” “为何不能以别家思想为自家学派注解?” 这个想法起初源于凌彦和系统的一次闲谈: 【系统,如果是你会选择哪一门派?】 【法家。】系统毫不犹豫。 【依法治国——很政=治正确了。】 【其实百家的思想很多在今天看来都是正确的,先不考虑可行不可行,包括法治,在君主至高无上的封建时代也不是完全可行的。我之所以选择法家,也只是因为法家提出的思想,一来比较全面,可以覆盖到整个社会,不像纵横家、名家那样专注某一领域。二来也是因为可实施性,相比格物致知、无为而治这样的思想,律令是实实在在的。】 凌彦放眼望去,大多人的表情都是疑惑或者怀疑的,唯有墨清冲他笑着,那笑中是赞扬,认可,信任,无声的默契和惺惺相惜。一如既往,不用言语。 “算学的一大优势是它是一套工具,任何一个学派都可以将它运用于自己的思想。”凌彦清了清嗓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任何人通过学习都能很快地掌握基础知识,接着,农家可以借此计算土地产量,改良种子。名家在论辩时也可以数字为据,毕竟这远比言语辩驳更加直观。墨家,” 他又看向墨清,墨清在朝他点头。“儒家,法家……各家——皆可效仿。” “我说的够多了,下面就请墨家弟子墨清来谈一谈自己的看法吧。”凌彦冲墨清挤挤眼睛。他可不仅会发言,还会cue流程。 第17章 安利数理化 与他一样白色长衫的人与他擦肩而过,长袖衣摆遮挡下,他握了握他的手。 墨清说了很多,也是他一贯的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每当看着这样的墨清,凌彦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度无法理解的描述: 他的眼睛中有星星。 凌彦看着那个人在台上为他方才的一番话做注脚,看他历数算学在墨家中的应用,看他描述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感到胸口气血翻腾,一片灼热。 这种震撼,久久不能释怀。 论坛结束后,凌彦告别墨清,独自去探望师弟吴远。 今日国子监摆论坛,吸引了很多人。凌彦本以为吴远也会在其中,出乎意料的是,他找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小家伙。 凌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向着国子监的学舍走去,一路上拦下监生问路,总算问到了吴远的住处。吴远正在屋子里读书。 “师弟,我来看你了。” 凌彦以为这小家伙会露出腼腆羞涩的表情,或者,惊喜而意外的,却没想到吴远面沉似水,这表情显得他一转眼长大了许多。“我们出去说。”他站起身。 注意到他连师兄都没叫,凌彦一挑眉,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接着,吴远的眉心攒成一团,目光如剑,射向凌彦,声音愤然:“你不是我师兄,你到底是什么人?” 凌彦迟疑了一下。他当真没想到,吴远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的语气依然平稳,表情也足够镇静,以至于那小小的少年眼里也闪过一丝犹疑,然而片刻后犹疑就变成了怒火。“你……你为何将老师的教诲弃之不顾,学蛮夷的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你知道师父教了我什么?”凌彦顿了顿,自己便明白过来。“哦,你当时听到了,一直都是记得。” 吴远抿着嘴唇低着头,显然是默认。“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我本以为,你有苦衷,所以选试后你就会……可是……”心绪复杂,少年的话语支离破碎。 凌彦却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出了大概的真相。一开始亲近是从前的关系使然,吴远大概是觉得他们缺少盘缠,缺少进身之道,凌彦才研究杨老送的书籍,研究夷文,却没想到他入仕后仍然故我。 凌彦慢慢冷静下来。“那你想怎么做呢,上疏弹劾我背弃师门,有违师训,不堪为算学弟子?蒸汽机的改进是借夷人的手,所以应该弃之不用?翻译书局、经算馆也要一并关掉?” 吴远的眼神惊恐无比,他嘴上还在说着不该、不是,但是又明显清楚自己不可能那么去做。 “先生教我们的,你都还记得,那先生说过的,你还记得吗。”凌彦的表情漠然。他记忆中吴先生的话已经不生什么清晰的字句,然而他思索着,拼凑出来:“忠君报国……是这个意思吧?” 吴远抽泣出声。凌彦共情能力极强,最怕看到人痛苦的模样。他别下头。 “算学已经式微,不变则亡。如今只剩我二人,我这衣钵早晚是要传给你的,具体的,你自己想吧。”凌彦又叹息,把带来的银票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我……离开之后,方桥会回来,对么?】他不自觉地问系统。 【是的。】系统笃定地回答。 【那他们师兄弟至少还能团聚。】凌彦喃喃,【只愿吴远不会辜负……】 被他附身的时间对于吴桥来说可能是大梦一场。吴树之不能单纯依靠传统的算学富国强民,吴桥也不能,那唯一的希望就是吴远了。 凌彦情绪低落地回到住处,然而还没等他情绪缓和,朝中传来了一个大消息:开战了。 蛮族没有等到想要的补偿,于是没有给朝廷太多时间,挥军南下,战事一触即发。 凌彦和墨清催促着士卒背下他们验算的结果,然后士卒便整装结队。船舶装上大炮,装上军粮,装上骏马,准备出发。 那天晚上墨清找到了凌彦。 “我想自请去边关。”墨清说了一边,观察着凌彦的反应,又小心的重复了一遍,“我想,去边关看看。” “只是看看?”凌彦一撇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 “好吧。”墨清叹气,“我想上阵杀敌。” “为何?”凌彦仿佛全然不解地问。“你坐镇后方,可解救千千万万的百姓。而你去往边关,却未必有这能力了。” 墨清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凌彦,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就在边关。如今我同年的伙伴,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都去充军了。而我明明有一身武艺,却只能看着他们赴死……我不能置身事外。” 他的眼眶红了,他用手指挡住额头。 凌彦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是告诉我,你那本《几何原本》还是只能我来翻译了?” “凌彦!”墨清一下笑了出来。“你一定要这么破坏气氛么!” “那好,我重来一次。”凌彦严肃地说,他看向墨清,一向清湛的眼睛渐渐蓄满水光,“澄明,你,一定要保重……” 就在墨清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时,凌彦飞速地说出下半句:“早点回来帮我干活。” “凌彦!” 笑声远去。墨清离开后,又只剩下凌彦一人。他慢悠悠转去外面买了一壶酒。拿出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到这个世界,凌彦也就在皇帝赐宴上喝过酒,而且只是抿了几口,还没尝试过独自饮酒。 【凌老师,你现在需要安慰么?】安静的房子里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凌彦倒酒的手抖了抖。 【有什么可安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凌彦端着酒杯坐下,又喝了一口酒,【你的系统里存有什么我的世界的书么?给我念念书吧。】 凌彦已经离开自己的原本的世界太久,离开他熟悉的环境太久了。 凌彦的父亲早年去世,母亲改嫁。所以他对于亲人没有那么深的依恋。而他工作之外又是个宅男,每日见的人虽多,交心的极少,所以对于朋友也没有多少依赖。然而此时此刻,他感到深深的孤独。 【就在这当儿,跑来了一只狐狸。】 【小王子。】凌彦轻声说。他没想到系统会给他读这个。系统的普通话十分标准,甚至带着他熟悉的播音腔。 系统没有与他交谈,而是继续读了下去:【“你好。”狐狸说。 “你好。”小王子很有礼貌地回答道。他转过身来,但什么也没有看到……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狐狸沉默不语,久久地看着小王子。】 【请驯服我吧。】 “请驯服我吧。” 凌彦和系统几乎同时说出了下一句。 系统一本正经的声音终于染上笑意。【好啦凌老师,我觉得您不需要安慰了,继续做任务吧。】 “坦白说,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了这次的任务是安利数理化了。”凌彦小声地嘀咕。 大军出京,墨清上书求了个巡察御史的官职随大军前去边关赴任。凌彦重新回到了翰林院和经算馆。 翻译书局已经译出了几本简单的英文书。凌彦除了做讲官,还得注意培养讲官。大家一起回归义务教育,从力学,到光学——感谢这个世界有琉璃,也有透镜,还能做个凸透镜实验。电学暂时是无可奈何了,磁学倒是还能努力一下。毕竟指南针已经被发明了。天体物理,也可以考虑一些,等到望远镜被发明出来…… ——等等!望远镜! 凌彦陡然觉得,身为一个穿越者,自己实在太失职了。看到凸透镜居然还那么不敏感!别的他不会做,望远镜的原理分明是初中物理课本里就有的呀! 恍然大悟的凌彦连夜磨了两块教学用的镜片,裹在筒子里做成了个简易的千里眼,趁着大军还未走远献上朝廷。 琉璃并不名贵,而且只要调整好焦距,望远镜的生产也不难。凌彦将制作要点也写成文献上,皇帝立马命人做了几个实验,确认好用后叫使者快马加鞭追上大军,将制作方法和千里眼献上。 凌彦又立一功。 经凌彦墨清校对的《基础物理》、《实用算术入门》、《理化概论》已经付梓。凌彦在国子监的那番演讲也派上用处,虽说其他学派的只有一部分人被说动了,但好歹还有那么多国子监学生呢。 拿着这些书,凌彦总算给这些学生们展示了另外一条路,除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以外的一条路——做科研。 虽然最终的成果还是要上交朝廷的,但是实际做出利国利民的东西来,那种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嘛。 选试与殿前奏对仍在进行。这一次的魁首是法家的弟子,凌彦也见到了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还在感慨自己一颗心已经老了,坐等少年人大刀阔斧的改革。谁知这位魁首前去都察院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起草奏折弹劾凌彦越权插手别部事物。 凌彦的笑容渐渐消失。 第18章 安利数理化 然而这位魁首送上了一封文采横溢,引经据典的弹章,却并未如愿。 倒不是因为凌彦的人缘特别好,功劳特别大。虽然这也是实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临时又有坑需要凌彦跳,还是个除了他别人都不行的坑: 礼部派出的使节在广州港口与西班牙的船员商人们接上头,然而具体到谈生意,购买火炮和火炮的制造方法,还需要一个西班牙语更好的翻译使节。 论西班牙语,没人比得上凌彦了。满翰林院的官员都对他亲手翻译西班牙书籍记忆犹新,如今把他弹劾倒了,谁去买火炮呢? 于是乎,凌彦经历了人生第一场弹劾,却毫发无伤,甚至还升了官,调任广州。 弟凌彦如晤: 弟一月发出的信和书兄业已收到,奈何北地战事紧张,青壮多充军,难以找出信使,只好随奏折送出,再请京中友人代为转达,拖延至此,望弟勿以为怪。 边关吃紧,战事惨烈,冲锋必有伤亡。兄依弟前言告徐将军,命伤兵以烈酒擦洗,较往日伤愈多出二成,然而战争终究是无底洞,再如何挽回也是杯水车薪。马革裹尸不惧,然许多年龄正好的男儿失去臂膀腿脚,生不如死,令人不禁堕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旧日相识,今音信寥寥,料世事无常。 兄来北地半年,亦亲上战场数次,侥幸生还,愈发懂得白圣人何来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句。即便是万死,亦要赴之,此所谓家国大义四字字字千斤。昔日曾戏言归去代弟译书,如今视之,人生大幸,不过如此。 …… 兄还要代边关数十万将士感激弟赠千里眼之恩,每每即时查敌,徐将军多有称道之处。 诗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士卒多不识字,少有通算术者。弟所寄书籍大有用处,如今已有千人可诵读,弟倘若知晓,想必欢喜。 广州湿热,望弟多加珍重,勿为杂事所扰。 书不尽意,余客后叙。 愚兄澄明于阵中 兄澄明台鉴: 南下数月,回信耽搁良久,澄明兄见谅。 兄信中提及家国大义,弟亦谨记心中,片刻不敢忘。略有尽力之处,不过点滴,无需挂怀。兄冒死投笔从戎,弟岂敢辜负兄长一片赤诚? 昔日京中相对,多有戏谑,未想兄牢记于心。望兄以己为重,他日朝堂相会,再话往事。 广州诸事顺遂,不日可归。月前收信,言师弟殿前奏对已入翰林院,算学后继有人。弟不必担忧愧对先师祖上。唯当日翰林院供奉,兄长所助甚多,弟无以为报。 …… 又,观兄字里行间多有思乡之意,随信附白云山观梅图,聊解相思。 得见君子,空谷足音。 弟凌彦字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凌彦手里的墨条在砚台里搅动波澜,滑下最后一条弧线。他终于拿起笔,润了润干涸的笔尖,悬起的手腕却久久没有落下。 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多。最初的半年,就如同墨清的心中所写,格外惨烈。蛮族壮士体型壮硕,一股子蛮力,且各个勇武非凡。尽管杀敌无数,边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局面一时僵持。 在过了半年之后,这场战争迎来了转机:远在广州的凌彦终于从西班牙商人手中买到了第一批佛朗机炮,试放后,当即令船舶载炮北上。随后凌彦还未抵达京城,便报来大捷的消息。 大捷之后便是反攻。 这一年间,凌彦与墨清的书信没有断过,凌彦不时会寄出新出的书籍和特产,墨清也会回以自己题写的诗句画像。从墨清的书信中,凌彦看到了苍凉的大漠,看到了金戈齐鸣,残阳如血的战场。 凌彦没想到自己回京后,前来迎接的第一人竟是吴远。 入翰林院不久,吴远便自请前往经算馆教书,闲时著书立说,修史作诗,倒也自在。这些都是凌彦听旁人说起的,他想着这个师弟总算成才,倒也不辜负先师吴树之。 没想到吴远也悄无声息地变得通达体贴,终于原谅了这个师兄。 初初见面,吴远还局促腼腆,依稀有从前模样,渐渐放轻松,与凌彦说起旧事:“当日那汪生轻狂,被陛下下旨申斥后仍不加悔改,去年十月竟是犯了事,被人检举,如今功名都丢了。” “那是谁?”凌彦还真不记得昔日故交中有姓汪的。 “他曾经弹劾过师兄啊。”吴远愕然。 凌彦这才恍悟,这便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魁首了。然而他从未将那人放在心上,更没有愤怒后的解气,不过一笑置之。 凌彦回朝中,他立下大功,自然要嘉奖。具体论功行赏可能要等到大军班师回朝,然而礼部拟旨的官员与凌彦私交不错,私下暗示,也问他愿不愿意去礼部。 凌彦却婉拒了这些赏赐,只上书提了一条:选试加考算学。 如今算学是大势所趋,几次立功后凌彦不说名扬天下,至少在京中小有名声,但凡有见识的人家都鼓励子弟前去经算馆读书。更多的学生学会了夷文,翻译书局印刷的科普书卖到脱销。所以皇帝思索后,便痛快地应承下来。 选试加考算学,欲入仕,必先通算学。从此天下读书人尽学数理化。而凌彦的任务,似乎也到了尾声。 这个任务拖了将近两年,按说终于完成,凌彦的内心是应该狂喜的。然而……他没想到墨清笔下的人生大幸,当真没有了实现的可能。 笔尖的墨越凝越浓,终于滴下,在洁白的纸留下墨点,凌彦悚然一惊,却还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凌老师,你可是越来越优柔寡断啦。】系统的声音响起时,凌彦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然而系统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凌彦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兼之心软,天然成不了那等杀伐果决的任务。平时生活工作中妨碍不大,凌彦也有意识地避免欠人情,但是来了这世界,这个毛病却越来越明显了。 【再不舍得,也是要离开的。】系统继续说道。【小王子总是要离开他的狐狸的。】 凌彦手里的毛笔又抖了抖,他叹了一声。 “凌先生,大军回京了!” 这一次,凌彦的毛笔终于掉了,在纸上翻滚,留下深深浅浅的墨印 【我还有多长时间?】他低头捡起毛笔,放在笔搁上。 【完成任务后请尽快脱离原身,否则不仅影响评分,还影响原身灵魂回归后的重新融合。】 听说会影响这具身体的主人,凌彦暗暗加快了动作。 凌彦最后也只给墨清写了一张便条,连同一张纸、自己辞官归隐的奏折放在一起,交代了自己将云游四海的下落,请他不必寻找,如有缘再会。算是为吴桥回归铺好路。他相信以墨清与他的默契,轻而易举就能识出他与吴桥的不同。 那张纸上则写满了他从系统那里、西班牙商人那里软磨硬泡打听来的秘方,有橡胶树的描述和种法、橡胶硫化处理步骤,有奎宁的描述用法,还有高压锅之类的发明雏形、原理。都是他觉得墨清可能会用上的,或是能献上作为功劳的。 他也只能姑且这样回报墨清的人情了。也算是他能为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后一点贡献。 最后凌彦整理出自己这些年来翻译的著作,分门别类,连同自己所做的事,和心得体会。以供吴桥未来参考学习。他给自己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包括这些书籍纸张,几身衣服和银两,叫了一辆马车。 “请从……东城门走。” 大军班师回朝,必从东城门入京。 边军身着银色盔甲。银光如流水涌入城门。墨清就在这流水之中,骏马之上,异常显眼的一身红袍。他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杀伐果决,笑容却一如既往的自信从容。 凌彦看了许久,直到所有的士卒都进城了。他在心中默默地说了一声:再见。 “往南边走,随便走吧,越远越好。”凌彦交代车夫。 【凌老师,您不会是动心了吧?】系统问道。 “哪能呢。”凌彦坦诚地回答,“只是痛失一位知己,无论如何都是有些失落的。” 凌彦从不怀疑自己是直的这一点,他坚信自己不会轻易混淆友情与爱情。且以凌彦来说,已经过了掏心掏肺交朋友的年龄。 只是墨清此人本就十分难得,哪怕没有可以的深=交,做朋友,做知己,都让人舒服得,自然得恰到好处。所以凌彦觉得,自己的这份伤感也算是真情流露。 【那您做好准备了吗?】系统并不急于催促,反倒是凌彦催促他:【好了,赶紧吧,别害了吴桥。】 系统恢复了礼貌性的语气:【宿主您好,您的任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论理综知识在百家争鸣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可能性已完成,将即刻脱离本世界。】 凌彦坐直了身体看着马车的帷布,系统的声音远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之中。 凌彦最后的意识在心中呐喊:【麻烦这次别让我再头疼或者渴死了好吗?】 第19章 安利希望小学 “不好意思啊凌老师,你最后一句话说慢了,新世界的身体已经挑选完毕。” 再次看到与他个头相仿的男人从一团白雾中走来,凌彦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你听过不该听的话,都是正好就错过了该听见的。” “嗨,怎么能这么说呢。”系统马马虎虎地带过话题,明智地选择了一个凌彦感兴趣的问题:“你不想知道上个世界最后墨清和吴桥的结局吗?” “怎么样了?”其实凌彦还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他也在踌躇究竟要不要问起,但没想到系统会先提起。 “吴桥成为了本世界第一个出海周游各国的华国读书人,游记流传千古。墨清呢,则成为该朝最出名的发明家。华国政通人和,万国来朝,而这当然都要感谢凌老师,和系统我的贡献啦。” 凌彦脸上终于露出了浅笑,对于系统浮夸的语气也没那么嫌弃了。“这的确要感谢你。” 他心中欢欣鼓舞和成就感,都不是上个世界所能比拟的。每个读书人都曾有过以身许国的梦,而他在梦中总算做到了。 “没,没什么,主要还是凌老师你比较厉害。”系统磕磕绊绊的结束了他自己挑起的事端。 “接下来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打分时间啦!”系统的声音陡然变得欢快起来,就像节目进行到开奖环节,主持人的声音那样饱满的情绪,夸张的音调:“经过长时间的铺垫,这次的任务终于完成啦,那么任务评分又如何呢?” “上个世界任务的完成情况:数理化知名度五颗星,接受度五颗星,完成时间两颗半星,综合评分四颗星。由于完成时间没有达到三颗星的基础要求,这次金手指没有了哦~” 凌彦克制不住自己的嫌弃,“你正常点说话。” “哎,好吧,那么开始无奖竞猜喽,凌老师觉得这个世界的任务会是什么呢?” “没有任何线索,这怎么猜。”凌彦在嘲讽系统这件事上不遗余力。 系统却不屈不挠,“那么没有了金手指,凌老师有信心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凌彦直接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既然没人来竞猜,那我就揭晓了,本世界的任务是:一国之计在教育——希望小学的建设和发展。” 凌彦由衷地感慨:“这是我见过名字最正经的一个任务了。”可能也是名字最短的一个。 系统突然吞吞吐吐起来。“是这样的凌老师,为了便于你完成此次的目标,我给你挑选了一个身份比较特别的……身体。” 没有原身和背景的介绍,只有这么一句突兀的说明,然后凌彦就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系统的身影消失,背部撞到了硬邦邦的床榻上。 凌彦已经习惯了那股针扎一般的头痛,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声。 “您终于醒了!” 不同于前几次,这次凌彦身边似乎是有人守着的。他的眼睫动了动,就听见耳边焦急的呼唤。丝毫不给人适应的时间。 哎……又是个妹子。凌彦没有急着睁眼,而是躺着费力地思考了一会。 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宁辰,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身份是……本朝皇帝的宁妃。 卧槽。凌彦一口老血憋在喉喽里。这真是从名字到身份,都不折不扣的佞臣啊! 【系统,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凌老师啊……】系统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心虚了。 凌彦依然不动声色地威胁:【你敢出来让我把你打一顿吗?】 系统在凌彦的逼迫下迅速认怂:【凌老师啊,您是文明人,再说,这不也是为了咱们任务顺利进行嘛。】 【不是,你都不考虑一下合理性吗?】凌彦发现这个世界男性与男性也可婚配时还比较淡定,但发现自己就是男妃时,真的是疯了。【皇帝娶一堆小老婆是为了生儿子,娶个男人是要干嘛啊!!!!】 【政治联姻,了解一下?再说,你就不准人家皇帝喜欢男的?】 耳边的女声呼唤几次后便没了动静。凌彦刚想再问政治联姻的意思,一个坚硬的物体碰到凌彦的嘴唇。凌彦感觉是个水杯,便顺从地张开嘴,任温水缓缓流进干涸的喉咙。 真是个有眼色有体贴的妹子啊。 甘甜的温水安抚了凌彦的情绪。他心平气和地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 宫女这一声呼唤,差点又让凌彦又晕了过去。 “本……我晕了多久了?”凌彦张了张嘴,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放弃了本宫这样的称呼。宫女不疑有他,回答道:“回娘娘,您晕了两天了。” “有人来过吗。”凌彦沉声问。迅速涌来的记忆告诉他,这位宁辰的来头不小。宁家是开=国=功=臣,还有救驾之恩。宁辰是宁家这代家主的庶子,一向不受重视。 皇帝娶男妃,多是为了表示对这家的恩宠。男妃的嫔妃位等同勋爵,也不似女子那般规矩众多,可以出宫走动,但是仕途上基本是走到头了。毕竟就算仅有夫妻之名,皇家也不允许这些男妃娶妻生子。 新皇即位,广纳后宫,宁家自然也送了女儿入宫。然而新皇忌惮宁家,更不想他家的女儿诞下子嗣,所以宁可留下宁辰,兄妹不可共侍一夫,宁家的千金自然就落选了。 宁辰被送进宫中原本就非己愿,被留下后更是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受凉,高烧不醒,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宫女听完之后,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游离,嘴唇微微抖着,最后她说:“娘娘,陛下派宫女来问过您的病。” 也就是说,没有亲自来过。 宁辰的记忆中,除了大婚当日,也从未见过皇帝。 凌彦已经打量过周围的摆设,他这宫殿,叫做秋爽斋的,虽然该有的也有了,但是说这里是个宠妃的宫殿,显然是太过简陋。看来这皇帝对宁家,也就是个面子情。 宫女垂下头静静等候凌彦发怒,凌彦却在心里骂人: 【这听着像是熟悉的套路,你总不会还想让我来场宫斗戏吧?】凌彦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若不是怕吓着宫女,他都要直接摔杯子了。 【这个凌老师不必担心,任务只要求您办学,对后宫品级呀,皇恩呀,可是没有任何要求。】 “行吧,大夫怎么说的?”凌彦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一下自己到底病得怎么样,看这个架势病死了估计很多人还乐见其成。 “娘娘并无大碍。”宫女的声音稍停,另一宫女推门而入,“娘娘喝药。” 好么,这下又得灌药了。 凌彦怕苦,不过权衡一下,还是命比较重要,他拧着眉头灌下一碗药汤。 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在自己“妃子”殿里安放一大堆的宫女,不怕被戴绿帽子么? 另一个声音一闪而过:也许他就是这么想的也说不定。 令凌彦稍感欣慰的事,就是这宫里头如今还比较空,除了皇帝他不须向别人行礼。新皇即位后送走了一大批先皇的妃嫔,皇太后早就去了。如今后宫没有皇后,只有四位妃级,还有下面位分更低的美人。 四位妃子中,只有凌彦一人是男子。 “陛下到。” 来得真及时。凌彦扯了扯嘴角。看来他这屋子的眼线还真不少。 这位皇帝果然年轻,粗看之下,最多二十出头,皮肤白嫩嫩的,明明一张俊秀的脸庞,却一副生者勿近的杀气,偏偏又扯出一个笑脸,视线中的傲气有如实质。 同样是傲气,这位可一点没有墨清可爱。 凌彦鲜少会以极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人,大部分时候他是温和的,包容的,至少表面如此。很少有人刚见面就被他打上不愿接触的标记。 然而这位皇帝可是独一份了。 凌彦心中再多的不满,依旧云淡风轻地作势起身行礼,当然,也只是作势而已。凌彦心中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向一个男子,还是个比他小的自大狂卑躬屈膝。 “宁妃病中不必多礼。”皇帝抱着手,明明说着关心的话,语气却十分冷淡,丝毫没有叫人上去扶一把的意思。 凌彦也就当真,往后随意地一靠。 “听说宁妃醒了,朕来看一看。”皇帝扭过头,“还不诊脉?” 太医诚惶诚恐地行礼问安,然后躬身把脉。“娘娘已经病愈,只是发热后身体还有些虚,要好好养着。” “爱妃听到没有,可要好好养着。”皇帝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锁定床上“柔弱无力”的凌彦。 凌彦对他的潜台词心领神会,嘴上却不肯让对方占便宜:“正好,臣……想想趁养病时多读些书。” “这有何难?”皇帝不甚在意地答:“御书房里的书,随你去取。”只要不惹事就行。 看着年轻的天子带着众人转身离开,凌彦的嘴角勾出一个不甚分明的笑。 【黑化了啊凌老师,这个笑有点恐怖的,人设崩了呀。】 【哪里崩人设了,】凌彦眯了眯眼睛,【我最喜欢教导年轻人了。】 第20章 安利希望小学 皇帝一走,凌彦就叫这些宫女都退下,只留一个贴身管账的宫女。 “去,开箱数数我手边的银钱。”凌彦有气无力地说。有气无力不是扮出来的,只能说宁辰这身体底子,却是不怎么样。 建学校可是花钱的事,他要好好盘点一下私房钱。 结果是可喜可贺的,非常好,跟他想象的一样贫穷。凌彦愈发理解了为何自己欣慰地说这个任务最正常那时系统奇异的反应。不说这重重障碍,就说有皇帝那个冤家在,这个任务就简单不了! 男子不必攒嫁妆,宁辰这个没有功名也没有事务的庶子,每月的月钱十分有限,也就够他买些笔墨。宁辰努力攒了好几年的体己,在已经见过大世面的凌彦看来,也不过一声叹息。 太惨了,太惨了。 好在还有宁父在宁辰进宫后派人送来的两张大额银票,这是留给宁辰打点下人,在公众生存用的。但就这些钱,想要广建学校,实在有点难啊。 凌彦的脑子飞速转动,任务已经迅速转变成从建设希望小学变成了,怎么募捐和赚钱。 他在床上歪了一会,就听到太监传话:“陈妃,许妃,万妃娘娘到——” 饶是凌彦处变不惊,对这皇帝也全无好感,此刻也由衷地叹了一声:他还真是对后宫一点都不上心,四妃都是以姓氏为封号。 在宁辰的记忆中,男女有别,他和后宫其他的妃嫔甚少往来。能够与他一道封妃的,家世地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特别是万妃,几次偶遇,对宁辰隐隐有鄙夷之色。 宁辰病中几日,这几位也是一直不理不睬,如今听说皇帝前来看望,又一窝蜂地全来了。 凌彦见惯了人情冷暖,不以为怪,只是心中隐隐为宁辰叹息。这个少年隐忍的锋芒还未来得及展露,年纪轻轻就沦为了政治牺牲品。 “听说……宁妃病好些了,我们几个也前来看看。”三人以万妃为首,万妃也是最先开口说话的。她一出声,凌彦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宫斗剧氛围。 凌彦只感激自己的性别为男,至少不用听他们姐姐妹妹地叫了。所以他只是简短地回答:“万妃有心了。” 万氏出自万家,万家与宁家一样是武将世家,有从龙之功,一样封爵,被夺了军权。只是宁家转型成功,投身文臣,万家子弟却不争气,于科举一道没有天分,落得现在不尴不尬的地位。 万妃一看就是娇宠长大的,对凌彦的敷衍霎时动怒,一双柳眉一挑,便要发火。 “可当真是好全了?不知太医是怎么说的?”陈妃笑着问凌彦。她的父兄为皇帝器重,虽然暂时名望不显,却是最有潜力的一个。所以她对万妃恭敬,也不过是卖万家几分面子,这时候就出来打圆场了。 凌彦故意保持着宁辰从前那副寡言少语刻意避嫌的模样,回答陈妃的话也非常简洁:“太医言已病愈,只是还需将养。” “正好,家里刚送来了两株人参,都是几十年的老参了,我又用不上,等会叫人送来,给宁妃熬汤吧。” 陈妃卖了个人情,凌彦却不大想收。他正思索拒绝的话,万妃便冷笑道:“人家似乎宁家人,家里什么没有,岂还需要你做这个人情?” 陈妃被戳破目的,脸上一时不大好看。万妃又道:“只是可惜了我们万妃没从嫡母肚子里爬出来,妾室生的到底是妾室生的。” “万姐姐!” “万妃自重。” 凌彦和陈妃同时开口。 若按照从前凌彦有一搭没一搭在微博看完的宫斗剧的套路,万妃这么蠢的,也就是个练手的小boss,陈妃这样家世占优,自己又有心计的,才是大boss。 不过在宫中,还是低调的才能活到最后。 万妃这么一说,陈妃若坚持送参,就是坐实了宁家亏待庶子了。陈妃不好再提起,凌彦却有些庆幸,看万妃飞扬跋扈的样子也顺眼了许多。 万妃悻悻地闭嘴后,凌彦突然把目光转到一边的许妃身上。“我病中无事,便看看书,听说许妃颇有才名,可否指点一二?” 许妃全程在一旁赔笑,话语极少。然而凌彦看垂眉低目的样子最顺眼。许妃的家境一般,父亲只是国子监的祭酒,一个小官。皇帝封她为妃,可能是看中她的性格,也可能只是为了挤占四妃一个位子。 三个女子同时愣住了。许妃最先手链表情,小心地回道:“妾在家也只是随意读了两本史书,不敢指点娘娘。” “史书,恰好。”凌彦扯着嘴角,突然粲然一笑,冲着自己的宫女说:“去,没听陛下说么,御书房的书随便取,先去取一本《左传》来。” 凌彦不知道宁辰长得如何,只是猜测既然能进宫想必不会太坏。他把握着分寸,那一笑如春风拂面,暖意十足,不止是殿中的宫女,连三位妃嫔也下意识地脸上一红。 万妃最先冷下脸。“御书房,御书房,呵,宁妃果然好本事!”她的手一拧帕子,连告辞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陈妃的表情也不好看,但她到底城府比万妃更深,维持笑容寒暄几句,便快速告别了。只剩许妃还在殿中。 为了避嫌,凌彦留了两个宫女在殿中。然后一声不吭地审视着陈妃。 凌彦想试验一下这位许妃。事实证明,这姑娘的确是深不可测。顶着凌彦异常严厉和冰冷的审视,也只是睫毛微微抖动,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娘娘,书取回来了。” 凌彦的表情一瞬间温暖如春,他道:“许妃,请。” 凌彦此举是为了给那三个嫔妃一个下马威,却也是想要试探一下皇帝。不过看来皇帝至少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对于他们后宫的争斗也不感兴趣。皇帝在凌彦心中低的可怜的印象分终于挽回了一点。 许妃讲解《左传》,吐字清晰,口齿伶俐,明显是十分熟悉。凌彦听得也分外认真,不时抛出提问。两人一问一答,颇为融洽,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娘娘。”最后是凌彦的宫女出声打破了殿内融洽的氛围。“有人求见。”宫女说话时还瞟着许妃,明摆着不方便当面说。 许妃知趣地起身告辞。 凌彦对于这个称呼已经渐渐接受良好了。他道谢之后,便命人送许妃离开。 与几个女子一番话说下来,凌彦觉得比主持了一次节目还累。他不由感叹,那些宫斗剧看起来刀光剑影的很有意思,真的置身其中,真是烦不胜烦。古代的女子不容易啊。 “娘娘,宁家人求见。” 提起宁家人,凌彦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气,多是源于宁辰的遭遇。一家人得混账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儿子女儿一起送去给别的男子当小妾? 即使这个人是天下之主,即使宁家人也不能肯定他会入选,也不能磨平宁辰受到的伤害。 “本宫大病未愈,见了这么多人,已经乏了。”凌彦揉了揉眉头,他身边的宫女知趣地上前帮他牵平被子。 “这……”报信的宫女犹豫不决。宁家人在宁妃面前从来都是横着走的,来报信的老奴也没有几分尊重。听说娘娘不见,她自然是觉得痛快的,然而痛快之余,她又有几分担忧。娘娘真的不怕得罪了宁家么? “没听见本宫说话么?”凌彦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他可是个主持人诶,还怕这种考验语气的场合吗? 宫女登时不敢说话,让凌彦清清静静地躺下休息。 【凌老师真是适应力良好啊。】系统见缝插针地吐槽。 【那可不,拜你所赐,我已经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了。】凌彦的语气,平淡自信中夹杂着一丝心酸。 【咳咳,凌老师加油。】 凌彦也没摆谱过头,第二天见了宁家的老仆。 老仆被晾了一天,第二日的态度就乖顺许多。他主要是转达宁父的对于宁辰的慰问,以及告诫他不能恃宠而骄。 尽管没有直说,但是话里话外,都透着拉宁家一把的意思。凌彦除了冷笑,还是冷笑。恃宠而骄,宁辰进宫以来谈什么宠爱?无非是因为皇帝来了一趟。宁家人手伸得这么长,也不怕作死么? 打发了宁家老仆,凌彦面沉似水。 凌彦开始频繁邀请许妃前来讲书。论礼,每次两人讲书都是光明正大,还有宫女、皇帝的眼线在一旁待着,清清白白。论情,皇帝的后妃能够和睦相处是好事一桩,谁都没法挑刺。 与许妃打交道时,凌彦始终客客气气,一边刷她的好感,一边不着痕迹地从她嘴里套取关于她父亲的情报。 许大人官位不高,国子监祭酒也不是什么显耀的职务,但却有一个无法比拟的优势——认识的人多,消息来源也广。所以许妃的见识很高,对于这个世界的局势了解也很深,哪怕是无意中透露的一丁点消息,也让凌彦受益匪浅。 病愈后,凌彦就拍拍屁股,准备出工了。他倒是记得皇帝来看他时警告他不要到处乱跑,不过他可以假装没有听懂嘛! 第21章 安利希望小学 凌彦说走就走,换上一身普通衣裳,拿上令牌,就带着两个护卫出去了,十分之光棍。 凌彦虽然胆子大,却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莽撞。他虽未提前禀报,但到底没有藏着掖着,他宫里这么些眼线,皇帝当然清楚。皇帝那句警告毕竟没有说明,他也不算是抗旨,至多也就是不受宠——他本来也没想过受宠。 要说起来这位皇帝也真算是奇葩,凌彦一开始还盘算过,他给其他三妃的下马威毕竟只是狐假虎威,若是皇帝真的宠爱哪个,他也免不得忍一忍受些气,谁知道这么些日子里,皇帝一直是在自己宫殿睡的,哪儿哪儿都没去。 世上真有不好美色的男人们?凌彦琢磨着。 不过想起那天他刚醒来时三妃前来探望,三个女人一台戏,凌彦又莫名有了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 走出宫门后凌彦第一个直观的感受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地位很高,至少可以抛头露面做买卖了。想想也能明白,既然男人也可以为人妾了,女性支撑门户,建功立业,又有何不可? 凌彦没有大男子主义,对于这样的时代发展乐见其成。只是他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最先指定男子也可选秀入宫的这位祖宗到底是什么脑回路? 【那怎么啦,皇帝也有不同口味的嘛,有喜欢女人的,就有喜欢男人的。凌老师是主持人,难道还歧视吗?】 系统瞬间就把他出于正常人的好奇上升到歧视少数群体的高度。凌彦自觉前者实在没什么可问的,就简单解释了一下后者:【那怎么会,我虽然是个直男,但是也有少数性群体的朋友,生物自然的反应,谈不上歧视不歧视。】 凌彦大学是辩论队的,几乎是思想最前卫的一群人了,后来半只脚踏进娱乐圈,更是见得多了。 系统也不知对他这回答满不满意,反正没吭声了。 凌彦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发现这个时代的商品经济发展也很迅速了。就这一会的功夫,身边就过去了几个叫卖的挑夫。 许妃无意中提到过,本朝国库空虚。先帝在位时征伐不断,军费是巨额开销。当今皇帝在决策时也不得不束手束脚。 经济发展形势那么好,国库还空虚,无非是因为重农抑商四字。而重农抑商说到底,是为了适应当时的农耕生产方式。但是长此以往,地主官僚不断兼并土地,农民沦为佃户,越来越穷,起/义不断…… 在资本主义和商品经济已经萌芽的时候,这种想法就落时了。凌彦摸了摸下巴,直觉觉得这是个搞钱的机会。 凌彦还没真的想要找死,所以为了避嫌他没有去宁家,而是去了一趟国子监。 国子监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凌彦没有亮明身份,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国子监的学子们年纪不一,有十六七岁的神童,也有四五十岁还不死心在挨的。也有一些女子,这倒是证实了凌彦之前的推断,女子地位比起历史上大为提升了。 凌彦假装游人,在附近的摊位上略坐会,跟摊主搭讪。国子监收学生,要么是五品以上官员子弟,要么是各省县才学出众的举人,总之,都是完成了初等教育的。 各县学,也是为秀才举人之类有功名在身的设立的,启蒙,还是靠蒙馆。但但凡有才学的,谁不愿意去做官?坐不了官的,也愿意投奔大户人家做个门客或者西席先生。再低一档的,才是蒙学坐馆的,那也是要收高昂的束脩的。 凌彦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慈善堂一词。慈善堂就是古代的孤儿院。凌彦想要建希望小学,就要先考察一下孤儿院的发展情况。凌彦当即按照他的指示往附近的慈善堂走。 慈善堂就没有国子监那么多规矩,凌彦一看穿着就是个富贵人,这里负责的人热情地把他迎进去见孩子。 弃婴是古代社会常见的现象,由于避孕技术不足,很多家庭生下了孩子却无力养活,或是由于灾荒,总之,把孩子放在街头。而衙役或者好心人捡到就会把他们送到慈善堂。 慈善堂是靠着官府出钱养活的。虽然也有收养制度,但几千年血脉传统摆在那儿,愿意收养的并不多。而国库空虚,官府也没多少银子,这里的条件自然不尽人意,两三间屋子,二三十个孩子,相当逼仄。虽是向阳的屋子,被褥什么却有些潮湿,可见不常开门通风。柳木家具歪歪斜斜,积了一层薄灰。 看着那些两三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孩子,穿着不合身也不是多干净的衣裳,恹恹地坐在那儿看着来客,既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兴奋或者好奇,完全失去了孩子的天真。凌彦的心抽抽的疼。 他又想起自己资助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穿越以后他们还能不能收到资助。这么一想,更是刺痛难忍,泪水夺眶而出。 凌彦这猛然一落泪不仅惊到了慈善堂的负责人,更惊到了系统。【凌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凌彦随手抹掉泪痕,同时回答两人。他转过头问:“官府一月补贴多少银子?” 那负责人一听凌彦并不是来领养的,表情就有些不情愿,只是看在他非富即贵的份上,勉强回道:“如今赈灾都没钱了,能有多少呢?” 不仅是没钱,恐怕还有贪墨。凌彦再次扫过那群表情木然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同一剃光头,露出泛着青色的头皮。他也有冲动,想要资助和收养,然而寥寥无几的积蓄和马上要回皇宫的现实还是提醒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凌彦又问了问一些具体的情况,例如这些孩子们未来的生活怎么办,大概每年收养多少人之类的。他获知当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后,通报官府允许则会令他们互相婚配,并由官府出钱资助。而这样的孩子,估算下来,每年有四十万。 官府那些钱,还不是杯水车薪?回宫的路上,凌彦的眼睛一直黯淡。 回宫以后,凌彦还没坐稳,就听到通传声皇帝到了。 凌彦也不知该庆幸这位皇帝亲民都是自己跑来跑去,还是该头疼怎么应付他。来不及多想,这次行礼是省不了的了。他转身跪下,【凌老师……】系统刚出声,就自觉消音了。 “宁妃行大礼是认罪吗?”皇帝兴师动众地来,张口就是不善的诘问。 凌彦这才知道自己原本不必跪的,当下对他的好感又减了几分。“臣不知何罪之有。” 他装傻,皇帝也不能说他出宫不对,只能走到椅子边坐下,冷眼看着他跪着,阴阳怪气地说:“起来吧。说说今天都去哪儿了。” 一般皇帝说了这话,跪着的人没诚惶诚恐磕头认罪就不错了,没想到凌彦还真就愣头愣脑站起身,连皇帝都要被他气笑了。 凌彦还真不是没听出这语气有问题。论语气的拿捏,谁还能比他更专业?他只是不在乎,更不屑跪罢了。大大方方地行礼,坐下后,他说:“臣去了国子监,不过进不去,又去了慈善堂。” 如他所料,皇帝的反应不大,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皇帝好奇的仅仅是:“你去那儿干嘛?” 疑惑的语气,不掺愤怒和怀疑,是真的好奇。 如果说,去国子监是为了巴结许妃的父亲,可是不亮明身份也不进入,也说不通。去慈善堂,就更是奇怪了。 “臣原先也读过书,本是想瞻仰国子监的,去了之后,没有进去。臣想看一看,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或者是弃儿是怎么读书的。” 凌彦敏感地察觉对方对自己的话并无反感,甚至有一丝赞许。 “朕从前流落在外时,也住过慈善堂。” 凌彦愣了。不是因为这皇帝住过慈善堂,还有人说康熙出痘时也住在宫外呢,何况皇子流落在外他都能想出一百个理由,而是因为他主动说出来。 “朕出身民间,百官皆知,这有什么不可说的?”那皇帝似乎察觉了凌彦的惊讶,施施然地喝了口茶,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 凌彦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自己的偏见来得莫名其妙,这位皇帝似乎真的有些明君之相。 凌彦“养病”的日子,从御书房借了许多本书。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御批的。由于多是史书,每每涉及灾荒,涉及战争,御批中都是惋惜批判,含着悲天悯人之意。凌彦看的时候还不以为然,觉得此人真是会做面子功夫。谁知道,可能是真的。 一个坦然自己过去的人,一定是内心极其强大的,极其自信的人。尤其是对于好面子的皇帝。毕竟连朱元璋发迹之后还要攀一攀朱熹做祖先呢。往往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才能学会悲悯。 当然,凌彦觉得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他是情感太丰富了。 “你看了慈善堂,以为如何?”见凌彦不说话,皇帝主动问。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睦了许多。 第22章 安利希望小学 凌彦开始琢磨这位知不知晓情况了。不过考虑到皇帝眼线的多样性,他选择了实话实说:“实话说,条件自然不佳。那屋子原先建的也算体面,可是孩子一多久显得狭隘了,再一就是照顾的人不尽心……不过这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吃公粮的,比不上父母亲人。” 他敏感地避开了那些他不该知道的,没想到皇帝却冷哼一声,坦诚到底:“你不说,朕也知道,朕也是待过的,若是没有朕催着,那屋子比现在还不堪呢!” 他一转眼,又沉下脸,几分无奈蓄势待发。“没钱,朕有什么办法?” 皇帝白皙的手往桌上一按,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就算是仅有的那点钱,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凌彦明白,军饷开销,赈灾钱粮,官员俸禄,这都是重,是急,至少,都排在建慈善堂前头。 凌彦也不敢太过莽撞地提意见,只能含含糊糊旁敲侧击:“那如果说,花别人的钱呢?”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出别人的钱。”他轻笑一声,似乎蓦然惊醒一般,“哦?没想到宁家的男儿也懂得忧国忧民。” 这短暂的融洽果然没有持续多久。明知道两人是互不信任的,凌彦还是为这话深深吐出一口郁气。但,即便如此,凌彦也还要为自己再争取一点。 “臣想着别的不说,管束一下这些人却是可行的,臣,左右也无事,若能为陛下分忧,四处巡视……” “你愿意去便去吧。”皇帝起身,“你原本也有腰牌,出入自由。” 凌彦连忙谢恩,送他出去。 【怎么样凌老师?】 【他倒是有心,我看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现在还不信任我,这就没有办法了。】凌彦解开外袍。信任这种东西,毕竟不能一蹴而就。 【那凌老师烦他么?】系统小心翼翼地问。 凌彦反而被他问得笑了。【没什么,这不是正常的么?他是皇帝啊,要是随随便便就信了我,我倒是要怀疑他的智商了。】 有了皇帝的支持,凌彦就更放心大胆地四处转悠,从各县慈善堂到蒙学国子监,无一例外,广泛考察本朝的教育机构。他是皇帝册封的正妃,虽然这个身份说起来让人头秃,但毕竟等同一品侯爵,还是比较能拿出手的。 凌彦四下转悠,也没忘了出具调查报告。经过前两个世界,他对于写毛笔字这件事已经得心应手。而且他心细如发,能注意到很多细节,譬如卫生条件如何,是否宽敞明亮,饮食条件又如何。他一一列表详细记录,然后借机呈交给皇帝。 宁家又来信了,凌彦兴趣乏乏地翻看,无非是谴责他几过家门而不入。凌彦哼哼地想,要是入,他没准早就凉透了。不过凌彦一向不把事做绝,所以也只是回信安抚了一番。让他感兴趣的是宁父隐隐提及朝中有提起通商的事。 以商贾之财,修个希望小学,绝对不是问题。 除此之外,剩下的生活就只剩享受了。 凌彦在古代待得久了,饮食也渐渐适应,反正调味靠汤羹,就喝汤好了。宫里的条件又没的说,皇帝不去后宫,没有令他担忧的侍寝问题,整体就是在享受生活。 后宫毫无动静,凌彦不急,甚至乐见其成,其他的三个姑娘可等不了了。万妃是其中之一。凌彦为了避嫌很少出门,但是偶尔去御花园,十回有九回看见万妃守在凉亭中等皇上路过,或是她身边的宫女往书房跑。 不光是后宫,前朝也看不惯皇帝这样不近女色。纷纷上书劝谏,凌彦听许妃说起的时候,笑得打嗝。皇帝被催着去后宫,又不想见那些女子,算起来到凌彦宫里的次数却是最多的。 凌彦乖乖学了礼仪,只有在朝服朝冠的重要场合才需要下跪叩拜,总算免除了这个他最不喜欢的过程。 “宁妃的折子写的倒是别致。”皇帝从他手上接过奏折,先说了这么一句喜怒莫辨的话。 凌彦答:“回陛下,臣从前没有入仕,也不曾学过格式,只是图个记录方便,有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失礼总比引起怀疑的好。宁家一个不受重视又还没入仕的庶子,不会写奏折才是正常的。 皇帝果然一勾嘴角,翻开纸张,“你这画的表格,是什么意思?” 凌彦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按照各项打的分数,各项根据重要性的权重不同。”凌彦这种汇报的经验非常丰富了,条分缕析一项项列出来打分,最后把几个县的结果并排列出来,最后还附加一个折线图,看上去一目了然。 皇帝看得一目了然,眼睛在最后的图形上一扫,心中也很快有了分辨。“好得很!没人管,就各个只顾着应付差事了。” 凌彦没说话。 “怎么,宁卿没什么想说的吗?” 称呼从宁妃变成了宁卿,一字之差却顺耳了很多。凌彦笑道:“臣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是,钱还是重中之重。国库无法负担,那就找能负担的人。” “你是说商人。”皇帝的反应很快。 凌彦赞许地点头。“人为利死,如何让这些商人心甘情愿地慷慨解囊,想必英明如陛下,法子自然比我多。”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皇帝不满地背过手哼了一声。 “臣的确有些想法。”凌彦不把对方的语气当回事,不紧不慢地说道,“臣提议,把慈善堂改为蒙学馆,让这些孩子能够识字。” 皇帝蜷起搁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皱起眉。“你说让他们也学读书写字?” “陛下,”凌彦耐心地劝,“当然不是让他们个个都去读圣贤书。而是能识字写字,不做睁眼瞎。即便是做佃户,倘若识文断字,也大有好处。何况做买卖要记账,”他险些把降低文盲率,提高综合人口学历这种话都脱口而出了。 “这些孤儿没有田地,没有本钱,不能做农民或者做生意。如果能够学得一技之长,去做伙计自然是最好的。毕竟朝廷有钱,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但是一旦他们识字,出路还不好找吗?” “况且这蒙馆开起来了,不单单收留这些孩子,那些上不起普通蒙馆的佃户、乐工的弟子都可以送去读书认字,也能起到教化百姓的作用。” “有天分的自然可以进一步读四书五经考科举,也能为朝廷选出更多人才。” 凌彦不遗余力的画大饼,皇帝却没那么容易上当。“你说了这么多好处,还是要有钱。说到底,还是没有提钱从哪儿来。” “什么能打动商户,您,肯定比我清楚。”凌彦打定主意提高商人地位这句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话一出,谁敢保证不会传出去。后宫不能干政了,他就算是个男儿身,这也是后宫。何况他可不想把前朝的腥风血雨引到自己身上。 皇帝明显是上一次就想到了,只是当时不愿多说,这次却淡淡开口:“有人好钱,有人好权,有了钱的自然做梦都想要权。” “到未必是权,可能是更多的钱。” “商人之子不可科举,这是祖制。”皇帝说着严肃的话,语气并不重。“朕一时片刻,也难以扭转民间风气。” 凌彦一笑。“敢问宫中吃用,可有指定哪一家商铺?” “这……都是交给内务府采买,朕委实不知。”皇帝收到凌彦的提醒,手掌迅速拍了一下桌子,“你是说,哪一户商户愿意修蒙馆,朕就指定他们为……” “可选贡献突出者为皇商,皇商者,仍是商,然而冠以一个“皇”字,民间风评想来大不同。只要能为他们赚来更多的钱,让他们把一部分红利交给朝廷,不,把一部分红利拿出来做些好事,又有何不可呢?” “对,钱不是直接拿给朝廷的,那些言官也不好说什么。”皇帝十分上到,凌彦一改口,他就明白了凌彦的意思。 “朝廷不经手银钱,但是要派人监督。” 皇帝拊掌,“那是自然,不能又让他们小人钻了空子!” “何况不管是建慈善堂,还是传播圣人教化都是好事,这种好事,商户都带头出钱了,那朝中大员,岂能不表现一下?” …… 凌彦侃侃而谈,皇帝难得耐心,听到有些荒谬处也只是皱眉,并未打断,尽兴时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从上一回消除恶感,到现在交谈甚欢,凌彦心中也生出了诸多感慨。 凌彦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后,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始另一个话题,而是都享受着这片刻沉默,消化刚才的交谈。 “陛下……” “嗯?”凌彦刚开了个头,皇帝就挑眉应了一声,似乎不经意地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家看看,宁大人恐怕一直惦记着你呢,得空也回去看看。” 凌彦懵了。他为了避嫌,连封信都没往回传,见仆人也是光明正大当着宫女的面,如今皇帝要把他往家赶,这是什么情况? 非逼他……回娘家? 第23章 安利希望小学 被夫君赶着回娘家的宁妃心情有点复杂。 被皇帝赶着回去报信的凌彦心情更复杂。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是要他旁敲侧击试探一下宁父的想法。可是……这才多长时候,皇帝就信他啦?不猜疑一下?不离间一下他们的父子关系?不敲打一下不准泄密后宫不得参政? 不被信任是烦恼,太受新人了也是烦恼。 凌彦百感交集,恍恍惚惚。皇帝身边的太监却趁这个时候上前催促:“陛下,是时候用膳了。” 凌彦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交谈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是皇帝在他宫中停留最久的一次。 没防备对方突然来了一句,“就在这儿用膳吧。” 凌彦对自己的用餐礼仪十分没有自信,但皇帝玉口金言,似乎又不能改了,他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改善伙食了。 上菜时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皇帝的御膳一共八道菜,大部分凌彦都说不上名字。凌彦的一道菜是四个菜。他看到面前满满当当八个盘子,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陛下,臣妾又要忠言逆耳了。 凌彦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然后鼓足勇气道:“陛下,一餐八菜,是否过于奢侈?”说完这话,凌彦就后悔自己嘴贱了。人家毕竟是皇帝,比起传说中慈禧太后的一顿饭一百零八菜,这已经是非常艰苦朴素了好吗? “有理。”没想到皇帝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一点头,招呼太监:“告诉御膳房,朕以后份例减为四菜一汤,妃嫔处按份例递减。宁妃劝谏有功,赏彩绸……赏库房里文房四宝一套。” 好么,这还是扣到自己的饭菜了。凌彦心疼了一下,想想那些孩子们,又释然了。倒是皇帝临时更换的赏赐,让他心中熨帖。至少这货还记得太是个男人。 谁知伺候的太监却刷一下跪下,小心翼翼地回:“陛下登基之初就曾经裁减份例,由十八个减为八个,如今再减,是否……” 凌彦一愣,原来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已经非常简朴了。 “不必,只管传话就是。”皇帝一摆手,就叫他下去了。 凌彦觉得抱歉,也大方地说出了口:“臣实不知原来已经裁减份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朕身边,实在需要你这样的‘小人’,越多越好。”皇帝一笑,颇有深意地说道。他转而一指某道菜,“你尝尝这个,这道菜还有个典故……” 皇帝颇为照顾他,还一一介绍了每道菜的来历典故,见他喜乳鸽汤,又派人告诉御膳房,这道菜专赏给他用。 吃的高兴,聊得也尽兴。“你曾说仰慕国子监?你若是还想读书,朕可准你去走读。” 这次凌彦是真的惊喜了。他来回穿越了统共三次,还没正经上过一天学呢!何况是国子监诶!群英荟萃的国子监!多少专家学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诶!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后凌彦就意识到这个惊喜附加的代价:国子监的课业可以想象的繁重,脑补了一下早睡早起的高三生活,保送大学的优等生凌彦同学选择弃疗。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可是臣毕竟是后妃,一直在国子监待着……不太好吧?” 看着少年纠结的变来变去的表情,皇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模样。 凌彦没想到皇帝在他宫中留膳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巨大影响:对于目前为止不留宿,不传人侍寝,每次去后宫不过一炷□□夫又出来了的皇帝来说,这是多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和多么长足的进步。 尤其是随后又传出了皇帝受宁妃进谏减每餐份例和赏赐宁妃菜肴的两道旨意,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偏爱了。 后宫震惊了,原来皇帝喜欢男人,怪不得从不留宿。前朝也震惊了,皇帝喜欢男人,也得先有子嗣吧? 劝谏的折子潮水一般向御书房涌去。 凌彦感受不到前朝的力量,只感受到了后宫的波涛暗涌:万妃明里暗里发了好几次脾气,连陈妃都不再给他好脸色。许妃与他交谈时,也含蓄地劝了劝:“你如今得宠,也该劝劝陛下,早日诞下皇嗣才是,省得……省得日后史书上落下个不好听的名声。” 什么不好听的名声?祸国佞臣吗?凌彦无语问苍天。 回宁家,这是真的归宁了。凌彦挑了个休沐的日子,提前叫人传了消息,不急不慢收拾东西。倒是皇帝终于发现自己这位宁妃颇有些水平,怕他回去受欺负,命自己的贴身太监黄太监陪他走一趟。 黄太监从皇上回宫就一直跟随左右,姓氏都是皇上赐下的,其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深宅大院,雕梁画柱,凌彦习以为常。皇宫都见过了,怕这个么?门口的人见了他,先是满脸堆笑叫了一声四公子,凌彦身后的黄太监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咳了一声,那门子也知趣,立刻乖乖地跪下冲凌彦行礼。“奴才见过宁妃娘娘!” 凌彦又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只能表情扭曲地一抬手,“免礼,父亲在何处?” “四……宁妃娘娘,老爷在书房里呢。”前来迎接的小厮话说了一半,便在黄太监的怒视下哑了声。 凌彦心领神会,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逼着自己去见他。宁大人这是在告诉他,甭管他在外头多发达,回到了宁父,就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四公子。 可是凌彦根本不吃那一套! 黄太监的老脸皱成一团。“宁大人这是没有收到信?宁妃娘娘回府,岂有不亲自迎接的道理?” “做儿子的怎能让父亲来迎接!四弟读的哪门子的书!”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传来。 凌彦看着人的穿着打扮,再结合记忆,就看出了这是他三哥。同样是庶出,这位攀着宁家嫡出的公子,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了,没少欺负宁辰。 凌彦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笑。凌彦人虽好,却有自己的逆鳞。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宁府大放厥词!”宁三走近了些,他打扮的富丽堂皇,一派纨绔公子哥模样,倒比凌彦还富丽堂皇几分。 “这是谁啊,娘娘还没发话。轮得到你说话吗?”黄公公没想到宁府的规矩这么乱,原本还觉得自己跑这一趟屈才了,这会自己都被人讽刺了,自然卖力地顶回去。 “你一个阉人!哪来这么大口气!” “不得无礼,黄公公,犬子无状,望您见谅。”从书房走出的宁大人原本还有几分恼火几分不耐烦,一见来人就慌了,忙着上前赔罪。 于是凌彦都不得不感慨,虽说有黄太监相伴,的确太过招摇了,可是……欣赏这些人的表情和反应,确实是太爽了。 爽到他都有点心疼宁三了,往皇帝贴身太监身上劈头盖脸一句“阉人”,还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黄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宁大人,娘娘还在这儿呢。” 宁大人一僵,不情不愿地向凌彦行礼,“臣见过宁妃娘娘。” 若不是黄公公在这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行礼。凌彦心领神会,一点头,也草草回礼,“儿子见过父亲大人。” “娘娘不必多礼。”宁大人干笑着扶他,“快快,屋里请。” 本来准备书房谈话,也只得先把客人迎入正厅。 宁家长子入仕,次子在国子监,只有这个宁三和牙牙学语的小五。宁三方才还得罪了黄公公,宁大人只得把他赶回厢房,自己奉茶待客。 “父亲,不知家中铺子庄子几何?”凌彦上来的一句话,就问的宁大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你问这个作甚!” 凌彦笑眯眯地说:“想算一算家中余钱几何。” “你,你父两袖清风,家中岂会有什么积蓄!”凌彦每句话都戳得宁大人要爆炸,可惜黄公公虎视眈眈,时刻等着他失态,他只好强自镇定。 “这可不好。”凌彦惋惜地摇头,“父亲前儿叫人给我送信,不就塞了门子五十两银子么,照这个架势,咱家家底岂不早就空了?” 这,这岂是能当着黄公公的面说的话! 宁大人一张老脸黑了白,白了红,红了青,变了一幅画。 凌彦都出了他的把柄,就开门见山: “陛下有意开蒙馆,令寒门子弟免费就读,父亲以为如何?” “这当然好,可是这银子……国库如今,可不……” “咳咳!”黄公公一咳嗽,宁大人的话就给噎了回去。 “父亲不必担心这个,陛下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他分忧呢。”凌彦颇有深意地说。 宁大人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勉勉强强地挤出来:“臣,臣心里有数了。” 出门前宁大人拉住了凌彦,凑近他耳朵,语速飞快地说:“你别以为你现在攀上高枝了就能一刀两断了,我可告诉你,你一个男人还能圣宠不衰?等你失宠了,没了家族,有你吃苦的日子!” 凌彦不由感慨,宁大人的舌头当真不错,快赶上他念赞助商广告的语速了。 第24章 安利希望小学 凌彦还真不怕失宠。他得宠不是因为容颜,只要他还有用,就不会轻易失宠,远离宁家对宁辰来说反而更安全。 重要的是皇帝还没想对宁家下手,只想让宁大人出出血。凌彦很乐意帮他这个忙,顺便出一口气。 黄公公走在前面,帮他挑起马车的帷布请他上车。凌彦真心实意地说:“劳烦公公今日跟我跑一趟。” 黄公公机警地回答:“娘娘不必担心,老奴必将一路所见如实汇报,不叫娘娘受委屈。” 凌彦笑着摇头,坐进马车。 皇家的马车就是好,软和,一点都不担心颠簸,面前的小几上还放着茶点。凌彦一边长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边开心地吃着甜点。 回宫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古代自然有诸多的不方便,但他也渐渐体会到了一些古人生活的乐趣。譬如留得残荷听雨声,他那宫殿后头正好是一小块荷塘,每晚下雨时,滴答滴答,意外的和谐。 只是他不免会想起那些慈善堂的幼童,屋舍潮湿,不知被褥是否足以取暖。 凌彦早令太监将他的家当都换成了金银存放,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也要略尽一份心意。 凌彦刚回到宫里,就被通知:“许妃娘娘等您许久了。” 凌彦还在奇怪,许妃与他时常来往,但大都是谈论书本学问,来了见他不在也就回去了,如今等着他,定是有要事,可是有时什么事呢? 凌彦纳闷地入内,与许妃互相行礼。“今日我归家,劳你等待许久,可有什么事?” 许妃看了看周围的宫女,表情有些焦急。 凌彦更奇怪了。他们一男一女,为了避嫌,每次交谈都有宫女在,可方才许妃的意思却明明是叫他屏退左右。 虽然纳闷,凌彦还是照办了,只留下许妃身边人。 “宁辰,你要小心。”许妃直呼其名以示郑重,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我听说你为陛下参详政事,何况你近日得宠,万妃对你记恨已久,我今日见她往陈妃宫里去……哎,总之,你千万要提防。” 许妃说得含糊其辞,凌彦却听出了阴谋的意味。他先是郑重其事地应下,又再三感激她前来报信。 说起来,凌彦从没清过他宫里的下人。主要是为着皇帝便于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不过现在看,他无心宫斗,却不代表别人不把他当作目标。 凌彦低下头喝了一口茶,神情淡淡。【系统你先告诉我,我在异世界会死于非命吗?】 【这个……如果脱离这世界以前就意外死亡,只能判定为任务失败了。】 【那宁辰呢?】凌彦的心里咯噔一下。 【自然也死了。】 凌彦放下茶碗,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过了一天,皇上才在晚间来了。“朕已经听说了宁大人的所为,”皇上一到,先按住凌彦的胳膊制止他行礼。“你在宁府待着,可受了委屈?” 委屈不委屈,那也是宁辰说的。凌彦低眉顺眼,看不出一丝委屈。“臣为子,不可言父之过。” 说着不言,却字字诛心。 皇帝却轻松地笑了。“朕实在是庆幸当初选你入宫。” 凌彦又被提醒了一次自己已经是妃嫔的事实,还没来得及问皇帝这话是何意,就听他又说:“朝中已经提出了选皇商了,虽然还得撕上一阵子,不过第一座蒙馆已经可以开始议起来了。” “自然,这有你的功劳。” 凌彦一面唏嘘这位的执行力超强,动作太快,一面感慨抱上皇帝的大腿就是快活,做任务都不用自己想到头秃怎么实行,说服皇帝一个人就行了。“臣不敢居功,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一万银两……宁大人也真是舍得。”皇上嘴上说的一本正经,眼里却有一丝调皮。 看来宁大人也是能屈能伸的典范。凌彦悄悄偷笑。“自然是被陛下的仁德打动了。” 他们俩惺惺相惜,互相吹捧一番后,皇帝拿起工部的地图,给他看选址。“第一座蒙馆先建在京城。” “我们先办个实验班,啊不对,这应该叫做实验小学。”凌彦摸了摸下巴,另外摊开一张纸,写下希望小学四字。“不必多好的地段,毕竟有许多寒门子弟,关键是要清净,要敞亮。” “希望小学,何解?”皇帝问。“难不成是要他们专学经文训诂么?” “这里的小学与大学相对,指的不是训诂音韵,而是《大戴礼记·保傅篇》中的‘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小学,小者所学之宫也。……古者八岁而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凌彦的普通话语调轻快,咬字清晰,念起古文更是让人感到韵律十足。 周代的贵族子弟从八岁入小学,十五岁束发入大学。只是后来这两个词的意思渐渐发生了变化,至近代才回归原本的意思。 皇帝听得连连点头,似乎颇为信服。“那希望呢?” “心有希望,常怀不足。”凌彦不知道最开始题写这个名字的领/导/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觉得这八个字就是他心中最佳的注解。 这一次听到回答后,皇帝屈指,似微微有些不满。凌彦倒也理解,此处希望应释义为欲/望,如朱熹言债负既足,则又生希望,愈肆诛求。欲/望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好词。 “陛下能予他们衣食屋舍,然而却不能照拂他们一生,究竟能否读书识字,习得一技之长,要看他们自己是否有心。” “臣愿他们常怀希望,常有不足,时时记得上进。” 皇帝终于展颜。“这名字听着虽然没那么雅致,可是意思到底是好的。也亏你有心想出这么一个名字。” 【厉害啊凌老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帝刚夸完,系统又出来与他商业互吹了。 【不客气,你当我这些日子的书白读的么?】凌彦与许妃讲学,读了不少书。他可是为了这个名字提前下过功夫的。 皇帝又停顿了一下,才咳嗽一声,说道:“不过那些个天竺国佛教的书,还是少读为妙。” 凌彦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所说的那句释义希望的话是出自天竺的《百喻经》。原来皇帝刚刚的凝重不快是因为他看了这书。他只好辩解道:“臣不过见它有趣,便随手翻一翻,并没有认真看过。” 凌彦怕皇帝又想起把他扔到国子监接受教育这件事,赶紧说道:“陛下可否说说这第一座希望小学该如何建设?” “朕还没下旨,你倒是把这名字叫起来了。”皇帝嘴上这么说,唇角却翘着,凌彦也就心灵神会,推波助澜。 蒙馆怎么建设,皇帝自然会和户部、工部的官员商量。而凌彦还有一大堆意见要提: “老师是最重要的,臣看那些个举人,不参加进士,在吏部候选选官,也有一等几年的,不如动员他们去。反正只要肯出钱,不愁请不到人。” “改一日两餐为一日三餐如何?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加一餐,每餐少食,更为健康。”不仅是孩子们,凌彦被饿的早就有话要说了。 “每日要有豆浆鸡蛋,补充蛋白质……哦就是补充体力的意思,臣咨询过御膳房调理之法。”牛奶在这个时代太过奢侈,豆浆却易得,至于口感……就凑合一下了。 “臣以为最好为他们定制相同的衣裳,如国子监的儒衫那般,不过可以贴身简便一些。既避免那些自己送进来的孩子衣衫褴褛心中自卑,也可使他们对彼此更有集体感。”凌彦早就摩拳擦掌,想欣赏孩子们穿校服戴红领巾了,后者有点勉强,前者倒是容易实现。 “广播体操!哦,臣编制了一套长拳,名为广播体操,叫他们可以对照练习,强身健体。日后说不准就有人要去做劳力,或者为军士,为陛下杀敌立功。再说就算是读书人,太过瘦弱,在贡院里也不知能否受得住。”凌彦睁眼说瞎话没带怕的。怕什么,雏鹰起飞舞动青春他都是练过的,再不济第一个世界的广场舞直接搬出来! “操场……最好除了房舍,还有一块地方能让他们舒展筋骨,打一打长拳,跑一跑步。” “图书角,书籍还是最难得的。臣提议馆内设一室专为藏书,孩子们皆可借阅抄写。臣曾借阅陛下御书房的书,劳宫女抄写,这些典籍若能流入平常人家,也可造福千万人。” 皇帝的表情变幻莫测,“宁卿啊宁卿,你是早有准备吧?” 凌彦只能挠头装作傻笑。 “朕看你心思细,法子多,不拘一格,倒是比六部那些个官员更体贴。不过,慈善堂你虽去过,国子监却是没见过的,改日便准你去参观国子监,既了了你一桩心愿,又可为办学积累一些经验,如何?” 凌彦……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只有点头了。 眼看天色不早,太监又要来催促回宫,两人却都有些意犹未尽,皇帝便干脆地说:“今日留宿宁妃这里,你们不必催了!” 凌彦,和随行的宫女太监一起石化了。 这就,留宿?留……宿? 第25章 安利希望小学 【系统系统,系统,这个玩的有点大了啊。】凌彦借着喝茶在心中疯狂呼叫系统。【这总不能还让我侍寝吧?卧槽……】 【凌老师冷静一下,不会出事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给他拉灯,让他直接晕过去。】 凌彦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这件事仍然超出了他的预知,一时连话都说的没那么利索了。 皇帝倒是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只是嘴角含笑地继续先前的话题。凌彦勉勉强强应付了几句,场面就冷了下来。还主动提出要监督他念书。 “朕监督你读书如何?”皇帝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皇帝的提议,又岂能拒绝。凌彦心中有一百句不好,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一本《大学》摊开来,从第一页指着叫凌彦读。 古书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看着费眼,好在凌彦还背过《大学》的开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到了后面,越来越生疏,就难免有一些断句错误的地方,皇帝抱着手不看书,只坐在一边听,听出有什么问题就出声纠正,十分耐心。他显然是对《大学》倒背如流,连凌彦不仔细读漏了一句,或是读了个白字,他也立刻指出。 这样磨磨蹭蹭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皇帝无奈摇头,“看来果然是不能让你去国子监念书,否则你非把先生气死了。也是在丢朕的脸。” 凌彦也是干笑了几声,没有反驳。四书五经想来就是蒙童入门后的基础读物,他连断句这种基本功都不达标,还是老老实实歇着吧。 皇帝倒像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头。“你从前不是也准备过科举吗?宁大人是怎么教你读书的?” 这个问题,只能问原身了。凌彦痛定思痛,觉得以后还是从一开始就拒绝的好。他正准备轻描淡写地编出一个少年心性不懂事之类的谎话,皇帝就好像明白了什么,鼻子哼了一声,目露不屑,“你不必说了,朕心中都有数,呵,宁大人啊……” 凌彦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自己是不打算澄清了。 皇帝似乎怕他难过,转而说起了自己。“朕刚回宫时,课业也十分差劲,常常受先生训斥。” 凌彦心道就算差劲他俩也不是一个层次的啊。不过他还蛮好奇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子的故事,便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皇帝的嗓音带着磁性,不紧不慢讲着故事,不知不觉摄人心魄。 即使贵为皇子,由于是一段先皇还是太子时云游的风流韵事的产物,流落在外,与寻常孤儿无异。他在慈善堂里自然学不会什么经史子集。而先皇在接连夭折了几个孩子痛失继承人后终于辗转找回流落的骨肉。然而这个孩子孤僻,自卑,鄙俗,不堪。 小太子顶着满宫人光明正大的打量和背地的窃窃私语,只是抿紧了嘴唇,夜里抄书抄到手指痉挛。 皇帝突然停下了。“怎么了?吓哭了?朕又不会罚你抄书。” 凌彦“啊”了一声,手摸了摸脸,才发现面颊上有泪水。 他尴尬地擦了擦脸。恰好宫女又来更换将要燃尽的蜡烛。皇帝说:“是时候就寝了。” 皇帝叫宫女们退下,目光投向凌彦。凌彦下意识啊了一声,坐在那儿没有动弹。皇帝忍笑道:“怎么,还要朕为你宽衣解带?” 凌彦这才站起身,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为皇帝脱下外袍。 凌彦只能庆幸因为他不适应被人伺候,自己学会了怎么穿脱男子的服饰。不过给自己脱衣服又跟给别人不一样,解开盘扣时难免有些笨手笨脚。 他们两人离得很近,皇帝的气息几乎喷到他脸上,凌彦哆哆嗦嗦,摘下腰带,解下佩饰,总算把里里外外繁复的衣饰脱下了。 皇帝示意他放开手,往架子床走了过去,拨开帐子先躺了上去。 “过来。” 凌彦揉了揉脸,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几声。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人,却无论如何下不定决心。 【系统啊……要不然你现在拉灯吧……】 “磨蹭什么,快过来。”皇帝招了招手,有些不耐烦了。 凌彦只好自己解开了外袍,只余下白色里衣,坐到了床边。他看到屋子里四处点着的红烛,稍稍迟疑了一下。 “快过来。”皇帝第三次催促。 凌彦只好不管不顾,躺上架子床,拉上了帐子。 皇帝看着帐子外影影绰绰的烛光,忍不住笑了,“入宫时学的侍寝的礼仪你都忘光了吧?” 凌彦打小就没有跟他人同床共枕的经历,何况又是一个男人。他心里正紧张,被对方一句调侃,心中也有些恼怒,想都不想就反击回去:“在陛下的后宫又用不上!” “谁说用不上,这不是用上了么?” 凌彦感觉到了对方的手臂触到自己的脖颈,凌彦心中一紧。然而皇帝只是长臂一揽,将他拖到身边,便松开了他。 皇帝声音闷闷地说:“很晚了,早点睡。” 凌彦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会精心,然而却迟迟无法进入睡梦。在帐子的遮挡下,外面的烛光原本不该干扰到他的睡眠的。所以还是身侧的这个人,这挥之不去的热源。他不知道对方到底睡没睡着,所以不敢乱动,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就觉得腰酸背疼起来。 【凌老师,睡不着需要我帮你拉灯吗?】 凌彦苦笑,【谢谢你了,不过我刚刚喊你拉灯,你在哪儿呢。】 系统说道:【晚安啦,凌老师。】 这不是他第一次体验被拉灯的感觉,就像每次离开一个世界一样,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凌彦醒来的时候,万籁俱寂,外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一片昏黑。他隐隐地听到身侧的人的呼吸声。 【系统?系统?】 凌彦呼叫了几声,却没有听到答复。他心中有些纳闷,但是安静下来。 然而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 ——!! 熟睡的皇帝仿佛只是不经意一个翻身,越过两人原本就短暂的距离,贴了上来,将他搂在怀中。 凌彦的大脑瞬间瘫痪了。他无法思考,占据全部脑海的只有裸/露皮肤接触,还有喷在脖颈上的呼吸。 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打破安全距离后凌彦的思维能力似乎跟着瘫痪了。他心跳如擂鼓,跃跃欲试地要从胸口蹦出来。他甚至感受到呼吸的困难。接触的皮肤也越来越烫。他甚至费解身后的人为何仍在熟睡,明明自己已经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冷静,冷静,冷静…… 凌彦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拼命地给自己找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终他合上眼,慢慢地数起身侧人的呼吸声,一长一短,漫漫长夜,陪伴他的思绪,起起伏伏。 凌彦不知道是怎么睡着,又是怎么醒的,只是恍惚之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床边正在整理衣饰的皇帝。 “你醒了?” 凌彦含糊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起来帮他穿衣,但是凌彦有些起床气,迷迷糊糊实在懒得动。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皇帝缓声道:“时候还早,朕要上早朝,你再歇一会吧。” 凌彦昏昏沉沉地翻个身再次睡去时,想的是当皇帝也真够辛苦的。 等到他睡精神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凌彦起身穿衣,宫女端来清水服侍他。因着侍寝,第二日早餐还有分例外的添头。凌彦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在心中兴师问罪: 【系统,昨晚上你死哪儿去了!】害他数羊数到半夜! 一想昨晚那尴尬的场景,他就得赶紧喝一壶凉茶降降温。 还有早上的对话,当时睡意朦胧没觉得什么,现在反应过来了,这种同床共枕后第二日早上的对话的感觉实在是微妙。 回答他的声音有些萎靡不振,好像和他一样没有睡好似的:【哎呀凌老师,你总要允许系统有休息时间吧。】 凌彦没有追究,只是心中狐疑地吐槽了一通。 这次留宿在后宫前朝掀起的腥风血雨自然不必提,皇帝尝过一次甜头,也开始隔三差五地跑到凌彦宫里,两人先谈一谈正事,末了总能扯到杂七杂八的上面。凌彦一开始还害怕自己说话不注意触到皇帝的霉头。后来才发现皇帝的坦率boy人设不崩,谈天说地经常聊起自己的经历,有时提到先帝也是调侃带着点暗搓搓黑的态度。 这位连自己老爹都敢黑,估计也没带怕的。 放轻松之后凌彦对皇帝的好感又开始upup了。这位自身的经历传奇,又博闻强识,各种典故信手拈来。不仅如此,他还爱说爱笑,骨子里悲天悯人的情怀也做不得假。能够与古代一位九五之尊交谈甚欢,凌彦还是觉得非常荣幸的。 谈完之后就是留宿。 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几次抱枕,凌彦吃惊地发现他已经习惯了数着某人的呼吸入睡。如果在此之前告诉他他会习惯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只能说,习惯太可怕了。 第26章 安利希望小学 皇帝说的迅速果然是迅速,朝堂的舆论很快平息,皇帝正式颁旨天下。皇商招标的消息一放出,民间各行各业的大佬蜂拥而至。 至于希望小学,则是颁布圣旨后皇帝亲笔写的一篇文章,说是感念自己当年被慈善堂收留的恩德,希望能重建一座蒙馆造福更多有心读书的寒门子弟,并提前为之赐名。 闻弦知雅意,有心选入皇商的商人自然而然将圣旨与文章联系到一起。他们可不在乎花上那点钱。而这些商人打着捐助的名号,圣旨与文章又毫无干系,言官也无可弹劾。 而在朝中,宁大人也有感于皇帝的仁慈,自愿捐出家产,建造蒙馆。当然,有宁家带头捐款,朝中的大佬们也很是割了块肉。皇帝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全部接收,并且特意点名表扬了首先慷慨解囊的宁大人。 宁大人带头捐了一万两,他的同僚们为着不得罪皇帝,就算比他少也不敢少太多,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想想这人被赞扬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再想想宁妃在宫中得宠的架势,大多数人都把这一肚子暗火撒在了他身上。 宁大人自然能感受到同僚上司隐隐的针对,可是他也很绝望啊。尤其是每次别人艳羡地提起宫中以男儿身蒙圣宠的宁妃,他只能一边强笑应和,一面在心中怒骂不孝子。 随他怎么骂,凌彦在宫里的生活越来越滋润。 工程紧锣密鼓地展开,第一座希望小学在京落成。凌彦代皇帝出席剪彩。皇帝还亲笔题写了建馆碑文。首批入学的是附近几个慈善堂的孩子,以及听说了费用数额后主动前来的附近的猎户农民的孩子们。 再怎么说,不过一座蒙馆,真正到场的主要是当时出资的商户,凌彦在其中自然是被众星捧月的对象。 凌彦对于这种场合习以为常,盛赞各位商人为国之栋梁慷慨解囊的慈悲心肠,把他们称作儒商,大加称颂。马屁拍到位,当然要谈后续捐款的落实了。凌彦可不允许自己的项目上出现诈捐这种事。 古代的剪彩,与现代的剪彩并无什么区别。诵读了皇帝陛下的贺文后,大家都请宁妃来发言。凌彦毫不含糊地上台,开口先吟了一句名人名言:“少年强则国强。” 这个时代没人知道这句名言的出处,于是一群人为宁妃娘娘的才学拍手叫好。 凌彦大谈特谈教育的重要性,再继续给周围的赞助商们发洗脑包,也是为后面的话埋下伏笔:“皇商三年一选,如今有哪位愿意接管慈善堂的费用,经官府择选合格,可入皇商候补序列。” 这也是凌彦的注意。从拿到第一笔钱之后,如何进行可持续的薅羊毛就成了凌彦一直思考的问题。皇商的名号那么值钱,自然不能终身制和世袭制,但也要给商人们留下盈利的空间。凌彦与皇帝商量的结果是如选秀一般,三年一次。如发现有顶着这名号为非作歹的,可提前除名。 除此之外,国库也需要充实,这才是根本。 凌彦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赚钱,而听他发言后,那些商人都振奋起来:三年一选,皇商总能落到自己家的!还有人想得更深,若是能长长久久地连任,这口碑的影响自然不言而喻了。相比之下,承包一个蒙馆的开销,又能花多少钱呢? 前往官府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大量的银两流水一般流入了皇宫。 皇帝在综合各方面考虑后,选择了三户商户,从此三年皇宫各项用度都有他们负责提供。而在凌彦的劝说下,皇帝也给予了他们更多不被人诟病的荣耀:比如为他们题写招牌,比如 准许他们彩绸衣裳,坐双人轿子。 这些对皇帝来说无关痛痒的恩赐取得的效果确实立竿见影的。在发现除了商业上的利益,还有地位上的提升后,原本对那些口碑加成不屑一顾的大商人也动心了。 凌彦几乎是一心扑到了希望小学的建设上。他准时出宫前去考察希望小学的教学情况,还走访了附近人家,劝说更多人把孩子送到学校里。 一开始的先生主要是一些不第举人和试子。他们给这些童子开蒙绰绰有余了。而皇帝规定选官时一条是看有无在蒙馆教书的资历,更是鼓舞了越来越多举人前来任教。除此之外,凌彦还邀请当地县衙的捕头不时来上个体育课。 老师一多,凌彦就琢磨着把学生按照年纪和有无底子分成了三个年级,让先生们因材施教。凌彦参考科举的范围,按照《四书五经》和各种律令判诰划分科目,统一规定了学生们的学习大纲,检查先生备课。举人们从没见过这样教学生的,还要提前背课以供检查,还是和县衙捕头这些粗人在一起教学,心里便些不大乐意。 这份不乐意中还有一个不便言说的理由。那就是他们这群读书人,最最看不起的,就是宁妃这般明明是男子,却以床笫之事获宠的佞臣! 凌彦自然感受到了他们敷衍之下的隐隐不屑,理由更是一想便知。他也不气不恼,只是在某次皇帝又傍晚晃到他宫里瞎聊时正色道:“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皇帝纳闷。 “臣请陛下休沐时去希望小学看看。”凌彦一本正经地说道,“孩子们若能一睹天颜,共沐天恩,想必会更加上进。” 皇帝弹了弹桌面,仍是不解。“有你在不就够了吗?”他表情一变,立刻就明白过来。“怎么,那些人敢顶撞你?”他的语气阴森森的,立马找回了一国之君的龙威。 “陛下息怒。”凌彦四个字就给这些盖棺定论。“臣不过是见陛下也惦记,索性去看看。再说陛下也许久没有出宫过了吧?” 皇帝默认。凌彦便继续说道:“久居宫中,不知外面的百姓生活如何,这对您自然也不好。” 皇帝终于点点头,“好吧,你这么说,朕是不得不去了。” 本来以凌彦的想法微服出宫,在希望小学露个头也就够了。但是皇帝却选择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地出宫。 理由也好找,就是视察,顺便题一块匾——少年强则国强。 凌彦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借鉴了一下一句名人名言,就被记下来流传千古成为罪证了。他一开始还试图劝一下皇帝,但皇帝表示莫名其妙:“你这句话说的这么好,朕看挂在这希望小学里正好!” 凌彦刚不过皇帝,只得认怂。 皇帝为了给凌彦撑场子,与他一同坐马车,牵着他的手走进希望小学。凌彦在无数次同床共枕后,对于牵手这一行为适应良好。牵手就牵手吧,好朋友牵牵手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反正也是牵给别人看的。 而那些任教的举人们,心情就比较复杂了。能够一睹天颜自然是求不得的荣幸。但是心里知道皇帝宠爱男妃,和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敢鄙夷宁辰是以色侍君的佞臣,却不敢对皇帝产生任何不敬的念头。而不少人已经开始为自己从前在宁妃面前摆谱的行为暗自惶恐。 摆平这些做老师的,凌彦就开始放心地放手搞建设了。广播体操是首先解决的。皇帝很良心地在选地的时候给周围圈了个院子,其占地面积让所有学生做个操是绰绰有余的了。凌彦拿出当年编广场舞的架势,捏合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广播体操里还记得的动作,再添加想象,画出一套健身长拳。 他先手把手教会了先生,再教孩子们就更容易了。从此以后每天准时上下课,中午定时做操,成为了一道风景。 校服就更简单了,若干赞助商里自然有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凌彦给他们大致描述了自己想要的款式,就让他们批量生产了。皇帝反正也不管,随他折腾。 图书角反而是最困难的一个,因为在古代书籍的珍贵性和有限性,使得轻而易举攒一书架图书变得不太可能。除了拿出了自己宫中的存货,包括买的书和手抄本外,凌彦又把魔爪伸向了朝中大臣——都是科举出身,谁家里还没几套四书五经?就算是充面子,谁还没有个书房? 皇帝一发话,大家再怎么委屈,也不情不愿地各自捐了书出来,经过咨询系统和许妃,凌彦筛选了一部分正经的书籍和游记放在图书角,另外则先存着,留待以后的学校。 凌彦又通过走许妃的门路,使得国子监也亲情赞助了一部分书籍。 忙完了希望小学那头,凌彦又在想充实国库的事。凌彦并没有急着增加希望小学的数目,而是先考虑赚钱,就是因为,归根结底只有国库有钱了,皇帝说话才有底气,想建多少建多少。 而充实国库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做生意。 凌彦能忽悠了皇帝建学校,就能忽悠他为了建学校去做生意。 第27章 安利希望小学 早在一开始从御书房借书的时候,凌彦就趁机看过地图。这个世界的丝绸之路似乎已经打通了,西域小国也都有标明。 之所以国库还是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本朝一开始就对商业充满轻视。先帝在位时又连年征战没有条件派出商队。凌彦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想到西域,欧洲的黄金珠宝,他眼睛都亮了。说不定阿拉伯商人还能把算术带过来呢? 派商队!必须派出商队! 这个世界航海的条件还不充分,但是商队就容易了,马,人,足够的粮食和水,瓷器和丝绸,大不了再加几只骆驼。 然而令凌彦没想到的是,一直对他非常支持的皇帝这次听说他要派遣商队,却沉默了。 “陛下以为如何?”凌彦琢磨不出自己说错了什么,皇帝不是也一直忧心国库空虚吗? “宁卿啊。”皇帝似乎是在斟酌词句,“你难道不知道,这圣旨一下,天下文人会怎么说朕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凌彦懂了。 无非还是重农轻商那一套。商人尽管赋予,却被视作下等人,子孙不可参加科举。官员不得经商,更不用说皇帝。 他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皇帝满国跑,四处微服私访的画面,却忘了这个时代约定俗成的理念。 “是臣考虑不妥。”凌彦意识到自己错了,就大大方方认错。 皇帝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指关节,似乎在想该说点什么,没防备凌彦下一句更加坚定:“但臣以为,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派出商队,势在必行。” 【你没事就少说话!】 皇帝的表情很微妙,他皱着眉,像是不耐地要发火,嘴角却翘了一下,投来的是个意料之中的眼神。“说说,你想怎么做?” “臣想去拜访许大人。” 朝中的文臣再怎么闹腾,毕竟是朝臣,皇帝也好管束。真正管不住的,是天下文人,悠悠众口。所以凌彦要去找一个能管住他们的人。 皇帝倏然松开右手,他先是放在桌上,蜷成一团,又意识到太过紧张,收回手摸了摸下巴。“朕知道,你与许妃交情不浅,但,你就这么信得过她?” 凌彦隐约觉得皇帝说自己的一个妃子和另一个妃子关系不浅什么的好像不太对劲,不过…… 【凌老师看来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是一个妃子的现实了?】 太久没有被系统突然出声吓着了,凌彦又是一哆嗦,赶紧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臣相信,能培养出许妃这样一个女儿,许大人定非寻常儒生。” 皇帝注视了他一会,终于移开了如有实质的视线。凌彦瞬间呼出一口气。 “好吧,既然是替朕办事” 凌彦决定登门拜访,向国子监祭酒求救。许大人虽然曾经捐过书,但毕竟只是随着朝中的各位大人献一份力,未必有想和他扯上关系的意思。所以凌彦提前和许妃打好了招呼,谨慎地(从皇帝的内库中)挑选了礼物。 而事实也如凌彦所料,许大人与宁大人的态度截然相反,礼仪周到地将凌彦迎入家中,奉茶招待。 凌彦拿出礼物时,许大人完美的笑脸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这……这是……”许大人的眼睛微微瞪大,凌彦微笑,“大人好眼力,这的确是吴道子的真迹。” ——我父好画,尤其是吴带当风。 好在皇帝大人的内库里总算找出了一幅吴道子的人物画,画的还是孔子,这就更符合许大人的身份,无论是独自赏玩还是挂在家中做摆设都是极合适的。 “这画,这画从前朝起就收在皇宫里了。”许大人喃喃着,终于冷静下来,手指沿着茶杯边缘转了一圈。“看来宁妃娘娘所求不小啊。” 凌彦腼腆地笑了笑,“不会为难大人的。” 他早已提前打好腹稿。他今日登门拜访刻意穿了一件深色袍子,打扮成儒生模样,尽可能贴近许大人日常穿着,坐下时也极力挺直脊背。在许家的客厅里,这个许大人最熟悉的地方,这是第二步。 凌彦抬头与许大人对视,露出如出一辙的自信笑容,“我与令嫒在宫中时常一起聊天,她常常提到许大人的事。” “哦?” 凌彦仍是笑着,手指在茶碗边缘打转。“她说大人是个书痴、画痴,古有王右军书成换鹅,今有许大人筹千鹅买画。” “哈哈哈哈,宁卿这是抬举老夫了。”尽管明知凌彦的用意,许大人还是被逗笑了,称呼也变了。两人都瞬间轻松了很多。凌彦就挂着轻松的笑容,切换到了说正事环节:“我知道最近许多大人都为设立皇商一事议论纷纷。许大人是怎么看的?” 许大人并不轻易上钩,“宁卿觉得呢?” “不错,这的确拔高了商人的地位,有辱士人尊严。”凌彦长叹一声,“甚至会吸引一部分农人转向经商,以致荒废了田地……” “您觉得会吗?”他话头一转,又一挑眉,“田地不管到了谁的手里,都还是田地。我们缺的,从来不是种地的人。” “是钱。”许大人终于开口了。 有了许大人这两个字,凌彦心中就宛如得了保证一般骤然轻松。他仍然是那样不急不慢的语速,和风细雨的嗓音。“我也深知,大人们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毕竟祖宗成法改变艰难,必然有万般阻力——” “但是什么时候改革是没有阻力的呢?陛下甚至没有涉及抬高商人的地位,仅仅是允许他们以‘皇商’的名号,就引来如此多的非议。想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学习外族的衣饰,孝文帝改汉姓——那可是世世代代的姓氏啊!他们所作所为,阻力必然更大,然而值不值得,历史却告诉了我们答案。” “好了,我知道宁卿要说什么了,”许大人叹了口气。凌彦注意到他手指的动作停止了,立刻中断了自己的发言,听他说话。 “宁卿,我知道陛下派你来的用意,可是,就算是变革,也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前次修建蒙馆,我知百官心中都有郁气,操之过急,反而不美,何况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商人的作用那么大。”许大人的声音轻而和缓,字字令人难以反驳。 凌彦也不打算反驳。 “许大人,我也是心中矛盾重重,顾虑十足,才来找您讨教的。”凌彦愁眉苦脸,“从商鞅变法,历朝历代,大多是如此,但司马迁则认为农、工、商、虞都是人民的衣食之源,上则富国,下则富家,不应有轻重之分。桑弘羊也指出富国也要靠发展官营工商业,而不是单靠农业。圣人说法姑且矛盾,我们寻常人,又怎知自己所作所为是对的呢?” 凌彦见许大人果然微不可查地点头,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可是您知道国库现在如何么?”许大人沉默,于是凌彦发出了从进入许家以来最铿锵有力,气势十足的一句话:“长此以往,民不聊生,食不果腹!” 许大人骤然抬头,脸上怒火熊熊。 “大人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凌彦始终与他对视,不肯先移开视线。“以您的年纪,应该记得先帝在位时境况如何,我实话实说,若不是当今陛下勤政,运气还算不错,几次天灾不大,又没有人祸,就不会是眼下的局面!” “陛下是仁慈明君……” 这一次许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彦打断了,“明君又如何?前朝是如何亡的,如今已经没人记得了吗?先是战乱耗尽国库,然后就有人中饱私囊,天灾绵延,救灾银两被私吞,立刻就有流民起/义!内忧外患,大厦将倾!眼下形势尚可,可您说说,万一又有宵小侵犯,战乱赶上天灾,陛下又能如何!” 这样大逆不道的假设让许大人的脸变得煞白。“抬举商人……就有解决办法么?”许大人的目光飘向远方,捏紧了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达到目标后,凌彦的声调顿时降了下来。“并非单纯抬举商人,眼下就有一条路,可以充实国库。您大约知晓博望侯凿空西域,开辟的丝绸之路吧?” 许大人的眼睛一亮,但立刻又黯淡下来。 “并非我空想。《唐会典》就有记载,西域商人喜爱瓷器与丝绸,常以金银珠宝交换。民间商人也一直在沿着这条路进行贸易,如今陛下只是想借商人之手充实国库,做些实事罢了。” 许大人正了正坐姿,放下了茶杯。凌彦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步。凌彦先抱拳道:“我此次前来,并非奉陛下之命,事实上,陛下素知大人为人,不敢勉强大人。我只是向陛下极力争取,前来在大人面前分辨一番。若朝中有一人能为国为民,抛去世俗观念,必是大人无疑。我代陛下,请先生首肯。”继而起身行长揖。 许大人长叹一声,也站起来。“宁卿所言如此恳切,不由老夫推脱。”他双手扶起凌彦,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书籍:《非暴力沟通》《社会性动物》 有效的说服技巧 利用居家优势,在熟悉的环境展开谈话;修饰仪表;使自己尽可能与对方相似;即时反应对方的感受。 对于具有知识的人适合使用两方面的宣传(使赞成的观点更有力);对自信的人使用巨大恐怖的语言同时提供一项具体的行动计划更有可能使他采取行动;安排专家发言;尽可能激烈表达以最大限度扩大观点与观众最初态度的差异;同时使用生动具体的个例。 第28章 安利希望小学 圆满完成任务,凌彦心情大好,回宫的路上还哼着小曲。 系统也不由叹服:【虽说这说服别人的技巧有心学都能学到,但凌老师这番表演当真是炉火纯青,令人赞叹。不愧是金牌主持人。】 凌彦果然开心地笑了。【你都说了我是金牌主持人,我再不好好表现,岂不是让你嘲笑?】 【我怎么会嘲笑凌老师?】 系统这句话说得真情实感,倒是让凌彦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说服了许大人,就等于摆平了文人,朝臣就得靠皇帝的手腕了。 对此皇帝也表示心情平稳—— 宁大人是朝臣之首,门生亲戚盘根错节,说话很有分量。所以接着坑宁大人就行了。 何况宁大人又在搞事了。凌彦该庆幸现在和皇帝好歹是睡过的交情了,要是放在刚穿过来那会,指不定就被认作同党设下圈套了 宁大人也很不容易,上一次被同僚记恨,连带他的弟子们也有不少离心的。为了挽回声誉,少不得四处打点,请客做东,又花了不少银子。 所以当又看到凌彦时,他差点疯了。 探头探脑,发现了这次并无公公相随,宁大人瞬间变换表情。“我警告你,上次只是给公公几分薄面,你一个逆子,真想无法无天不成!” 凌彦看他的眼神几乎要带着点惋惜和同情了。 接着,飞扬跋扈的宁大人就发现,他那不成器的庶子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腰间佩刀拔出一半,他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惊呼:“大胆!” “宁大人,这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皇帝一边摩挲刀鞘,一边向已经惊呆了的大臣看去。 对于宁大人这种舍己为人,主动给皇帝送把柄避免皇帝费心的行为,皇帝给予了高度的赞许和极大地称赞,凌彦则充分地体察上意,对宁大人表现还不充分、不合格的地方提出了批评,希望宁大人能继续努力。 宁大人知道,自己一旦上了这封奏折,他在朝中辛苦经营几十年的势力,就都毁了。但是,不上的话,一个藐视皇威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再得罪了大臣没法混,得罪了皇帝就直接滚蛋了。宁大人还是老老实实上奏,请求派出商队出使西域,重开丝绸之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上书的宁大人,瞬间被骂成了筛子。 “他现在是彻底老实了,不然得罪了朕,他就彻底没有容身之处了。”皇帝缩在凌彦的椅子里,眯着眼睛舒服地摇头晃脑。终于解决了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他得意地笑得像狐狸一样。“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你啊宁卿。” 凌彦端起茶碗向他示意干杯,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笑容,“喜闻乐见。” 言官们纷纷上书不满,然而许多人都看出宁大人并非一时昏了头,皇帝迟迟没有表态,他们便也不急着表态。再后来许大人上书支持开辟上路,引经据典力证通商的重要性,国子监群情激奋的学生一下子都老实了。 由于宁大人和许大人都是外戚,就有人弹劾后宫干政。对此许妃和宁妃各上了一道沉痛哀婉的自辩奏折,皇帝则大发雷霆,将上书的官员痛骂一顿。宁大人又接连几封奏折据理力争,生生要那上书的官员说个清楚,两位后妃究竟是怎么干政的,皇帝又怎么会让他们干政。 驳了皇帝的面子,得罪了两位门生遍朝野的大人,弹劾的官员也只能将一腔委屈肚里咽下。 这么一打岔,原本的正题几乎要被大家忘了。于是带着凌彦的无限期待,商队出发了。 “该回去了吧?” 城楼之上,年轻的帝王抱臂看着身边还依依不舍盯着远方的人。“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说来还要谢陛下,帮臣写自辩的奏折。”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你连奏折都不会写,朕若不帮你,你是打算照抄许妃的,还是什么都不说等着被处置?” 凌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回答:“如果把许妃的那份拿给臣,臣应该能仿写一份。” 皇帝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肩头,带下落叶。“算了吧,你有那时间,还是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吧。” 皇帝很快便在京郊建起了第二座希望小学。 第一座小学已经步入正轨,凌彦依着从前总结的经验一一实行。他不再全部亲力亲为,而是制定了标准规范,请工部、当地官衙的官员与投资的商户一并实施,他则从旁监督。 因为皇帝对于希望小学的重视,朝中官员的重视程度也有所提升。凌彦便尝试着邀请朝臣偶尔前去授课。第一个就是国子监祭酒许大人。 此举最明显的影响对象,就是小学的先生们。看到堂堂国子监祭酒都在认真备课,接受检查,他们顿时就心服口服了。 “宁卿真是七巧玲珑心,这么规定,倒是便于我们做先生的,不至于一时紧张不知道讲什么了。国子监虽然也有规定,终究不如你那么细致。何况你们虽然打着蒙馆的名义,实际高级班教的东西已经足以参加科举了。” 凌彦表示那是自然,他已经在派人收集讲官的讲义做成课堂笔记了。 又陆陆续续有与许大人交好的官员受邀前来,渐渐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这下愿意去希望小学做先生的人更多了:能和朝中大佬提前混个脸熟,傻子才不愿! 越来越多才子充任先生,教学水平提高,名声也越来越响,当地大户纷纷心悦,也将孩子送来。凌彦同意归同意,却也约定,送来的孩子必须遵守希望小学规定,不与其他孩子发生冲突;家里还要交一笔“择校费”。 对这些家庭,这笔钱当然是小钱。有了他们开头,陆续也有京城以外,其他地方的人上书希望本地建希望小学,他们愿意自掏腰包。希望小学开成了连锁。 由于参与的商户太多,三年一轮也够排上好几年的,凌彦便宣布,后来再建的希望小学改原来的,将投资商户纳入皇商候选改为成为当地官府专用商户。这一来虽然档次降低了,却是从候选人变成专用商户,也足以让一部分商户动心。更多人则干脆抱着把自己孩子送进去的目的砸钱。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好蒙馆、好书院。 外地陆续有希望小学陆续建成。为了防止破坏口碑,凌彦提醒皇帝派出考察人员前往当地,宣布规章制度,监督建设。考察人员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或者重用前需要历练一番的未来栋梁们。他们要记录每家慈善堂的环境,孩子满意程度,在当地的评价,师资力量情况等等,同时也要监督赞助商们捐款是否到位。 当年凌彦考察慈善堂时制作的表格被他重新拿出来改写,亲手交给这些考察人员,并未他们示范了如何打分:比如王家大户注重环境卫生,房间宽敞明亮,夏天驱蚊冬天供暖,刘家大户注重教学安排,课程设置的浅显易懂,都是加分项。 待他们归来后,凌彦命人评分时将优秀的那一部分制作成册子,全国推广,制作为统一标准。 而前往西域的商队,也终于归来。 此次赴西域,收获颇丰。除了肉眼可见的大袋金银珠宝外,还有大量的种子作物,土豆、红薯、玉米、花生……凌彦光是看奏折,就已经两眼闪光。更何况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咖啡豆 “这玩意真的能喝?”皇帝撑着下巴,眼神盯着凌彦手下的杯子打转。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凌彦手里的小勺一遍遍在灰褐色的液体中画圈,在白沫上留下弧形痕迹。“当然可以喝,而且很好喝。” 他端起杯子,嘴角一翘,喝了一口,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这个,苦的有点过分了吧? 明明加了许多的糖,仍然被苦到的凌彦脸皱成一团。 系统及时为他解惑:【凌老师,您一个喝速溶咖啡都要额外加糖的人,就不要尝试才加了那么一点糖的纯咖啡啦!】 凌彦勉强下咽,脸一直皱皱的,皇帝直接笑出了声,“谁说能喝的?朕偷尝了一点,就觉得满口苦味,不像是能喝的东西。你这什么都要吃的毛病可要好好改改。” 凌彦终于咽下,又喝了一大口加了蜂蜜的茶,决心下次趁皇帝不在,再往咖啡里加点蜂蜜试试。他拿起旁边整理好的册子,翻开看了起来。 “才建了一年就被雨水侵蚀严重?开什么玩笑!”凌彦脱口而出。 皇帝的笑容也收住了。“哪儿的?” “云南……”凌彦喃喃,“云南倒确实潮湿多雨。” “没那么简单。”皇帝表情阴沉,“既然我们都知道潮湿多雨,当地人难道不知?为何没做准备?屋舍怎么建的?” 凌彦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地大院。” “呵。”皇帝冷笑,“在云南建平地大院,不就是找死!你跟朕来。”说着,他就轻车熟路地抓起凌彦的手。 第29章 安利希望小学 凌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甩开,被皇帝牵着走到御书房。 这是凌彦第一次跟皇帝来到御书房。按说后妃不应涉足这里,因为这已经属于前朝,不时会有官员造访。但是既然是皇帝带他来的,凌彦就心安理得地坐下,研究天下第一尊贵的人每天大多数时间呆的地方。 这里与故宫里的陈设太不多。凌彦看到了几个彩釉瓷瓶,色泽鲜亮的程度是后世保存完整的古董难以比拟的。想到这脆弱的器物经历无数战火和沧桑流传后世,而那些纸张奏折,凝聚了所有思想的产物,他们饮食起居的所有痕迹,都消散在时间长河之中。 凌彦心中的感伤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官员走进来,头都不抬先曲身行礼。“臣李淳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免礼。”皇帝对凌彦解释,“李淳安李大人就是云南人。” 李淳安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在,他一抬头一看,却又慌张地低头。黄公公扬声:“大胆!还不见过宁妃娘娘!” “臣拜见宁妃娘娘,娘娘千岁!”李淳安赶紧行礼。 “李大人快快请起。”凌彦模仿皇帝地做法说道。平时宫门都很少出,这样被人行礼的经历也是极为少见的。他没有惊喜,只是微微摇摇头,觉得这种尊卑分明的对比让他极为不适应。如果是磕头,就更没法接收了吧。 皇帝不客气地问道:“李淳安,朕问你,云南造房子,一般是什么制式?” 李淳安显示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流利地回答:“陛下有所不知,云南当地环境湿热,适合用竹楼,当地人多住这种结构。因为多雨,房顶也多是尖的,与我们京城制式大不相同。” “果然如此。”皇帝脸色很不好看,“朕看这云南知府,也算是做到头了。” 李淳安不敢说话。凌彦却立刻明白过了,这位知府大人许是外行,不知道当地的房子是怎么建的,但这对于一个当地父母官来说,不仅是失职,还是真的蠢了。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为了应付检查做的罢了。 监督人员会不会被当地官员收买,有没有接受贿赂乱写一通……这些他们都不能保证。 好在这表格凌彦制定的细致,胡写一通还是能看出编造的痕迹——比如说雨水侵蚀这一点属实,这说明,监督人员还是靠得住,只不过没看出房子的不对劲。 李淳安已经退下了,皇帝摇摇头,“吏治还是重中之重。” 吏治廉洁这是自古以来难解的问题,这还没建几所小学呢,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凌彦除了高薪养廉、多派调查组暗访之类的,也没有更明智的意见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他相信古人的智慧。他也相信皇帝驾驭大臣的能力。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此事?”凌彦问。 凌彦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择御史与监察人员一道赴云南,查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校舍断不能用,暂且停课,待处置人员后重建。” “陛下,不妨设置‘黑名单’。”凌彦善意地提醒,“若出现类似的问题,则不准商户再参与官府特选或者皇商候选,而且向民众宣布这些商户名单。” “此法甚好。”皇帝蓦然一笑,心情大好。“宁卿当真是秀外慧中,韬光韫玉。” 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只要是夸自己的,凌彦就全盘接受。 额……秀外慧中的出处,好像的确是指男子来着? 皇帝干脆地在朝堂上宣布此事,派出云南出身的官员一道前去,并且宣布将违纪商户列入黑名单,昭告天下。这一记敲山震虎,威力十足,着实吓到了不少因最近商户地位提高而蠢蠢欲动的人。 同时凌彦也建议在朝中公开商户捐献款项的名册,使上上下下一道监督捐款落实情况。 另一个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国库窘迫的情况已经大大缓解。商队带回的财富足以堵住原本还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的嘴。 皇帝有了钱,就有了底气,再次派出商队,反对的声音小了很多,几乎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户部尚书整日喜气洋洋,几乎是催促着皇帝,军饷充足,暂时也没什么需要赈灾施工的地方,还是接着建希望小学吧。 皇帝欣然应允。 凌彦有了云南的教训,要求计划建设希望小学的地方衙门先招商引资,然后把施工计划报上来,由工部统一审核。谁的计划书做的最完善,资金先一步到位,就先批准谁动工。 皇帝将此事全权交给凌彦,凌彦就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担子。不过他拒绝了再次进入御书房办公,而选择仍待在自己宫中,等到皇帝晚上来时汇报情况。其中有他宅的因素,但主要还是为了低调,也避免为今后后宫干政开辟先河。 即便如此,知道宁妃才是真正负责人的人仍不在少数。凌彦例行出宫巡查时,就在京中的希望小学附近“偶遇”了不少官员商户,各个出身不凡,对他毕恭毕敬,还邀请他赴宴。 这也就罢了,凌彦去小学里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马车旁边多了一个梨花带雨,身段玲珑的少女,穿着却朴素简单。 凌彦忍不住笑了一下,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也总算在异世界亲身体验了一下被贿赂之感。 看到凌彦笑了,少女脸上一抹绯红,越发显得娇俏可人,冲他盈盈下拜,正要开口,凌彦转身问侍卫:“你们是白拿了俸禄么,什么人也能接近我的车驾了?若是刺客呢?还不拿下!” 凌彦无视了一干人等快要掉下眼珠子的惊讶模样,令侍卫把那女子送到衙门。 回到宫中,才被告知万妃做主,后宫设宴。四妃渐渐分出上下,原本为首的万妃被凌彦超过也就罢了,连许妃也隐隐有压过她的趋势。如今设宴,大概也是想修复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凌彦没兴趣,本来已经拒绝,没想到万妃直接求上门了,一向跋扈的人露出楚楚可怜的一面,低三下四地哀求。凌彦没有难为女子的爱好,便低头应了。 没想到到了晚上他如约赴宴,才发现许妃不在,陈妃也不在,仅他和万妃两人。凌彦登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联想到许妃曾经的警告,他沉下脸,转身就走。 “宁妃既然赴宴,怎能不守礼仪,仓促离去?”万妃打扮华丽性感,当即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臂。 “男女有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凌彦大声训斥。但他终究没法对一个女子动手,只得用了点力气推对方的右肩。 两人正在纠缠,却听到另一个女子一声尖叫:“陛下在此!你们在做什么!” 凌彦猛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花容失色的陈妃,与没有表情,抱臂而立的皇帝。 “陛下,宁妃仗着自己是男儿,意欲非礼臣妾,请陛下为臣妾做主!” 万妃一愣,立刻甩下凌彦上前跪下,声泪俱下地控诉。 凌彦冷笑,已经明白万妃是想陷害自己,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陈妃坑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任务快要完成时,还体验了一把宫斗的感觉。他不愿下跪,也不愿请罪,他何罪之有? “宁妃。”皇帝的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怎么回事?” 不是宁卿,凌彦的心瞬间冷了。 “回陛下,臣受邀赴四妃宴,被不欲前来,奈何万妃苦苦哀求,没想到一来仅臣与万妃二人,男女有别,臣欲避嫌,万妃却不让臣走,强行拉扯,臣倒是想问问万妃,是怎么回事?” 他依旧长身而立,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嘲热讽。 “万妃。”不等皇帝发言,万妃抢着哭道:“宁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臣妾何曾拦着你离去,还不是你仗着男子力气大,一把拉住臣妾不放……臣妾委屈啊!” 还有一个陈妃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臣妾本是前来赴宴,临时遇到了您,才想邀您一同前往,实在不知,不知还有这么一出……” “原来如此。”皇帝说,他的声音非常平稳,没有一丝一毫被怒气侵染的意味。“既然万妃与男子公然拉拉扯扯,后宫容不下你,就回家吧。” 万妃瞪大了双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妃,回你的宫中闭门反省。”他又看了凌彦一眼,“跟朕过来。” 凌彦不知道自己的惩罚是什么,但他心中一片孤愤,也不欲逃跑,大大方方跟了上去,没想到目的地是他熟悉的御书房。 “朕早说了,你留在御书房多好,何必跟她们拉扯。”皇帝的音调中终于显出了情绪,却是埋怨的语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凌彦猛然抬头看向皇帝,皇帝皱了皱鼻子,“别委屈了,朕才委屈,还要替你收拾了万家——赶紧干活报答报答朕。” 各地审批合格的希望小学相继落成,凌彦知道,这个世界的任务也到了尾声。 他不禁看向身侧的皇帝。皇帝正在伏案批改奏折。他的坐姿端正,握笔的手稳如磐石,专注地在面前掌握这个庞大国家方方面面的奏折上落下字句。 “你叫什么名字?”凌彦脱口而出。 他只知道皇帝是皇帝,只能称一声陛下,从相识的交恶到后来的投契,马上要离别时,才意识到从未知晓他的姓名。 问出口以后,凌彦才觉得自己唐突逾越了。没想到皇帝抬起头,欣然一笑,提笔在他面前的纸上写下两字:秋越 “朕名秋越,你可记住了。” 秋越,秋爽斋,凌彦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 第30章 安利催婚 【宿主您好,您的任务一国之际在教育——希望小学的建设和发展已完成,将即刻脱离本世界。】 凌彦看着近在咫尺的君王,心中默念:秋越,再见。 眼前一黑,又出现了熟悉的白色云雾,还有轮廓模糊的身影。 【凌老师,亲身当了一把男妃,体验如何啊?】系统似乎深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巧。 凌彦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大部分的人对自己的性向没有那么了解和确定。】 【哦?凌老师是在暗示自己其实也可能是弯的吗?】系统的情绪,怎么说,有些愉悦?大概是八卦的欣喜吧。 【可能是吧。】凌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催促他:【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快讲讲评分和下个世界的任务和身份吧。】 他知道秋越必定是一代明君,原本就无需多问。而宁辰的结局……他不想知道。所以凌彦只能催着系统快进入下一个阶段。 【哎,好吧,那就进入评分阶段了。】系统遗憾地清了清嗓子。【上个世界任务的完成情况:希望小学知名度五颗星,接受度五颗星,完成时间三颗半星,综合评分四颗半星。获得进阶金手指,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 两个满星,这个都要归功于秋越。凌彦虽然心情很复杂,但耳朵还是好用的,他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起死回生?】完了,这下越来越玄幻了。 【是的,可以用于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凌老师,下个世界可能很精彩,但也有可能有危险。你执行任务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凌彦还在消化这段郑重其事地嘱咐,系统却一转眼变成欢快的语调:【当然,不用害怕,凌凌,我会保护你的~】 这次凌彦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先翻了个白眼。 【下个世界的任务揭晓:人生不经历一回催婚就不会圆满——论民国时期催婚氛围的产生。】 民国……这是要安利催婚?凌彦想扶额。【我最烦不知分寸多管闲事,现在还要我去催婚别人?】 【凌老师,催婚也是有方式和技巧的,再说,你只是表达美好的祝愿,做月老也不一定要上升到惹人烦的地步吧?】系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当然,这不是历史上真正的民国时代,所以也不会有凌老师熟悉的历史人物——没问题吧?】 凌彦勉强点点头,又想到对方不是在他身边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便在心里说道:【我明白了。】顺便也就明白了这个金手指的用处,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系统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情况,凌彦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留洋归国的先生林洛,受邀前往大学任教。 凌彦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教什么?】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又是数理化。 【西班牙语。】系统突然咧嘴一笑,得意洋洋。 凌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黄包车跑了一路,终于停在“第四国立大学”的大牌子旁边,车夫喘着气摘下毡帽,顺势捏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老爷,到地方了。” 革/命过去了几年,皇帝和大臣老爷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然而底层的劳工们只有劳动的智慧,保留了这样谦卑而安全的称呼。 车上的那位老爷像是睡着了,被他喊了一嗓子,手指才动了动。 凌彦睁开眼,揉了揉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车夫,慢慢走下车。 大牌子旁边站着另一个人,黑色西装,咔叽裤,黑皮靴,头发用摩丝打理的整整齐齐,手里还捏着一根文明棍。比起凌彦的打扮,这人更像个留学生。他腰背挺直,靠那竖着的牌子,目光垂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模样。一根黑色木质的文明棍从左手转到右手,右手转到左手。 感受到了凌彦的注视,那人终于抬头,投来一束锐利的目光,但那一丝锋芒很快敛去,变成了平和温柔的注视。 蓝色立领长布衫,纹丝不乱,白色袖口整整齐齐地翻过来,布鞋。凌彦虚扶一下黑色圆框眼镜,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凌彦见过这个人。 在他,林洛归国之初,校友拉着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欢迎宴会,他就是在那里见到这个人的。 彼时满座贵客,中西合璧,交谈甚欢,唯有林洛无所事事地在窗边发呆。说不准是因为什么,他收回视线,从桌上取了一杯酒,应付了几句寒暄,他突然与一人目光交汇。 那人在屋子另一头,手里同样端着一杯红酒,也似无聊,与林洛对视后便遥遥举杯。林洛随之举杯。两人各自收回视线,饮酒,再无下文。 不,下文这就跑来了。 “林洛?”那人主动伸出了右手,白皙柔软,只有握笔的地方有茧子,和凌彦一样。“燕北大学的留洋高材生,欢迎。”他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白牙。 凌彦与他握手,验证了自己的判断。“你是?” “国四大德育处主任,吴乐甫。”他用力一握,才松开手。“林先生初来乍到,我带先生四下转转。” 凌彦颔首,随即跟上,与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炮火喧嚣,校园里一派青春祥和的景象:齐耳短发,高领衫黑长裙的女学生抱着书并肩同行,叽叽喳喳。穿学生装的男学生高谈阔论,目光却不觉追随着路过的女学生。 许是意识到凌彦在看,吴乐甫说道:“林先生的打扮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先生的穿着会更……西式一些。” 凌彦浅笑。那日酒会上林洛亦穿着西装。可是初来乍到,配着周围人的打扮,他觉得自己这身长衫倒是最合适的。“酒会上,与校园里的打扮,自然不同。” “恕我直言,林先生这样打扮,也不大像西语老师。”吴乐甫一举一动都与他的穿着打扮相称,彬彬有礼,然而不知为何,凌彦总是觉得,吴乐甫对自己说话时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他没得罪他吧?穿着长衫就不碍了德育处主任的眼啦? “吴先生是教什么科目的?”想不明白,凌彦便只好重新转开话题。 “法律。”吴乐甫一边走一边挥着他的文明棍。凌彦注意到,他手握的地方是金属刻的一只兽头。吴乐甫几乎是立刻注意到凌彦的视线,停下脚步,抬起文明棍把兽头露出来给他看。“这是獬豸,认得吗?” 凌彦凑近看了看,果然是独角兽。“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他一边说,一边点头。“果然和吴先生相配。” 阳光下走路,他出了一身汗,借着机会在树下歇歇脚。 “林先生懂行,这是我在英留学时朋友所赠。”吴乐甫又笑了。他站在树下,树的阴影将他的脸庞分成明暗两半,英气勃勃的五官时隐时现。凌彦觉得这像是什么谶语。 “吴先生既然读了法律,怎么不留在国外做律师?现在国内这个样子,教法律……”凌彦话没有说完,带头往前走。他意思很明显。在英国律师算是中产阶级,国内如今局势混乱,大总/统说的话都不一定算数,讲法律,有用吗? “当老师有当老师的好处,不管什么时候,法律精神都是必须的。”吴乐甫简单地回答。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个大型建筑物的旁边,吴乐甫顺手用文明棍一指。“这是大礼堂,入学和毕业典礼会在这里举行。” 他们一道参观了第四国立大学的校园主要建筑,最后吴乐甫带他走向一排红色小楼。“这是校长的住处,老师住宅也都在附近。我就住在这后面。先带你去见校长吧。” 凌彦婉言拒绝,“实在麻烦您了,既然都到了这里,我独自上去就行了。” “那么就此别过,林先生,欢迎你来到国四大。”吴乐甫又说了一遍欢迎,礼貌地和她点头告别。 凌彦独自爬上这幢红色小楼,长衫被汗黏着后辈。他心情复杂地敲动金色门环。“您好,我是林洛。” 门开了,是一位和蔼的老先生。他穿着中山装,头戴羊呢帽,露出的发丝已经是银白色。 “欢迎欢迎,林洛,快请进。” 校长的态度让凌彦逐渐变得轻松起来。校长的寓所堪称中西合璧,既有软和的沙发,又有方凳官帽椅。穿着旗袍风韵犹存的校长夫人亲自给他沏茶。 “小林喝茶喝得惯吗?” 一转眼就换了称呼,凌彦双手接过,笑答:“茶和咖啡都能喝的惯。” “哦,那你和乐甫差不多,那孩子在英国待了四年,到现在都只喝茶,不喝咖啡。”校长笑着打趣。 凌彦听到他说了四年,才晓得吴乐甫还有硕士学位,微微有些惊讶。“说来还要感谢吴先生去迎接我。” “你们是校友,他先来的,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嘛。” 凌彦这才知道吴乐甫和他一样留学外,也和他一样毕业于燕北大学。怪不得,那一次聚会两人会碰面。不过再回忆初见时吴乐甫说的“燕北大学的高材生”,也带了自恋和调侃的嫌疑,凌彦不由心情复杂。 “校长先生,能否请问您,是怎么想要邀请我来教西语呢?”凌彦喝了一口茶,放到一边,礼貌地询问。“据我所知,现在学生,想学西语的似乎不太多,还是以英语为主。” “呀,乐甫那孩子没跟你说?”校长第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当初不就是他力荐你来任教的吗?” 凌彦也愣住了。 第31章 安利催婚 凌彦还没有说什么,校长突然领悟了什么一样,兀自笑了起来。“乐甫那孩子就是脸皮薄,你也照顾照顾他的面子,别说破,哈。” 凌彦很是为这校长的孩子气无奈了一番。好在校长夫人在一边嗔道:“你好大的年纪了,怎么还在孩子面前丢脸,小林跑一趟,你不说正事,瞎开什么玩笑。” 这会凌彦只好搓着手跟嘿嘿傻笑的校长一起向夫人赔笑了。 拿到了聘书,校长主动和凌彦再次握手,态度庄重了很多,“林洛,欢迎你加入我们第四国立大学,希望接下来的时光我们能和睦相处,共同为祖国的人才培养略尽菲薄之力。” 一个有力的握手后,校长又和气地笑起来,“小林现在还没有找好住处吧?” 每次听到他和吴乐甫叫小林的时候,凌彦总会听成小凌。他努力咽下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尽可能礼貌地回答:“初来乍到,暂时还没找好。” “那容易。这边的教师公寓还没住满。”校长自己兴奋地一拍手,当真像个老顽童一般。“小林现在有恋爱对象吗?” 那边的夫人也嗔怪起来,凌彦赶紧回答:“还没呢。” “那你和乐甫住好了,反正你俩又是校友,又都是留过洋的,生活节奏也相似,两个单身汉一起住也方便。” 没想到还有分房子这等好事,凌彦立刻就忽略了要和一个男子“同居”的淡淡不适。 同床都过来了,还怕同居么? “给你三天时间安顿,跟着乐甫熟悉熟悉校园,准备上课吧。” 办妥了手续,从校长手里拿过了钥匙并再三感谢,又极力婉拒了校长夫人留饭的邀请,凌彦终于长舒一口气,按照校长指的方位走去。 他的衣服行李还在旅馆,此番只是去认个门,顺便跟未来的同居对象打个招呼。 临近傍晚,天气不再像午后那么炎热,但是凌彦还是出了些汗,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他捻了捻长衫,在淡蓝的衣料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手印。 其实没什么可紧张的。凌彦在心中默念,又往上推了推眼镜,才敲了敲门。 “哪位?”门里立刻传来回应。 “是我,林洛。”凌彦回答。门开了,吴乐甫看向他,毫不讶异地招呼:“快进来坐。” 他脱掉了外套,衬衣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文明杖靠着门口放着,看起来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校长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合住吗?” 吴乐甫看起来早已料到了,凌彦便点点头,“钥匙我已经拿到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行李搬进来?” “都挺方便,你先看看房子好了。”吴乐甫礼貌地后退让出视野。 和他的打扮类似,这房子完全是西式的装潢:两张黑皮沙发,小几上摆着自鸣钟和电话。餐桌椅似乎精致的白色雕花木质的,还垫着印花靠垫。靠近窗台,视野最好的地方是一张书桌,上面有鎏金台灯,没有合上的笔记本和钢笔,几本似乎是法律相关的外文著作。屋里甚至有一个壁炉,不过看起来许久没有用过了。 “之前是一位法国教授的住处,很多东西他搬走时都留下了。”像是看出了凌彦的疑问,吴乐甫回答:“这个天气,我还没有烧壁炉的爱好,不过冬天可以试试——里面两个房间,你进去看一看?” 凌彦判断了一下,往那个空房间走。房间装潢简单,有床、书桌和衣柜,还有独立卫生间,对他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贵校的待遇甚好。”凌彦走出屋,由衷感慨。 吴乐甫的手插在裤袋里,正靠着书桌翻看笔记,闻言抬头抿嘴一笑。“那我就恭候林先生乔迁了。” 凌彦正要说话,突然腹中一阵响动,闹得他脸红。他与吴乐甫在校园里转了一大圈,又同校长说了大半头,一直未曾进食,已经饥肠辘辘了。 “正准备开火,恰巧你来了,不介意的话,就留下一起用餐吧。”吴乐甫体贴地说。 这次凌彦没有客气,他看着吴乐甫站直信步走向厨房,犹豫了一会,也跟了过去。“我有什么能帮忙的?” 吴乐甫正在烧水,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下个面条,很简单,你坐着就好。” 凌彦老老实实地回到沙发上。他西班牙语毕业,做了主持人,平时能说能笑,歌喉也不错,唯独这烹饪技能,从未点亮过。 在家的时候多靠外卖活着,穿越后一直倒是不愁吃喝的命,唯独现在不得不求助于一个素不相识,不,萍水相逢的男人,这让他略有些尴尬。 细思之下,吴乐甫这个人的形象也越来越琢磨不透。起先他与自己在宴会上相逢,遥遥敬酒,原本说得上心有灵犀,然而他来接待自己时,却又有些暗中敌对的感觉,但是随后凌彦就听说是他举荐了自己,现在的招待也堪称热情周到,凌彦险些觉得,那隐隐的锋芒是错觉了。 吴乐甫的动作很快,凌彦只是沉思了一会,就看见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从厨房走了出来。“林先生,麻烦搭把手。” 凌彦走过去帮他分担一碗,嘴上忍不住说道:“以后朝夕相处,直接叫我林洛或者……小林吧。”一口一个林先生,虽然礼貌,但是别扭。 “是我疏忽了,我痴长你两岁,冒昧叫一声小林。礼尚往来,你也叫我乐甫吧。” 凌彦没想到他真这么叫,但自己说了,也只能认命。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雾气氤氲,缠上镜片。凌彦随手摘下眼镜搁在一边,挑起面条吃了起来。 最简单的面条,下了个荷包蛋,说不上是什么美味,但绝对是熟练的手艺了。凌彦还在想着要不要出于礼貌称赞一下面条美味,就听到吴乐甫问:“小林,你这眼镜没有度数的?” “是平光镜,留学的时候大家都时兴戴眼镜,就习惯了。”虽然口头上顺利地应付过去了,但是凌彦心里还是有些尴尬。他本人是不戴眼镜的,但是穿过来的时候林洛就这样了。他也不知道什么情由,只能敷衍一个了。 不过吴乐甫的观察力也是很强,自己摘个眼镜那么自然的动作,他都留意到了。 吴乐甫没有多做平静,只是说:“天不早了,你也快些回旅店吧。” 凌彦回旅店歇了一夜,就叫旅店的小童叫了几辆黄包车,把他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搬上,一气拉到了小红楼,再一点一点归位。 吴乐甫在他搬东西上楼时搭了把手,其他时间都抱臂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里里外外忙活着。 林洛的行李中外文书籍并不多,仅有的几本也都是小说,他学语言的,本就不需要太多专业巨著。反而是一部《红楼梦》,一本《诗经》,一些文选,占据了书架大部分位置。 “古今中外的书,小林最喜欢哪本?”吴乐甫好像随口问道。 “《红楼梦》。”凌彦回答,这是林洛的,也是他的答案。“你呢?” “《小王子》。”吴乐甫回答之后,又解释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是一个法国童话故事……” 凌彦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系统,你这个时间很扭曲嘛。】虽然记不清楚,但他肯定,这本书成书的时候抗/战都开始了。 【架空啊架空,凌老师,都说了是架空世界了!】系统的声音愣是让凌彦听出了一丝恼羞成怒的感觉。 当凌彦从包裹中把毛笔字帖拿出来时,吴乐甫再次若有所思地说:“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小林对传统文化感情深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北平吗?”凌彦不假思索地反问。他俩连话都没说上,哪来的感觉。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吴乐甫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倚着看他,“当时遥遥看着你,就觉得你与在座的高朋宾客格格不入。”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凌彦也只是皱了一下眉。 吴乐甫自顾自地说:“如我一般。”他又端起小几上的茶水,朝凌彦遥遥一敬。 三天假满,凌彦也安顿完毕,正式开始了教书生涯。 开始和学生接触,凌彦也开始盘算做任务。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根本无暇去考虑完成任务,摆在他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教书。 凌彦没当过老师,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本以为以自己当了十几年学生的经验,不说很精彩吧,至少还是比较顺利的。谁知道第一节课,他就遇到了大麻烦。 前一晚,吴乐甫就提醒了他最好穿着西装,可是凌彦看看满柜子的长衫马褂,觉得换洗西装实在麻烦,还是一件长衫解决了。 谁知道他刚刚进门,就被学生当成异类围观嬉笑了。自我介绍才一出口,就有学生举手提问:“林先生在校园里教书怎么还穿成这样子,莫不是刚剪了辫子吧?” 凌彦这才明白,民国时的教授,可不是照本宣科就能糊弄过去的,台下那帮热血沸腾的青年人,随时随刻都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老师叫板。 第32章 安利催婚 好在这件事,不止他一个人遇到过,凌彦也听过不少民国大师的故事,所以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地回答:“衣着打扮,只要干净舒适,得体就是礼貌,我穿着长衫前来,无一条褶皱,无一粒尘埃,不知有何不妥啊?” “官老爷和唱戏的才穿成那样呢!” “对!校长的年纪都不这么穿了,林先生留洋归来,就这幅打扮吗?” 凌彦还真想不通了,他依稀记得,鲁/迅先生在书上的照片几乎都是穿长衫的,先生也是留学归国的,难道他当年也被骂过不成?但他知道,第一节课若是不镇住这帮学生,这课就上不下去了。 “衣着打扮,于我而言,只是衣着打扮,并无什么过多的含义。反而你们过于在意什么,” 学生终于安静下来了。凌彦这才按照准备好的教案继续。“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学习外语的经验,但是西班牙语是一门比较特别的语言,它的字母发音比较单一,但是所有的名词均分阴阳性,动词也需要根据主语的人称来进行相应的变化,与中文的区别很大,掌握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一次,他的话终于说完了,可惜他刚一说完,立刻又有齐刷刷的举手,他只得压下不满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发言。 “林先生,现在洋人都讲英语了,学西班牙语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是凌彦预料中的了,他答道:“任何语言都是一种工具,只有说的人多与少的区别,没有高下之分。我教你们西语,但是具体做什么,是由你们自己做决定的。可以去做翻译,做外交官,可以当老师教给别人,也可以留学,全凭你们自己选择。” 他不再给学生提问的机会,捏着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先来认识一下西文字母。” 一节课下来,学生像是有十万个为什么,把凌彦问得焦头烂额,进度更是才到预期的一半。凌彦夹着书案回到住处,不免抱怨了几句。 吴乐甫正在看报纸,闻言安慰道:“你这不算什么,前次来了位广东的老师,口音严重,学生险些投诉到校长面前。” “我刚来时受的诘问比你严重,几乎人人问我法律什么用呢。都有这么一遭的。” 凌彦长叹一口气,只得抓紧准备下一节课的教案。 直到凌彦见过一次吴乐甫上课时的装束打扮,才意识到为何学生对自己的衣着反应那么大:他穿着西装三件套,头戴费多拉帽,还佩戴了黑色领带和口袋巾,露出一截怀表链,俨然一个上流绅士模样。 看来去接自己时的打扮都算便装了。凌彦暗暗吐槽。 为着吸取经验,凌彦还蹭了不少其他老师的课。他穿着长衫混在学生中,倒也没有人说什么。校长看上去是位大儒,教的却是化学——凌彦目瞪口呆,敬佩不已。校长脾气和善,讲课也是娓娓道来,春风化雨。相比起来,吴乐甫上课便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他最严禁理智的法律竟然讲的激情四射尽兴时往往要脱了外套,解开袖口,方能快速板书,咬字清晰,旁征博引,挥洒自如, 凌彦只是在下面坐着,都能被他的激情感染,更不必说那帮一点就着的学生了。 好在这些学生只是一腔热血而已,为人并不坏,而且学习的热情很高,凌彦上了几次课,对于如何抓住他们注意力,如何把握课堂节奏就找到了感觉。做主持人和做老师,某些程度上是相通的。 在凌彦看来,这些热血青年们,用后世的话讲,叫做有些“用力过猛”了。只不过后来这个词用来批评演技,凌彦用在这儿却是褒义。这些青年都是有血有肉,胸怀天下的年轻人,有心报国,但还不具备成熟的眼光,理智的思考,所以一旦有人给他们指出可能的方向,就全然把自己豁了出去。 但他们仍然是单纯可爱的,所以才需要凌彦、吴乐甫这些教授们为他们矫正方向。 教学步上了正轨,生活也步上了正轨。吴乐甫的表现的确是个绅士,风度翩翩,每天准时叫凌彦起床,有时候一起下馆子,有时候则是吴乐甫下厨。凌彦虽然在厨艺上没什么天赋,却有根好舌头。他会吃,也会夸赞。 连穿三个时间,凌彦早不是吃不到炒菜还觉得惊讶的主持人了,他现在夸人,会变着法夸,引经据典地夸,夸到吴乐甫都面红耳赤,无奈摇头。“别说了,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要感激涕零,恨不得给你做一辈子饭菜了。” 闲暇时吴乐甫也带凌彦出去转了转。这是个奇妙的时代,街道上轿车与黄包车并行,银行、烟馆与当铺、布庄共存。凌彦每次走过,都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奇妙感。 而凌彦想破头,终于想出一个推行计划的初步方案:办一场舞会。既然国大的学生都那么崇尚西式,办个舞会也不唐突。恰巧,仲夏节也到了,合该庆祝一番。 他是状似无意间询问吴乐甫学校有没有举办舞会的传统,吴乐甫回答:“每年开学季和毕业季都有舞会,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倒是不巧了。” “办个仲夏节舞会如何?”凌彦热情洋溢地提议道,“第一次你带我参观,我便注意到那些男学生追随女学生的眼神。” 吴乐甫被他的说法噗嗤一声逗笑了。“好啊,你只管跟校长提议,只是别在我这个德育处主任面前这么形容了。” 凌彦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对方另一重身份,也笑起来。 校长对这个提议果然大加赞赏,并拍板决定就安排六月二十四,仲夏节这一天。 然而凌彦的西班牙语课程注定不能一帆风顺,刚刚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没到舞会,他和学生转眼又发生了冲突,这次的起因是一份《新青年》杂志。 “我们的工具就是白话……都该发誓不用文言作文;无论通信,作诗,译书,做笔记,做报馆文章,编学堂讲义,替死人作墓志,替活人上条陈,都用白话来做。”男学生读到这里,放下杂志,眉飞色舞,“大家听到没有,以后都不准用文言文啦!”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女学生响应:“先生说得对,打倒孔家店!” “打倒孔家店!”女学生一呼百应。 凌彦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几步走过去捡起那丢到一边的杂志看了起来。那的确正是大名鼎鼎的新文化运动,提出使用白话文代替文言文。原文,思想大胆却措辞克制,但到了学生口中就不知为何变成了“打倒孔家店”。 这让后世看着国学风潮兴起的凌彦心中不大好受。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提倡使用白话文是顺应时代的,也是必然的。可是……这就意味着另一面的全然否定么? 他来来回回慢慢踱着步子,直到有人主动问:“林先生,您是如何看待的?” “我觉得,不管旁人说什么,写什么,我们首先要冷静,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事物,用自己的大脑去分析事物。” 凌彦才说了一句话,就被学生的嘘声淹没了。 “林先生说了那么多,就是反对的意思吗?” “林先生留学在外,难道还意识不到,三纲五常儒家道条,只是束缚我们思想的工具,都应该被打破,被碾碎吗!” “打破!碾碎!” “当然不是……”眼看着学生又喊起了口号,凌彦刚想圆场,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够了!安静!你们是这么对待师长的么?”路过的吴乐甫突然杀了出来,他把凌彦往身后一拖。他还穿着西装革履,气势却完全变了。 学生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就有人追问:“吴先生难道也和林先生一样,反对使用白话文?” “我不反对,我反对你们因为观念的冲突就上升到对老师的人格质疑。”吴乐甫冷冰冰的回答,凌彦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淡,如此不绅士的一面。 凌彦伸手按了按吴乐甫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我觉得,学语言要注重聆听,学什么都要这样。任何时候,想要反驳别人之前,都要先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就像我刚刚其实并非在反对你们。” 凌彦的语气很温和,声音也不大,但是被他扫视的学生,都无一例外地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林先生。”刚刚率先喊口号的男学生先上前一步,主动道歉。 “对不起,林先生。”更多的学生跟着道歉。 凌彦摆摆手。“我是你们的老师,自然会原谅你们。你们现在一腔热血,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我建议,我们都冷静几天,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晚上的屋子里,气氛难得沉寂。凌彦翻看着下课后临时买来的杂志报刊,也没有主动抛出话题。 “今晚月色这么好,小林,别再烦心了。”吴乐甫突然打破平静,他拉开了窗帘,如水的月光尽数流淌进屋子里。 凌彦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夏目漱石的那句话,不过他敢肯定吴乐甫并不知道隐藏的这层含义。他走到屋子里取出一件马褂穿上,问道:“乐甫,一起出去走走吗?” 第33章 安利催婚 吴乐甫几乎立刻站起来,把他的西装外套披上,抓起了门边的文明杖。“走吧,正好,夜晚散散步。” 他说得不错,晚风习习,带着夕阳的余热,清爽席卷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月色皎皎,银纱投下天罗地网,无处遁匿。夜色掩盖了时代的差异感。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看着这样的月色,会让人觉得什么都能忘记了。”凌彦不知不觉地开口。 月色下吴乐甫侧头看向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出声安抚:“白天的事,你也不必太在意。” “其实你今天不打断我,原本不至于和学生冲突,道理是要讲的,和自己人,什么时候都要优先讲道理。”凌彦看着身边衣冠楚楚的绅士,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吴乐甫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看出来了,你做得很好,是我多事。” “并没有,我很感谢你。”凌彦与他双目对视,真诚地道谢。 吴乐甫再次抬步向前。“你真的反对白话文运动吗?” “不,乐甫,我很支持。”凌彦落后他一步,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最能描述自己感受的词句。“但是传统文化中有一部分美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即便看到了不好的那一面,也不该把它全盘否定……美的东西始终是美的,花谢花飞花满天,本就是美的,谁也改变不了。” 他仍觉不够,思索着刚看的杂志,又补充道:“胡先生写‘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也是去其糟粕的意思,并没有办法生造一个文明出来。可是这些做学问的先生们明白,学生们却不明白。学生太激动,太容易受言论左右。” 吴乐甫主动停下,转身看着凌彦跟上来。他似乎意识到了凌彦的迟疑是因为真诚,所以慢慢念了一段胡先生文章里的句子:“调和是人类懒病的天然趋势,用不着我们来提倡。我们走了一百里路,大多数人也许勉强走三四十里。我们若先讲调和,只走五十里,他们就一步都不走了。” “他是这么写的,也许你听了之后,会更明白一点他的用意。” 凌彦当然懂得,拨乱反正有时候只能依靠矫枉过正。但他在后世见过太多舆论的反转,见过太多打脸的键盘侠,不由想得更深一些: “激进是必要的,是为了打破束缚,但我认为激进也要分对象,更不能一味排外,要允许冷静的,独立思考的存在。做斗士的呢,就要讲激进,可我们做先生的,就必须懂得‘调和’了。” 听到这儿,吴乐甫突然甩了甩他的文明棍,“如果可以选择,不受外界环境左右,小林想做什么?” “做桃源之客吧。”如果真的衣食无忧,让凌彦选择,他当然要做个死宅,可是这年代连网络都没有呢,他只能顺着吴乐甫的想法说:“不受战乱所扰,著书立说,就极为满足。” 哪有什么安宁日子,北/伐不就就是抗战,抗战后又是解/放/战/争。有多少人有命熬到好日子来临。 吴乐甫若有所思,没有说什么。 松树下,参差叶隙中是触手可及白茫茫一片月光。凌彦突然想起,尽管一起住了那么久,他对于吴乐甫这个人的身世、经历都还不甚了解。“乐甫,问了我那么多想法,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走到了池塘边,远远地就听到了蛙叫蝉鸣。他们默契地停在一块白色的大石头旁边。 “我从小上的就是西式学堂,后来留学回国,可以说,看到这些并没有太多观念上的打击。”吴乐甫的回答和凌彦预想的差不多,谁知他话锋一转,“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静静看着漆黑的池塘。凌彦便相信,他真的理解。 在冷静下来后,凌彦带着一本曲子词去上课了。 “教了大家很多西班牙语的单词语法,可能比较无趣,今天教大家一首西班牙歌曲。” 本以为会迎来一场说教的学生们闻言纷纷眼前一亮,齐刷刷的鼓起掌。 “这首歌的名字叫quizas,quizas,quizas。”凌彦在黑板上写下来单词,“就是或许的意思。” “不过我也有条件,”凌彦摸了摸下巴,“我唱一首歌,咱们男同学也来唱一首歌,好不好?” 这一次女同学也在奋力呐喊:“好!” 凌彦选中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姓王的小伙子,他激动地刷一下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唱起歌:“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好!”小伙子歌喉嘹亮,虽然说不上多么动听,胜在落落大方。凌彦含笑点头,女学生也都兴奋地直鼓掌。那男生眼睛都亮了,含笑坐下。 “林先生,轮到您了!” 凌彦从前也喜欢唱歌,虽然是业余爱好,但做主持人的,对于控制气息音色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镇住这些小家伙倒不是问题。 他放下书,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笑盈盈看着这些风华绝代的少年人,“Siempre que te pregunto que cuándo, cómo y dónde Tú siempre me respondes Quizás, quizás, quizás(我总是一遍遍问你,何时,何地,又该如何。你却总是回答我说,或许,或许,或许。)” 他们基本上没有听明白这首歌歌词,凌彦能看出来。不过每个人都很专注地看着他。凌彦也渐渐融入了歌曲的氛围,午后阳光给这些孩子们的面容镀上一层金,看起来宛如希腊雕像。 有人悄悄推开门,无声无息地依靠门边。 “Y así pasan los días Y yo, yo desesperado Y tú, tú contestando Quizás, quizás, quizás(时日就这样飞过,我的绝望与日俱增。而你,你却还是这样回答。或许,或许,或许)” 唱完了,凌彦的手按住讲台,学生们意犹未尽地鼓起掌。 “你们觉得,是刚才王同学唱的歌好听,还是我唱的好听?”凌彦抛出了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一脸为难,最后只得说道:“都好听。” “你看,”凌彦笑着说,“即使你们听不懂我在唱什么,仍然能听出好听不好听。我和王同学唱的歌,一个是白话文的歌词,一个是西班牙语的,但不妨碍你们对音乐美的欣赏。” “文字的美同样如此,是跨越时间,跨越国界的。”凌彦举起带来的那套书,“这是一卷曲子词,按照某些人的说法,他们都是烂俗的题材,过时的腔调,但我希望,你们不要由别人来告诉你们好听还是不好听,美不美,自己去感受,好吗?” 有些人懂了,有些人没有。但是凌彦已经很满足,只要有一部分人懂了,就好。 【奇怪,我本来是来催婚的,怎么先做起思想教育了?】凌彦给学生灌鸡汤时也不忘反省自己。 这一次的掌声从门口传来,凌彦的脖子瞬间石化了,他嘎吱嘎吱扭过头,看见穿着三件套的吴乐甫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拍手。 “林先生好歌喉。” 虽然凌彦并不怕别人听到自己唱歌,但是突然被同居同性室友撞破这一幕,还是让他感觉有些微妙。 还好舞会很快就到了。 凌彦提议时就让校长说明,前往舞会的同学最好自带舞伴。这个消息一公布,校园里整日都被粉红的气息包围。凌彦上着课都能看到男生女生窃窃私语,让他也不由好生感慨:这真是青春啊。 除了男学生鼓足勇气,邀请舞伴,凌彦还亲眼见到路上要女生大大方方地询问男学生能否一同去舞会,不管再怎么含蓄,毕竟是女生主动了! 想他上学那会,同桌的一男一女不要说牵手跳舞了,如果和平相处不打打闹闹,就会被视作是“搞对象”,是要被全班起哄的。 看到这样的景象,凌彦难免露出了老母亲一般的微笑。被他的室友看到后,免不了一句吐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很希望看到学生们恋爱。” 还真不是你的错觉。凌彦心中默默想。“只能说是乐见其成吧,毕竟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嘛。既然是顺势而为,做老师的,也就鼓励大家大胆说出来。” 凌彦堂而皇之地说了一大通,吴乐甫只似笑非笑看着他,凌彦便知道他一个字都没信。“我只知道小林喜欢唱歌,没想到还喜欢读诗。” 《少年维特之烦恼》他还真没看过,只是知道这最出名的,每每谈及早恋就要被拿出来说的两句罢了。凌彦赶紧转移话题:“诶,你说,在舞会上设置一些互动游戏如何?” “互动……” “增进同学的感情。”凌彦一本正经,“帮助他们互相了解,互相融合,培养默契……” 吴乐甫终于听不下去地摆手,“好了好了,你越说越不像样,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告诉校长,他最爱这些。” 凌彦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些年他们破冰玩过的游戏……噫,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尺度会不会太大了? 第34章 安利催婚 舞会当天,凌彦在屋子里扭扭捏捏半天没出来。他看着自己满柜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长衫,难得有些黑线。 林洛小哥也是,留学一趟回来就一身西装,平时也就算了,难道舞会还要穿着长衫么?至于那唯一一套西装,又是紧身束腰的,穿着坐下都难,别说跳舞了。 哎,跳舞果然和他无缘。算了算了,本来他也只是为了做任务的。 凌彦摆正心态,换好西装走出了门。他边走边扣外套扣子,早已打扮好的吴乐甫从沙发上站起走过来,原本只是打量他,突然凑近了一些,伸手替他捋平衣领。“你的衬衣这么紧,等会怎么跳舞?” 凌彦只顾着回应他说话,倒是不觉得两人的动作有什么尴尬。“还不是因为只有这么一身衣服。没事,反正我也不打算跳舞了。”四国大提倡男女平等,是最先招收女学生和聘用女老师的。他这些任教的日子,虽然也认识了一些女老师,但多半只是点头之交,真的上去邀请 “这怎么行,不跳舞你去参加舞会干嘛。”吴乐甫不客气地说,“你和我身形相仿,我的衣服应该也穿得上吧?” 凌彦想了想,觉得撮合老师们也算是功德一件,对任务的极大推动了。毕竟他身边这位好像还是单身呢。不过他又觉得不好麻烦别人,看着吴乐甫已经走回屋子里翻找,便答道:“乐甫,你先借我一身衣服,我回头去铺子订一套送你好了。”反正被这么一提醒,他肯定也是要给自己买衣服了。 “那么客气干嘛。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一套。” 凌彦站在门口,略一犹豫,便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吴乐甫的房间里。两人虽然在同居,但都很有分寸地给对方留出了空间。 吴乐甫的屋子和凌彦的大小差不多,也是床、书桌和衣柜的布局。不过在书桌上整整齐齐堆放着法学著作。 吴乐甫正单手拉开衣柜,背靠柜门。衣柜里挂着一排三件套,颜色从黑色深蓝到棕红正红不等。 “……就黑色的吧。”本来还想说这有什么可挑的的凌彦一下子就哑然了。“没想到乐甫也有这么……”他一时没想到形容词,平时看着吴乐甫虽然讲究,但是没看出来还有这么骚气的一面。 吴乐甫只是浑不在意地一笑,伸手取出一套黑色三件套递过来。“试试。” 凌彦换好衬衣外套,戴上费多拉帽,他和吴乐甫个头相仿,白衬衣黑外套又如出一辙,转眼就成了一对孪生兄弟。 “试试这个。”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吴乐甫把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是一条暗红领带,和一对金色袖扣。吴乐甫自己的领带是深蓝色,袖扣是银色的。 凌彦借过来时难免触碰到他的手心。吴乐甫的手掌偏凉,但是和金属冰凉的质感一对比,又似乎似乎火热的。这温度让凌彦踌躇了一下。吴乐甫便翻过手,将袖扣放在他的手心,领带则一抽直接套到了衬衣领口。 凌彦入手就感觉到沉甸甸的的质感,是纯金的。接过了再退却已经来不及,他只好说:“乐甫果然出手阔绰。” 一番拉扯,吴乐甫已经帮他打好了领带,是个漂亮的温莎结。 凌彦和吴乐甫从住处出来时,整个校园的气氛都热了起来,他们一出门,就碰到了几个盛装打扮的老师。 “吴老师打扮的这么精神,是要好好艳惊四座一番?”说话的是个女老师,姓严,教国学的。她穿着旗袍,挽着另一男老师,一脸打趣的笑。 “林老师今天总算露面了,吴老师你行啊,林老师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都能被你‘近墨者黑’成这样。”严老师挽着的,一个三十余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斯斯文文地说道,他咬重了“近墨者黑”四个字,看着两个一身黑衣的人,周围的老师们都被逗笑了。 凌彦拍了拍自己暗红的领带,笑道:“不能光看不好的,这也算是‘近朱者赤’嘛。” 他们说说笑笑,到了凌彦定下的会馆。学生已经来了不少。校长安排了许多小圆桌,摆着甜点酒水,中间铺着红毯的舞池被空了出来。最靠里是个小舞台,旁边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校长可真是大手笔,不过前线还在征战,未免太过奢侈。” “放松一下倒也没什么,只是学生饮酒倒是不必,助长恶劣风气。” “我听说南征军已经到了川渝?下一步不知是不是会向着我们……” “陈老师,今日既然赴宴,莫谈国事。” 老师们从这场宴会发散话题,凌彦这是第一次从他们的对话中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个风云变幻的世界象牙塔以外的风沙。往日看报时他多少有意回避了战事的报道,然而这种事又岂是他能回避了的? 七嘴八舌争论一会后,气氛稍稍凝滞,刚刚说话的严老师又忽然指着那架钢琴笑问:“吴老师不来露一手么?” “雕虫小技,就不卖弄了。” 凌彦没在公寓里见到钢琴,不知道他的同居友人还有这么一项技能,不过想象着吴乐甫坐在钢琴前的样子,他又觉得意外的合适。 还是刚才那个打趣他们俩的男子,笑道:“我们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难道是来罚站的么?还是快些坐下,省得学生都不敢进来了。” 大家纷纷应是,走到小圆桌边坐下。 行动间凌彦轻轻碰了碰吴乐甫,问道:“那位先生叫什么?” “他姓顾,上珩下之,学的是经济学。”吴乐甫回答。凌彦肃然起敬,他没有学过经济,但是知道这一行对数学要求都很高。而且这位先生风趣幽默,倒是个不错的友人。 “严老师是他的太太?”他敏感地问。 “不不,应该说是追求者。” 刚想撮合老师们就见到实打实一对女追男,凌彦暗自搓手,跃跃欲试。 “你们两个,不要只顾卿卿我我,快来坐下。”顾珩之又一本正经地说笑,又引发周围一片笑声。他俩这才结束了窃窃私语,跟着坐下。 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其中男生大部分都穿着学生装,偶尔有穿西装的。女孩则是以旗袍为主。 “听说林老师在课上大展歌喉,一曲成名。”严老师挨着凌彦坐,顺势跟他搭起话。“没想到林老师人长得俊俏,唱歌也这么好听。” “您客气了。本来是和学生讨论事情,就拿唱歌举了个例子。”凌彦谦逊地回答。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头不解地看吴乐甫,“顾老师问你,有没有看过《国富论》。”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在后世大名鼎鼎,但在这个世界如何凌彦就不知道了,他只能中规中矩地答道:“只听说过,并没有看过。” 他们交谈了一会,人差不多来齐了。学生大约有百十余人,老师也有两桌。紧接着,盛装打扮的校长登台,会馆里一片掌声。校长两只手往下压了压,叫大家平静下来。他说道:“今天既是传统的夏至,也是国外的仲夏节。我自作主张,叫大家汇聚一堂,是为了小小放松一下,增进同学之间的了解,在舞会之前,我们先来做个游戏。” 游戏环节?学生们嗡嗡地议论起来,连老师们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也在讨论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吴乐甫看了凌彦一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那就是击鼓传花。” 击鼓传花这个游戏在中国可是源远流长,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游戏。凌彦抿了口香槟,掩饰笑容。 “输了的人,可以选择回答一个问题或者做一件事,由其他同学来指定问题和做的事。” 这一下,学生们才是真的炸开了锅。老师们也大跌眼镜。 “这,这如果被问到隐私,难道要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游戏原不必这么认真。”严老师笑道,“就比如回答问题,谁知道你说不说真话。可是若是撒谎,也没什么意思了。” 顾珩之也赞同地说道:“校长定是想到过,你们快别担心,想想等会怎么出题吧。” 校长似乎也意识到了大家的担忧,“当然,如果觉得这件事自己做不了,或者问题回答不上,也可以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不过题目和要求的事也不能太过分。” 他说完了要求,就示意别人取来了一个绣球让大家传,自己则走向钢琴。“我来为大家奏乐。” 这一下也是出乎意料,掀起了小小的惊呼,校长背对台下坐好,掀开琴盖,十指在琴键上跳跃起来。 绣球很快就被大家传了起来,不知道学生是不是故意的,很快就抛到了老师们这一桌。严老师眼疾手快地塞到凌彦怀里,凌彦一愣,迅速地丢到吴乐甫膝头,乐声戛然而止。 “呀,刚才让大家想问题,这下可真派上用场了。”顾珩之说道。 凌彦抱歉地看向吴乐甫,吴乐甫轻轻一点头,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说:“我选回答一个问题,大家想问我什么?” 第35章 安利催婚 果然明智地避开了大冒险。凌彦暗自赞赏地点头,但是看到严老师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又暗自为吴乐甫捏了把汗。 校长起身走到台上,笑意无法掩饰。“真没想到,是我们吴老师,同学们有什么想问吴老师的,快问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吵了起来,不过乱哄哄的,也听不出什么问题。倒是严老师终于坐不住,也刷一下弹起来,声情并茂地问:“来来来,吴老师说一说,你的心上人在现场吗?” 这一下子,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 凌彦又瞟了一眼突然对自己手指发生了极大兴趣的顾珩之,深深觉得这一对实在算不上单箭头。 吴乐甫淡淡一笑,“这个问题涉及到隐私,我个人选择不回答,为大家表演一首钢琴曲吧。” 校长规定是说了可以用表演节目替代,要说这个时代的学生们也都是老实,失望后又是一片叫好声。 吴乐甫走到三角钢琴旁边,校长站起身,摸摸鼻子,“乐甫,你可要给我这个老人家留点面子。” “您说笑了。”吴乐甫朝校长笑着欠身,然后才坐下。 凌彦在知道吴乐甫会弹钢琴后就脑补过那副场面,毫无违和感,吴乐甫的手指修长有力,一放在琴键上,就自然地流淌出乐曲。 他弹奏的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凌彦对钢琴毫无研究,也说不上难度,他只能判断吴乐甫谈得很好听,每个节拍都灵动跳跃,让人想要立刻起身翩翩起舞。 【肖邦的圆舞曲。】久违的声音响起,在一片乐声中,凌彦陡然生出一股怀念感。 【是你啊,最近都没吭声,跑到哪儿去了?】 系统却轻轻嘘了一声,他说:【凌老师,这么好的音乐,要用心欣赏。】 凌彦也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专注地看向吴乐甫的背影。他只弹奏了几个片段,欢快的音乐就在遗憾中停止。他起身又朝大家鞠了一躬,朝校长欠身,重新回到凌彦身边坐下,表情依旧泰然自若。 校长眨眨眼睛打了个圆场:“同学们,如果不像吴老师会弹钢琴表演,还是好好回答问题吧。” 接下来绣球轮到学生那边。他们不少也选了真心话,有严老师开头,大部分提问的问题都是和感情相关的,还多了几个学生的大胆表白。凌彦对此喜闻乐见。大冒险的题目反而保守了很多,只有个别的学生出来唱了首歌或者被勒令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舞伴。 差不多到了时候,校长站起身再次回到台上,“接下来就是舞会时间,各位绅士们,该是你们请女伴步入舞池的时候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眨了眨眼,便风度翩翩地退场,隐藏在幕后等待多时的乐师终于奏响了舞曲。 在一片矜持的沉默中,有几个男生率先站了起来,把手伸向旁边的女孩,赢得一片叫好声。于是更多的学生起身步入舞池。反倒是老师的那两桌安安静静。凌彦左看右看,只觉得每个人都坐姿端庄,表情自在,好似全没有跳舞这回事,他们只是来吃吃甜点,看看热闹的。 “乐甫,你不打算跳舞?”凌彦只好拿最熟的人下手,旁敲侧击。 “邀请你吗?”吴乐甫左手肘在桌上撑着头,右手把玩着酒杯,听到凌彦问话才扭过头,笑意是当真的怡然自在。 凌彦默默地闭嘴当什么都没说。 眼看顾珩之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凌彦突然笑了,但那又不太像一个笑容,他的右唇角往上一勾,转眼站起了身,把手伸向严老师,“严老师,有幸邀请您共舞一曲吗?” “我的荣幸。”严老师坦然地握住他的手,两人离开圆桌。凌彦走不远就扭过头,正好与顾珩之对视上,看着顾珩之不善的目光,他笑弯了眼。 “林老师,我不太会跳,连累您了。” 严老师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也不太会,不过跟着节奏跳一跳。” 凌彦大学时上过交谊舞课,华尔兹基本三拍舞步还是很容易掌握的。 两人滑入舞池,凌彦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帮助严老师的情绪放松下来,动作也自然多了。两人便就此交谈起来。 严老师闺名自芳。她出身不凡,父亲是旧社会的府台大人。她当初在家偷偷看了半年多的革/命/派文集,终于醒悟,离家出走,一路南下。养在闺阁的娇小姐似乎很难有这样的勇气,然而她不仅走了,还成功进入新式学堂,乃至抛头露面出来任教。 “我母亲还背着父亲常常给我写信,只不过是劝我回去——听说父亲在甄大帅旗下谋了个职务,想把我嫁给某一户人家联姻罢了。”严自芳说起这个,脸上笑意不减,看不出半分难过。凌彦却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严老师对顾老师怎么看的?”凌彦拉着她转了个圈,严自芳回答:“您不必给我留面子,我的确是爱他的,还在追求他,只是他的态度暧昧不明,我也无计可施。” 一曲毕,严自芳大方地松开手,“您快去邀请别人跳舞吧,我就不是这样文静淑女,今天穿了旗袍,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凌彦哑然,心中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又高看几分。 他送严自芳回到座位。顾珩之还坐在那儿喝酒,看到他们回来眼前一亮,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吴乐甫就站起身,伸手邀请严自芳跳舞。 这个变故突然,连凌彦都万万没想到,然而严自芳爽快地答应了,吴乐甫扭头冲凌彦飞快地眨了下眼,手指往顾珩之那儿一指,凌彦心领神会的点头。 受凌彦带动,两桌上的老师们也纷纷相约去跳舞。不少单身汉们还主动邀请女学生,引发一片欢呼。唯有顾珩之从始至终坐在那儿喝酒,一动不动,偶有邀请他跳舞的,他也一概拒绝。 凌彦挪了一下座位,坐在他身边。顾珩之看了一眼凌彦,笑道:“林老师怎么不跳舞了?” 当然是因为看某人的反应比较有意思。凌彦体贴地把风凉话咽进肚子里,转而不经意地说道:“严老师这么年青漂亮,难道还没有恋爱对象吗?” “你想做什么?”方才自在洒脱调侃所有人的顾珩之一转眼就变得紧张兮兮了。“追求她的人很多,你不要乱打主意。” “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喜欢的,不就只有你一个吗。”凌彦干脆利落地捅破窗户纸。“顾老师是有什么疑虑,一再地不肯回应?” 顾珩之明显也是心悦于她的,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对症下药。 顾珩之的表情稍稍有些犹豫。一个三十岁的男子,与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同事诉衷肠还是有些为难的。凌彦心知肚明,于是又给自己和他分别倒了香槟。“顾老师可知道,有些机会转瞬即逝,错过就没有了。我在国外时,就曾见过……” 他当年在大学时囫囵吞枣读过《红玫瑰与白玫瑰》,如今却信手拈来,当成身边人的故事讲了出来。吴乐甫也十分给力,不知道带着严自芳去了哪儿,两三支舞曲过去了都还没回来。酒精+身边人的坦诚,双重刺激下,顾珩之果然渐渐变了脸色,低着头喝酒。 “我,我知道她的出身,很敬佩她,也爱她的才华。但是我只是个教书的,在现在的我国,经济学不受重视,也派不上大用。她的追求,恐怕也是一时着迷,等她清醒了……” “珩之,你这是瞧不起严老师,还是瞧不起你自己呢?”凌彦换了称呼,拍着他的肩头,“她那样敢于出走的人,你觉得她会在乎你的出身家世和那些荣华富贵吗?你是爱她的,就应该大大方方说给她听,既然她都已经坦诚了。如果真让她等你等得不耐烦了,你甘心吗?” 他诘问了几句,顾珩之默然不语。这时吴乐甫终于带着严自芳回来了。然而严自芳却一瘸一拐地挽着吴乐甫的手。 “严老师的脚崴着了,我……” “你,你还好吗?”顾珩之的反应比谁都要大,一下就从钉住他一整晚的凳子上弹了起来。严自芳的眼圈红了,但她笑着说:“只是崴了一下,没有什么严重的。” “不行,这得去看大夫!”顾珩之接手了吴乐甫的位置,就要带她往外走,“蹲下来,我背你。” “……我穿着旗袍呢。” “……抱歉。” 听着越来越模糊的对话声,吴乐甫和凌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吴乐甫坐下,先喝了一口酒 “今天也算遂了你的意。”吴乐甫盖章道。 除了这起小意外,整场舞会圆满结束,同学们依依不舍,被校长以天色太晚的名义赶出去了。一对一对小青年拉拉扯扯,最后被凌彦督促男生送女生回寝室。 眼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凌彦也对吴乐甫说道:“咱们回去吧。” 他俩有意落到最后,缀着稀稀落落的人流往回走。今晚月色也好,凌彦想起那一晚的交谈,他本打算好好谢谢吴乐甫,却没想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乐甫,小林,你们两个还没走么?陪我一起转转吧。” 第36章 安利催婚 “校长好。”他们两个一起驻足,看着校长扶着礼帽气喘吁吁跟了上来。 “今晚玩得开心吗?”校长追上来以后,喘匀了气,先含笑问了这么一句,像是慈爱的长辈注视着孩子们。吴乐甫点点头,凌彦也忍不住由衷地回答:“谢谢您,我们大家都很开心。” 校长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并肩向前。“小林之前提议的游戏就很好,我看这么一搞,他们之间也能融洽很多。你们跳舞了没?” 凌彦下意识地看向了吴乐甫,与他俱是一愣,点点头。“邀请严老师跳过舞。” “不知道严老师的脚伤怎么样了。” 提起严自芳的脚受伤,校长的表情也凝重了一些。“珩之送她去找大夫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你们若是得了空,也去看看她。” 凌彦原本也打算展望追踪她和顾珩之的动向,闻言自然是大方应下,吴乐甫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校长见他们答应得痛快,心中更加高兴,顺着凌彦的期望谈起了那两人之间的暧昧:“自芳对珩之一向情深义重,我看珩之也不是无意嘛,有这个机会进一步接触,说不定是件好事。” 凌彦眼看时机成熟,便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话:“我觉得,严老师和顾老师这样的年纪尚且在爱情上犯迷糊,我们大学应该开设一门学生,教他们怎么追求人,表达爱意,寻找工作和生活的伴侣。” 校长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还鼓励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凌彦想着后世青春期的少年们,又继续说道:“我觉得应该普及一些常识,包括生理常识,青春期常识,甚至性常识——校长,我相信你明白这一点的重要性。我们的社会需要这样的新风尚。包办婚姻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男男女女都还不知道该如何追求人,与人相处,乃至婚姻、家庭与性的了解,都需要别人教导。我们可以开课,也可以对外授课。” 凌彦越说越兴奋,他正讨论着自己的规划,却听到一直以来都和蔼可亲,对他格外支持的校长说: “小林啊,不是我依仗什么看不起年轻人的意见,但是你要做的事一件大事,是不能靠我一句同不同意,支不支持就能成功的。” 他垂眸看了凌彦一眼,含着无限的理解与怜惜。“若是只是开个课,教一教沟通技巧,嗯……追求女生,也只算是有些出格,但是各个大学出格的事我们干的也多了。不过要是上升到社会层面,特别是性教育,只怕政/府那里工作不好做。” 凌彦二十七岁,他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人情冷暖,也尝过被拒绝被冷落的滋味。一所学校得罪上面的后果不言而喻,所以犹豫后,他立刻回答:“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我并没有什么麻烦的,只是提醒你,要想好了,你若是当真愿意放手去做,我们从来也不怕谁。” 吴乐甫也一本正经地说:“林洛所言有理,国人的确缺乏生理学教育,我们学医学、生物的学生要学解剖,对动物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如何能对人体毫无了解。” 凌彦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两人的声音都那么温暖,温暖而真诚。他有些糊涂了,“那您刚刚说的……” 一只宽厚的大手搭在他的肩头。“你要想清楚你要面对什么……年轻人啊,才气高,心气儿也高,总以为呢,自己做好了准备随时随地献身。可是我们要坚持正义,也要避免无谓的牺/牲。我呢,虽然见识未必比得过你们,但是到底啊,活得长了,见得也多了些,免不了絮叨些。” “不不,谢谢您,我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了。”凌彦说,“可我还是要做。” 凌彦是跟老油条,他知道校长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要做,这不光是为了完成任务。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科普生理常识这是天经地义又十分必要的。 打过招呼后。凌彦就着手为开新课做准备。校长给他介绍了那天与他一面之缘的陈教授——陈中原。他就是生物专业的。凌彦向他了解有哪些翻译过来的书籍可以直接使用。这只是生理性的,涉及心理的还要再去找合适的资料翻译。 凌彦有了舞会上的遭遇,比从前更加在意局势,除了申报也订了一份地方报,每日翻阅。他的生活格外规律:上课,翻译,与陈老师了解情况,和吴乐甫吃饭,散步,回家睡觉。 陈中原和吴乐甫和林洛都不一样,他没有留过洋,还早早辍学去铺子里当帮工,后来是靠着勤工俭学勉强读完了新式学堂,大学就纯粹是拿着两本书自学成才的。他在不同城市工作,辗转了几个学校,也求教了许多老师,才被校长请回来任教。 陈中原年长一些,经历又较他人坎坷,平素有些胆小,不时有杞人忧天之语。旁人也时常笑他。凌彦与他交往却总是恭恭敬敬的,有些摩擦也总是主动让步避免冲突,陈中原对他也很满意。 然而凌彦心中自有一柄秤,他从前做主持人,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些只是合作,哪些是不可深交,哪些才是朋友,他分得很清。 凌彦经过这一系列穿越的历练,对于翻译和开课这两项常人不太了解的技能已经非常熟练。不过考虑到是民国,还要顾及时代因素,这方面,咨询吴乐甫也不大管用,凌彦就想起了严自芳。 凌彦和吴乐甫说要去医院看望严自芳,然而还没来得及去,人家就已经回来了。只是崴个脚,没必要小题大做。凌彦就和吴乐甫商量着,挑了个日子,选了个果盘,去看她。 严自芳因为很早就与家人决裂,所以是和其他女老师一同住的。他二人到访时不巧,正撞上两个白上衣黑裙的女子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谈心。他两个自有默契,不想听去别人隐私,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走到不远处就停下。没想到那两人交谈深入,另一位老师语调也颇为激动,还是被他们听去了一句: “芳芳,你要勇于抗争!” “林老师,吴老师,你们来了。”严自芳看见他俩,先大声地打了招呼,又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睛。她身边的女老师蓦然惊醒,警惕地看向他俩。 “我们奉校长之命,来看看严老师脚伤如何了。”凌彦主动开口。他怕两人尴尬,又接着说:“不过看样子我们来晚了,严老师已经大好了。” “你们来看我,还带着礼物,我怎么好意思。”严自芳笑了起来,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红。“这是我好友,乔月,我们屋里说话去吧。” 乔月扶了一把,被严自芳躲开了,他们四个人回到屋中。严自芳主动说:“小月,你下午不是有课,怎么还不去?” “当然是要先照顾你,放你在屋里,我怎么放心。”乔月话中有意无意地挤兑凌彦和吴乐甫,他两人之装作没听懂。凌彦有意扭过头,却看见吴乐甫冲他做了个鬼脸,又一秒钟恢复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不禁失笑。 “我好好的,又有两位老师在旁边,你有什么不放心,快去吧。”严自芳催促着乔月离开,才招呼他俩坐下。“怠慢了两位老师,不过两位绅士想必不回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的——校长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看到她笑得狡黠,凌彦会心一笑,知道她是怕乔月在他们不方便说话,才有意催乔月走的。“没什么事,不过是问问,当时珩之送你去医院之后怎么样了。” 他含蓄地提起当时的事,也是想打听一下,她和顾珩之进展如何。没想到刚刚提起这个名字,严自芳的笑就黯淡了许多。 凌彦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顾老师把我送到医院,大夫说只是崴脚拉伤了,休养一阵子就好,他就把我送回来了,并没有什么。”严自芳的目光垂向桌上的花瓶里那一支枯萎的月季,简单地概括了那天的行踪。 最后一句似乎别有深意。若是按她说的,全程没有发生什么,她又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凌彦心中是万万不信的。 他还在思忖如何旁敲侧击,没想到吴乐甫却十分直白地说道:“校长叫我们来看看,也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困难,刚刚我们无意间听到乔老师的话,你若是有什么心事,或是什么人欺负你了,不妨说出来。” 这就差直接追问顾珩之对她做了什么了。凌彦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 严自芳仍然盯着那月季皱成一团的花瓣,放在桌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一团。她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光明正大地写着拒绝。就在凌彦以为她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她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有个未婚夫,找上门来了。” 第37章 安利催婚 凌彦瞬间松了口气,抚平布衫上的褶皱。这比他想象的告白被拒,或者干脆两个人吵起来要好太多了。 吴乐甫则用手指在表链上缠了几圈。 没有人打断追问,严自芳缓缓地说了起来。 原来严家从前是望族,严自芳出生时,家里人便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后来她受了启蒙,不愿在这样的家待下去,便出逃了。严父气急败坏,公开与女儿断绝关系,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严母终究惦记着女儿,加之严父跟随军阀,又打起了嫁女儿的心思,严自芳的下落无意间暴露,竟让原先和她订婚的刘嘉元找上了门。 严父原先只是看着刘家与自家家世相仿,家教也严格,这刘嘉元幼时也有几分机敏,便允了这门婚事。没想到这刘嘉元的乳母甚糊涂惫懒,幼儿大哭时为了搪塞他,便学外面的人,吸大烟喷在他脸上,幼儿便停止啼哭。长此以往,刘嘉元竟是从襁褓之中就染上瘾,一天一天长大,变本加厉,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刘父发现后对严父满腔愧疚,取消婚事也顺理成章。他死死约束刘嘉元,不准他出去找不三不四的朋友发疯,勉强维持这个家的体面。然而他忧思过度,竟是早早去了。刘嘉元无人约束,更是整日混在外面,夜不归宿,到后来变卖田地家产,全部换成了烟土。 眼看刘家的家财被他败光了,他便南下投奔严家。严父对于这么个形如厉鬼的故人之子毫无旧情,大声斥责后将他赶了出去。 刘嘉元自然不甘心。在烟瘾发作以外的时间,他头脑还是清醒的,于是他瞄准了孤身在外的严自芳,买通送信的人,一路找了过来。 “珩之知道此事吗?”凌彦问。 严自芳的手指缠上那枯萎的花儿,她苦笑,“被他撞倒我跟刘嘉元,没等我解释完,他就走了。” “哎呀!”凌彦扼腕。他一直觉得这种“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套路太狗血,却没想到这儿实打实出了这么一回事。 “你还是要报警,那人犯起病来指不定做什么,你现在行动不便,安全受威胁。”吴乐甫冷静地说道。 “小月,乔月她就是不放心,每天陪着我。其实……”严自芳还想勉强笑着说没事,吴乐甫就语气坚决地说:“不行,你要不愿意报警,那也必须通知校长,这不是小事。” 凌彦也劝道:“严老师,乐甫说得对,你不要怕添麻烦,若是真让他在学校生事,那才是给校长添麻烦了。” 严自芳只好点头。 发现问题后就是要解决问题了。吴乐甫问:“你与他幼时订立婚约,可有订立婚书?” 严自芳连连摇头,“那时年幼,并不曾有什么婚书聘书。” “那么你们有交换过信物么?他有没有你的贴身物件?” 凌彦听这话有些伤女孩的名节,可是严自芳果断地继续摇头,“从前订婚时交换过信物,可我出走后父……严先生就已经归还他家了。” “那就没什么了,大总/统上台后就禁止包办婚姻,你们现在连包办婚姻都算不上。”吴乐甫自信地说,“他拿不出证据,只是一味纠缠你,想来你父母也清楚这一点,他才想从你这儿下手——你放心,这事好解决。” 严自芳放没放心凌彦不知道,凌彦自己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放心了。他还想再劝一句:“你父亲,也许还是关心你的,当真不用去信一封,说明此事?” 严自芳说:“他当初不问根底定下婚事,又不假思索与我断绝关系,还谈什么关心呢?” 别人的家务事,凌彦不好插嘴,他说:“也好,等乔老师上课回来,我和乐甫去找校长说明此事。”还要找顾珩之那小子好好谈谈。 吴乐甫松开了表链,食指上红红的一圈痕迹。 没想到乔月还没回来,就先把刘嘉元等来了。 听到敲门声,严自芳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颤声说:“不会是小月,小月有钥匙。” 凌彦刚准备站起来,就被吴乐甫按住。“我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更不耐烦的敲门声,和呼唤:“严小姐,快给你的未婚夫开门呀。” 严自芳的双手握成了拳,克制着没有骂出口。 “严小姐,你别以为不开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有本事让你的同事们看看你是怎么对待你未婚夫的!” “姓刘的你闭嘴!”严自芳终于忍不住,眼泪和怒骂一同喷了出来。吴乐甫把凌彦推了推,示意他去安抚她,自己整理了一下领口,走过去开门。 刘嘉元瘦高瘦高,穿着礼服。他有身好皮囊,被这衣装一衬,倒也人模人样。只是脸颊深深的凹陷,眼睑的青黑,瘦得尖尖的下巴,还有不停摩擦的手指,都显示出瘾/君子的身份。 “你是谁?”门一开,他先警惕地打量吴乐甫。不住打转的眼睛里除了惊慌,怀疑,还有贪婪和嫉妒。 凌彦看见他这样的目光,由衷地一阵恶心,主动上前走到吴乐甫身边。“我们是严老师的同事,你又是谁?” “嘿哟,学聪明了,找帮手?你没跟你的……同事好好介绍我?”刘嘉元浮出一个恶劣的笑,轻轻松松跨进门,居高临下的目光在严自芳身上打转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合适吧?还是两个男人,他们不介意你有未婚夫?” “把你嘴巴放干净。”吴乐甫冷冰冰地说。他的目光像是与凌彦初次相见,不,比那时还冰凉,讥诮。“别以为谁真的怕你,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未婚妻,你拿得出什么证明?” “你还真以为你是谁啊,你替她出头?家务事轮得到你头上吗?”刘嘉元在吴乐甫身上碰了个钉子,就把目光移到凌彦那儿去,“那小子油头滑面的,我未婚妻动了春/心也正常,你一个穷酸货色,在这里干嘛?” “刘嘉元,你闭嘴!”严自芳终于控制不住,声音几近破音。“你给我滚!” “我给你滚?”刘嘉元又逼近了一步,“没搞错吧,严小姐,你是我的女人,你让我滚?我肏你奶奶!” 凌彦紧张地挡在严自芳身前,生怕冲突爆发,而吴乐甫已经冷静地脱下外套,解开衬衣袖口,扯松了领带,抓住靠在沙发旁的文明杖。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声暴喝:“你要对自芳做什么!” 一个人窜进屋,是顾珩之,他白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夹着一把长柄伞,脖子上、手上青筋暴起,“你再满口污言秽语脏了地方,仔细我不客气!” 发现来人只是个书生后,刘嘉元松了口气,继续恶声恶气地说:“不客气?你试试……啊!” 顾珩之这长柄伞虽不像吴乐甫的文明杖一样制作精美考究,却胜在结实耐用,一挥下去就把刘嘉元打蒙了。“你,你敢动手!外头打仗兵荒马乱的,你小心我叫大帅举兵来把你抓走” “去,快去,不敢去就是孙子。”吴乐甫一挑眉,又是两句冷嘲热讽,把刘嘉元气得直喘,最后看着仍举着伞的顾珩之,丢下几句虚张声势的狠话便灰溜溜地走了。 吴乐甫重新调整好领带,系好袖口。顾珩之拿着伞看着严自芳愣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他是,他不是,他……” “我和他从前是家里订的亲,早就解除婚约了。”严自芳又低下头,看不清楚神情。他悄悄用袖口蹭了一下眼角。“谢谢顾老师解围,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顾珩之像是也被一棍子敲懵了。 凌彦生怕他俩这么一错开就解释不清楚,赶紧推了一下顾珩之。“顾老师,一开始这事你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校长,把严老师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我以为……是我横刀夺爱。”顾珩之呆呆地垂下头喃喃,“我听他口中的称呼,便以为他们……”凌彦怕严自芳被触动,忙不迭地拍了一把他的背。 严自芳听到横刀夺爱四个字手指轻轻抖了抖,刚想要抬头,又生生克制了动作。“你,你打了他。” “不用担心,”吴乐甫披上外套,又恢复了体面的绅士模样。“这件事我会解决,他不敢再来打扰严老师。” 顾珩之朝吴乐甫道谢,终于找回了一点平日的自信从容。他重新看向严自芳。“刚刚是因为我担心你。我,我是爱着你的。” 猝不及防听到了一句告白,凌彦只来得及一个转身,拉着吴乐甫往外冲:“严老师你们先聊,我和乐甫有事先走一步!” “借你的笔墨一用。”回到家,吴乐甫就敲开凌彦的房门,捡起凌彦桌上的毛笔,摊开信纸写了一封信。凌彦倚在床头,放下书,看着他封好信封,笑道:“乐甫,不是一向用钢笔么?” 吴乐甫轻轻一笑,“衣服领带都借你了,用你一根笔不过分吧?” 没几日,就传来消息,那刘嘉元因为毒/瘾复发,当街抢劫,被关进局子了。 第38章 安利催婚 严自芳和顾珩之彻底免除了后顾之忧,对于帮了大忙的凌彦和吴乐甫感恩戴德。吴乐甫专程登门,语无伦次地表示了结草衔环肝脑涂地的感激之情。严自芳更是到处宣传,林老师就是月老的洗脑言论。 凌彦……凌彦只能一边心中万马奔腾,一面笑着默认了这个称呼。 凌彦没有问吴乐甫是如何仅凭一封信做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多嘴。何况吴乐甫也没有暴露什么秘密的紧张感,与他的相处仍与平日无异。 令凌彦操心的事是,青春期教育课终于开课了,命名为《生理卫生学》,由凌彦和陈中原主讲。不过令凌彦感到亚历山大的是这门课在学生间还有另一个广为流传的名字:《恋爱课》。其原因,自然还是那个洗脑传闻。 凌彦在屋中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吴乐甫搁下烫金硬壳外文书,又摘下单片眼镜。“你烦恼什么呢,学生不知根底,有些荒谬可爱的传言,你只消讲一课,他们不就清楚了么?” 凌彦欲言又止。他的确不太乐意传出这样的传言,但说到底,他的目标是催婚,能成一对是一对,这传言又是和目标相符的。老师之间关于开这个课的意见也不一,吴乐甫、顾珩之和严自芳这些与凌彦交好的老师是大力赞成,有过留学经历的老师们也多是乐观态度的。 但是另一边也有老学究对此很不满,更是有一句隐退的大儒指着凌彦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穿着一件长衫,办的却是辱没了读书人脸面的事。 不过凌彦紧张,有个人比他的反应还大,那就是陈中原。 说是生理卫生学,主讲的是生物和思想两方面。陈中原上了第一堂课,就气急败坏地回来痛骂:“这些学生娃娃,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根本就坐不下听我讲东西!” 凌彦也无法替学生辩驳。他的第一堂思想课,男学生和女学生泾渭分明,几乎一下子回到了刚刚男女同校的时候。问的问题……倒是有男生大胆提问了,无外乎如何追求女生,这个凌彦倒是觉得松一口气,只是提到性心理,那些女学生都扭扭捏捏,欲说含羞,让他伤透了脑筋。 家长的反馈也很不乐观。开课不过半个月,十几封来信蜂拥而至。更有住得近的家长把校长办公室围个水泄不通,要求辞退凌彦和陈中原。 校长替他们顶住了大部分压力,可是凌彦心里很不好受,何况他还要极力安抚一个愈发暴躁的陈中原。 “陈老师,学生他们还不懂,他们的观念都是上一辈影响的,所以自然感到羞耻和困惑。而我们正是要破除那些偏见思想,为他们灌输新的知识理念。”凌彦说的就是他所想的。他们这一辈人少年时代经常开一些玩笑,原因正是当时性/教育不够普及健全,所以蒙昧无知。 陈中原一张脸阴沉沉的,听完了凌彦这一番话,也不见好看了多少。他抽了一口烟斗,慢慢喷出烟雾。“你说得倒是容易,可是就算他们能理解,他们的父亲母亲就能理解?你以为校长现在支持你,社会舆论都偏向一边,他还会支持你?上头的人开口说开除你,他还会为了你和上头人作对?” 凌彦没说话。陈中原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的确不怕这些那些的压力,但他信得过校长,他怕校长当真为了他牺牲什么。 在卧室里走了两圈,瞟了一眼沙发小几上厚厚一摞报纸,凌彦心中有了数。 “我要写一篇文章。” 他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不可能独自推动历史进程。但是必然有有识之士与他想法是相似的。这个时代文人都以纸笔作为武器发声,他也无法免俗。既然如此,为何不试试呢?让更多人加入,更多人发声施压。 “乐甫,你知道报纸投稿有什么门路吗?” 凌彦挽了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把笔扔进笔洗中。为了符合人设,他一直都用毛笔书写教案,其结果是这一篇文章足足写了八张纸,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性/欲教育, 是由适当的成人, 按时代的需要,将关于两性的正确认识善巧斟酌开示学人;使之于两性的关系有正确的了解, 持优尚的态度, 养成性的良好习惯, 借以增进个人与社会的康健、幸福及道德等。” 吴乐甫念完了最后一段字,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原来你想这么做。那我自然要尽一份力。” 吴乐甫帮他把修改过的成稿投了当地的《江报》和几份教育刊。凌彦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谁知几日过去,当真收到样刊和稿酬。油墨纸印的文章一蹭一片黑,凌彦却看得激动不已:《江报》第一版画了最中间的一大片地方刊登他那篇文章《性教育谈》。 而随后,就有另一篇响应他的文章:《实施性教育示例》,引经据典为他作证,还一一列举了可行之法。作者化名江陵。在凌彦没有提前给人打过招呼的前提下,这无疑是吴乐甫的手笔了。 两个阵营交锋的主战场一下子从大学变成了报纸。校长倒是被从信件中解脱了出来。 学生们都是看报的。凌彦发文章大大方方署上了本名凌彦,学生们一番猜疑,终于在课堂上跃跃欲试地提问:“林老师,这是您写的文章吗?” “正是。” “没想到林先生白话文的作文也写的那样好!”学生单纯,想到什么说什么。凌彦却不由有些啼笑皆非之感。这算什么厉害,能把古文学得精深,那才叫厉害呢。 “林老师说得有理,我们青年人要正视性教育,把它当做一门正经学问,抛开那些贞节牌坊,思想束缚!” “对!”“对!” 学生们激动地呐喊,脸上潮红一片,却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激动。 报纸上的争论很快吸引了一大片进步人士的响应。他们敢想敢说,比凌彦这个后世来者还要大胆,很快提出不仅要在校内科普,还要在社会推广成人教育,改良戏剧、组织地方公共娱乐机关、设立公众卫生局、禁止□□业、禁止早婚、禁止饮酒等。 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开始了。 “小林,之前不是说要去做身衣服么,这两日正好得空,我陪你去成衣铺看看?”吴乐甫问道。 之前凌彦在舞会的时候说要去成衣铺做套西装,然而舞会后事情一多,平时一忙,就给忘到脑后了。 吴乐甫突然提起这事,凌彦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想一想有些日子没有出去转转了,便欣然应允。“你可别选什么名贵的铺子,小生身无长物,担当不起。”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 凌彦还是淡蓝色的长衫,袖口卷起来,一副眼镜。吴乐甫还是西装笔挺,黑色领带,费多拉帽。吴乐甫叫了一辆黄包车,报了一个地名。凌彦没有听懂,车夫却飞快地应了一声。拉起车把就跑。 凌彦只觉得耳边生风,路边那些中式西式的店铺,旗袍短裙的小姐都被甩到身后,只觉得比起他来学校时,有些违和感。最后马车停下来时,他还没缓过气,吴乐甫已经利索地跳下车,结清车费。“进来看看。” 这个成衣铺面积不小,上头却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匾:云裳阁。 凌彦摇头失笑,跨过门槛。 屋子里挂着几件不同形式的西装,有个穿着燕尾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者。吴乐甫已经和老者说了几句,老者看到凌彦进来,恭敬地说:“先生,能让裁缝为您量一量尺寸吗?” 凌彦稀里糊涂地点头。他本来只是想买成衣的,没想过还是量身定制的。 老者亲自带他进到里屋,招呼了两个小子打下手,帮他量了臂长、肩宽、胸围、腰围等等。凌彦稍稍有些别扭,不过他也收到过赞助商的高定礼服,所以别扭了一下,就克服了心理障碍。 等他量完了出来,看到吴乐甫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喝茶,若隐若现的雾气下,一张脸上表情慵懒。 “测好了?” “嗯。”凌彦看着吴乐甫在外面等,一时之间有些奇异的感受。他转向带他出来的老者,想要问一问什么时候做好,定金要多少,结果却看到他冲吴乐甫恭恭敬敬地一欠身,又转向自己,“林先生,您的礼服大约要一周做好。” “这么快。”凌彦听得还是很开心的。“那定金……” “少东家的朋友来,我们怎好收钱。”老者笑着摆手,又问吴乐甫:“少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少东家?凌彦脑海中渐渐浮出一个猜想。他看到吴乐甫随意地一摆手,站起身。“没什么别的了,做好了送到我留的地址就行,走吧。” 最后一句是对凌彦说的。凌彦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走到街道上,吴乐甫突然扭过头对他说:“我父亲邀请你去家中坐坐。” 第39章 安利催婚 “你父亲?见我?为什么?”凌彦被这一番话轰炸得七荤八素。同居室友突然提升到见家长的高度,这…… “当然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跟你聊聊。”吴乐甫从容不迫地说道,“毕竟我常常跟他们提起你。” “那好吧。”凌彦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对方刚刚还帮自己买了一套衣服。说起来衣服,少东家……“这是你家的铺子?” “是的。”吴乐甫也毫不迟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是我母亲的嫁妆铺子。” 凌彦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这位同居室友的家里很有点背景,身份非富即贵。 感激的话,不必多说。硬要付钱也显得生疏。凌彦默默想着以后能帮忙的地方还是要尽量帮忙。 回去的路上,黄包车的车夫跑慢了一些,凌彦发现街道上那违和的氛围来自何处:大群穿着军装的士兵扛着枪跑步,每隔三五米,都有人放哨。 “这是怎么回事?”凌彦嘀咕。 “老爷您是不晓得,例行练兵吧,每年过段时间都有。”车夫一边卖力地跑,一边回答。 吴乐甫没说话,眉心深深一道皱褶。 在舆论的支持下,凌彦还撺掇着吴乐甫这个德育处主任建立了心理咨询处,接受情感问题咨询。这个当然是有凌彦做母后主使的。 这个时代的情感问题不像后世那样复杂奇葩,还要专门发个投稿吐槽。大多数都是关于“TA喜不喜欢我”,“我配不配得上TA”,“TA和我吵架了怎么办”这种基础问题的。这些对于恋爱中的年轻人是天大的烦恼,对于凌彦这样的“过来人”,就都是小问题了。 真的涉及到心理疾病那也不是凌彦能解决的。而且可悲的是这个时代对于心理问题的研究还远没有那么深入。幸运的是凌彦暂时还没有遇到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 不过他这个“过来人”还是被前来咨询的学生一句话问懵了:“林老师这么厉害,谈恋爱的时候一定很容易讨好女生吧?” 看着学生满脸单纯的崇拜,凌彦觉得自己面部像是抽了筋,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有……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说来惭愧,大学四年别人都在花前月下,他社团活动也没少参加,却要么是在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要么是在图书馆啃书写论文,至今恋爱经验仍然全部来自身边人的故事。 学生也没意料到这个结局,猛然噎住了。门被敲了敲,打破了尴尬的安静,吴乐甫露出个头,“小林,在忙吗?” 凌彦示意学生可以离开了,吴乐甫说:“你的衣服到了,若是没有事,就回去试试合不合身吧。” 凌彦也开开心心站起身跟他回去。他还蛮好奇做出来的衣服的。虽说他麻布衣裳也穿过,绫罗绸缎也穿过,但是他的信条一向是,对生活要保持期待。 事实证明,这份期待是值得的:送来的三套西装分别是黑色、深蓝和酒红,剪裁合身,布料精良,还有一件冬季厚外套,摸着就软乎乎暖烘烘的。“一场一场的雨,过一阵子入秋就能穿了。” 看着凌彦一脸兴奋,吴乐甫不由露出了宠溺的笑,轻轻拍拍他的肩,“换上试试?” 凌彦拿起黑色的西装,回到屋子里换上。房间里没有穿衣镜,走出们时他心情略有忐忑,“怎么样?” “今天跟我回家吧。”吴乐甫勾起嘴角。 这句话略有些歧义,凌彦却反应过来,并未深究。“登门拜访……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吗?”他还不太了解这个时代的礼仪。 “不用什么,我准备好了。”吴乐甫说,指了指不知何时放到桌上的红酒和卷轴。 “我父亲欣赏古典文化,母亲却崇尚西学。”吴乐甫介绍道,“但是父亲一向敬爱母亲,所以才把我送出国留学。” “嗯……”坐在黄包车里,凌彦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吴乐甫本人就是中西结合产物。他的穿着,房间布置,生活习惯都是西式的,他本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但凌彦总觉得,他骨子里还有更深的一面——譬如他熟练地用毛笔写字,譬如他对本国历史,尤其是法律史的了解。 “你不必紧张,我父亲也是想向你了解情况的。”吴乐甫见他神思不属,又出声安抚,云淡风轻地介绍,“他是本地的立法委员会委员长,大约是涉及到近来《江报》上的争论的。” 凌彦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了入狱的刘嘉元。难怪吴乐甫对待他一直是一副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年纪轻轻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惊讶归惊讶,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上个世界还是皇帝呢,小小一个官二代,不算什么。 说话间,黄包车停在一座宅院门口。吴乐甫还是先跳下车,提起东西,等他下车。 凌彦主动上前扣门,敲了三下,门开了。 “小吴先生,您终于回来了!” 一个打扮干净整洁的妇人一开门,笑容满面,看向凌彦也是热情洋溢,“这位就是林先生了?” “正是。贸然登门,失礼了。”这个佣人,应该是佣人吧,的打扮,举止,无不显示出这个家庭的良好家教。无疑,吴乐甫是跟家里打好招呼的,这是在称不上“贸然”。 “快请进,先生和夫人正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吴乐甫冲她道了谢,提着东西走在前面,带凌彦进门。 入门后是个院子,花草栽了不少。快要入秋,池塘里的只余几片残荷。凌彦看见那荷叶,不免想起秋爽斋,想起秋越,看向吴乐甫的背影也是怔怔的。 很快进入正堂,他也回过神。这宅子看上去有些年岁,屋里的大红木八仙桌,红木椅子、八宝阁,都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然而点缀其间的自鸣钟、电话机、八音盒和镜子等物,又处处透露着主人对西洋玩意的偏爱。 “父亲,母亲,我带林洛回家了。”吴乐甫开口道。 八仙桌,上手正坐着一对夫妻,穿着改良旗袍的女子小心搅拌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长袍马褂的男子面前放着一杯茶,投来审视的目光。凌彦上前一步,鞠躬,“伯父伯母好,我是林洛,乐甫在第四国立大学的同事与朋友。” 吴乐甫把红酒和画都拿上桌,“这是小林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小林,快请坐。来家里一趟还带礼物,真是客气。”吴母笑容满面,客气地称赞了一番礼物后,扬声呼唤:“陈妈,把东西拿下去,给客人准备茶水。”她突然一顿,又问凌彦:“小林喝咖啡吗?” “在外偶尔会喝。”凌彦含蓄地回答。然而他一双眼睛却巴巴地盯着吴母杯里的咖啡。他都多久没看到咖啡了!为了凹人设,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每每只能喝茶,真是欲哭无泪。 “那就咖啡好了。”吴母嫣然一笑,在凌彦眼中无异于天使。 他与吴母寒暄时,吴父始终没有移开视线。等他们絮叨完了,吴父终于开口了:“马上就吃饭了,喝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自己还不是在喝茶?”吴母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 吴父噎了一下,对凌彦说:“林洛,《江报》上的那篇《性教育谈》就是你写的?” “正是。”凌彦恭敬地回答。他终于能大大方方看向吴父。这看起来就是一个中年版的吴乐甫:除了眼睛周围多了几条皱纹,脸颊和鬓发也染上岁月的霜雪。 “你文章中提到的……” “都要吃饭了说这些干嘛。”吴母嗔怪道,“先吃饭再说,陈妈,上饭!” 吴父欲言又止,一脸无奈。吴乐甫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顿饭十分丰盛,鸡鸭鱼肉,虾仁河鲜,应有尽有。吴母不时劝他夹菜,言语间似是对他很有好感。吴父的几次试探也被他挡了回去。 吃过饭,吴父沉声道:“请林先生到鄙人书房坐坐,交谈一二。”凌彦早知道对方找自己是为何,也毫不心虚地应了一声,就站起来随他走去。 他没想到,吴乐甫也大大方方跟了过来。 “你那篇文章满纸大逆不道,我还没跟你算账,跑来挨骂吗?”吴父看到吴乐甫,张嘴就骂。然而大有色厉内荏之意,吴乐甫毫不怕他。“父亲既然是叫小林来一解心中疑惑的,为何儿子不能一道呢?” 吴父没多说什么,示意他们坐下。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式书房,书桌上还铺着宣纸,摆着笔墨纸砚,凌彦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我问你,那些学生尚且年轻,血气方刚,若是读了你那些言论,受刺激,行邪淫之事,该如何是好?”吴父劈头盖脸,丢来一句质问。 “天道人伦,天理纲常,什么是邪淫之事?一味禁止回避,只会让学生更加好奇。”凌彦从容招架,“人体结构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生物学生理学的内容,如今向所有学生科普,正是本着做学术,客观、理性、不含欲/念的态度。” 第40章 安利催婚 不知道凌彦的态度和辩解的内容哪样让吴父满意了,总之他眉心的褶皱稍稍舒展了一番。 “对于成人和学生的教育侧重点不同,学生以科普学术为主,成人以主张节制、健□□活为主。”凌彦结合自己在课堂上遇到的问题, “这才像个样子。”即使是赞扬时,他的声音里也是含着怒气的。他指责吴乐甫:“你看看你文章里说的,像什么样子!亏你还做德育处主任!” 凌彦也不知道吴乐甫那篇文章里写的又是哪点触动了这个做父亲的,不过他很就发现吴父恼怒的背后分明有一丝骄傲——哦,明了了对方秀儿子的本质,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努力夸吧。 “伯父,并非如此,乐甫的文中提出的才是切实有效的方法,我原先也有偏激之处,多亏了他从旁劝告。”先是概括性地夸一夸,然后再具体举例:“譬如我们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就接纳了很多学生。他们原先对生理变化乃至心理变化都有诸多误解,如果一味隐而不谈,这误解就要带到社会里去,那岂有什么好事?” 吴父说:“所以你们还想把这一套推广到社会去。” 他语气仍是严厉的,但是表情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平和,凌彦也更加坦然。“统一出版教材,设立公共卫生局,婚姻介绍所。” 婚姻介绍所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婚姻介绍所……婚姻大事需要三媒六聘,难道是主办这些的机构?”吴父询问,他对于凌彦偶尔使用的新鲜词汇理解能力也很强,怪不得还能在政/府任职。 凌彦琢磨了一下“更像是中间搭桥拉线的媒介,适龄青年在这里留下信息,他们负责介绍爱好、职业、年龄互相匹配的男女结识。” 吴父眼睛周围的皮肤又收缩了一下。“荒唐,荒唐。” 他一时想不出别的词汇反驳,只能满口说着荒唐。吴乐甫却不以为然,“父亲和母亲昔日成婚,不也是自由恋爱么?” 他一击击到痛处,吴父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林从前也常常用孔孟之学教导学生,他也是儒学教育出身。”吴乐甫似是不经意地提及此事。凌彦却是早知道吴父崇尚传统文化的,连忙作答: “圣人也主张阴阳调和,一阴一阳谓之道。” 他好歹也是研究过一段时间百家文化的,儒家墨家都是重点参研对象,引经据典,再夹带一点私货,他这一套已经玩得熟练无比。 说到最后,吴父的表情从震怒变得平静,从平静变的赞赏,最后又回归平静。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连连感叹。凌彦赶紧谦虚了几句,转而夸赞吴父书房里他自己写的斗方,向他讨教。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文学、历史和文化。 交谈后,吴父对凌彦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和蔼。“小林来家一趟不容易,乐甫,带客人去你屋子里坐坐,你那屋子这么久不回来,都快落灰了!没事也不知道回来陪陪你娘!” 后半句又回归了严父模式。吴乐甫只疑问地看了凌彦一眼,凌彦就领回了他无言的询问,点了点头。 看看就看看呗,反正都到人家里了。 古旧的楼梯在皮靴的踩踏下嘎吱作响。凌彦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噪音,走在前面的吴乐甫却回头轻松地说:“没关系,小时候我在这楼梯上跑来跑去,跌坏过几次膝盖,家里人都习惯了。” 扶梯是雕花的,被岁月摩挲到光滑,像一件精致的文物,令人无处下手。凌彦试图想象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穿着短裤上蹿下跳,马猴一样不肯安分,最后跌破了膝盖,却不哭不闹,自己爬起来拍拍灰揪走了。然而这个小孩子与面前高大的男人画不上等号。 吴乐甫的屋子在二楼朝南侧,不大不小的一间房间,红木床,水墨帐子被银钩子挂了起来。很大气、但又很普通的一个房间,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或者奢华的摆设,除了墙边是一架黑色钢琴。看得出是有人时时擦拭的,没有套防尘套,也没有落灰。 凌彦的目光自然地投向钢琴,他想起了舞会上那一曲。吴乐甫也自然地发问:“我小时候,母亲看她的朋友们弹钢琴的样子很优雅,硬是逼着我学的。不过现在也很少碰了。你想听听吗?” 依旧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凌彦点头。 他掀起钢琴盖,把双手放上,按下琴键的同时,轻轻哼唱起来。他一发音,凌彦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唱歌好听和专业的区别。也知道了自己的嗓音距离专业还有多远。吴乐甫唱高音毫不费力,高亢嘹亮,而低音也同样婉转动听,百转千回。 吴乐甫弹唱的同时歪着头看凌彦,他的指法那么熟练,完全没必要盯着琴键。而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在阳光无法穿透的黑暗里酝酿了许多凌彦看不透的情绪。 凌彦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后来他知道了,那是大名鼎鼎的德国钢琴家舒曼的诗人之恋第四首,取自海涅的诗集,当我凝视你的眼睛。 当我凝视你的眼睛,我的痛苦悲伤全部消失;当我亲吻你的芳唇,我的身心狂喜若失。 当我依偎你的胸前,我仿佛置身在天堂;当你说,“我爱你!”我忍不住辛酸地哭泣。 然而那个时候他听不懂德语歌词,只是诧异于吴乐甫悲伤的眼神。 那首曲子很短,歌词也很短,所以一个故事很快说到了尽头。吴乐甫用力地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然后放下双手,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看向他。 “弹得很好。”凌彦由衷地夸奖。“虽然我听不懂……是德语吧?……听不懂德语歌词,但是不妨碍我的感受,你的音乐很有感染力。嗯,你唱歌也很好听,很专业。你练过唱歌?” 吴乐甫歪过头,耳朵竟然红透了。“我大学时参加过合唱团。” 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凌彦暂时忘记了那个悲伤的眼神和那个不祥的故事。 他们坐在吴乐甫的房间里聊了一会天,没有刻意寻找话题,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吴乐甫告诉他,自己的父亲既然改变了想法,估计过不了多久江城就会正式设立公共卫生局,向大众宣传知识。婚姻介绍所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吴乐甫还讲了他父母的故事。一个中式家庭的传统君子和一个西方教育长大的淑女,如何在一次偶然相遇后擦出了火花。而他守旧的祖父祖母又是如何不肯接受一个“抛头露面在外工作”、“打扮得搔首弄姿”的儿媳,导致他那君子端方的父亲与亲生父母长达数十年的隔阂。 他们聊天时凌彦就坐在吴乐甫的床上,月白色的被褥柔软光滑。吴乐甫就坐在方椅上,外套早在吃饭时就脱下,只余下贴身的白衬衫,干净笔挺,一片纯净的白色令他时而恍惚,眼前的男人距离近到不可思议。 白色幔帐从他额角柔柔拂过,最后吴乐甫看不下去,把帐子扯到一边,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 直到陈妈敲门打破了一屋子的平静:“小吴先生,林先生,吴先生和夫人在叫你们下去呢,外面下雨了,今晚就住在家里吗?” 凌彦这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木格子窗棂看到雨水像泼洒一样顺着玻璃哗啦哗啦淌下去。街道边站岗的军人都已经浑身湿透。行人都撑着伞,或者在商铺门前避雨。拉车的车夫都不敢接客了。 “不了,我们回去。”凌彦看了一会窗外,转过身时,吴乐甫就作出回答。 “那可得赶紧了,天阴沉沉的,越下越大呢。”陈妈一边絮絮地叨着,一边一歪一歪地走下楼。凌彦在她身后多看了两眼,吴乐甫便轻声说:“她是小脚,后来放足了。” 他们回到楼下时,吴父吴母果然殷勤地留他们过夜。吴乐甫淡淡推拒后,便不再挽留,转而要佣人帮他们叫车。吴乐甫拿了一把黑伞,拉着凌彦冲了出去。 雨下得太大,打伞几乎没有用,他们一走出门,黑皮靴就被溅满了泥点,外套、衬衣都被风裹挟着雨水扑湿。 凌彦多少有些心疼刚做好的新衣。不过想想若是穿着长衫根本跑不起来,淋雨淋得更惨,也就释然了。 一路找不到车夫,吴乐甫索性牵着凌彦跑了起来,他们大步向前,不再在意周迎头暴雨和溅起的泥水。 “小林,暴风雨已至。”吴乐甫突然附到他耳边大声地喊。 凌彦不曾与他谈论过外界的局势,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男老师之前经常就北/伐或国外的情形高谈阔论,他两人谈论的却永远是过去,彼此的过去,国家、文化、法律的过去。 绝口不提未来,所以凌彦常常错觉吴乐甫的骨子里其实是冷淡的。 但那一刻,凌彦突然从那句话中听出了冰冷的预感。 第41章 安利催婚 淋了一场雨回去,又是初秋时节,凌彦很担心生病,好在年轻人身体好,火气盛,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又一碗姜汤灌下,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又过了些日子,江城议会果然通过了卫生局和婚介所的提案,报纸上一片喧哗,校园里议论纷纷,支持的人整日喜气洋洋,反对的各个面如死灰。 让凌彦奇怪的是,陈中原的脸色同样难看。 不过想想,他就释然了。大概是因为嫉妒吧,身为前辈却输给了后生。这种被嫉妒的经历,凌彦在从前的生活中从不缺乏,甚至习以为常。 只是发现了对方这样的心思,凌彦不欲触霉头,除了教课也尽量减少了与陈中原的接触。 他也顾不上这个了。由于他在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误打误撞成了“性解放运动”的带头人,议会新成立的组织,如何运行,如何制订章程,都要他来操心。除了第四国立大学的教授,心理咨询师负责人,他又挂了个江城卫生局顾问的身份。 婚介所一成立,又掀起了婚姻解放的第二波浪潮。之前所有逃婚被断绝关系,私奔被官方拒绝承认的男子女子都站了出来。凌彦规定了婚介所最低登记年龄是十八岁——未成年他是真下不去手,而且要三个彼此不相识的人用身份户籍担保未婚。 他要来户籍黄册,一庆典才发现,原来江城有那么多适龄男青年还未婚!这怎么行!得挨个询问是否单身,是否愿意登记才行。四国大更不必说,已经被他撮合的都是一对一对的了。就这样,他堂堂正正做起了催婚的事业。 他教给记事员如何将每个人信息分门别类登记好,相近的放在一起,可以介绍认识,传递书信,双方如果合意,再见面进一步接触。这样就省得他事事自己过目。 西班牙语课进展反而没那么顺利。西班牙语学起来本来就困难,学生们又缺乏使用语言的环境,他只能一再降低标准,先把这个学期的课上完。 他忙得脚不点地,常常入夜才回住处。而与他同住的吴乐甫也忙,时常凌彦回来时还能看到吴乐甫屋子里灯亮着,白天也很少能碰上面。 两人再忙,依然保持着一同吃早饭的习惯。只不过吴乐甫绝口不提自己在忙什么,凌彦也只挑有意思的说一说,像是谁和谁书信往来十多封,碰面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不是因为什么拜金之类的原因,而是两个人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是北方人,互相说话对方都听不懂口音。 吴乐甫也往往配合地勾起嘴角,但凌彦还是能看出,他眼中的血丝一天比一天多。凌彦也有大事将近的预感,抓紧了时间完成任务。 直到那一天,突生惊变。 那是个清晨,凌彦从睡梦中被吵醒,有人在拍门喊什么。他穿着睡衣跑去开门,吴乐甫也推门从房间出来,却穿着整洁,如同从未睡觉。 顾珩之慌慌张张地来报信:“快走!快走!军队围城了!” 先是江城自卫队的士兵突然要求进驻校园,而后军队和政府人员火速赶到,一同前来的还有十几个陌生军装的士兵组成的卫队,是南征军。凌彦和一干老师这才意识到,原来南征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了。 南征军的小头目倒还算客气,只是声称有逃兵窜入江城的大学里藏匿,想要进入搜查——可谁知道放他们进来搜查后会出什么事?会不会突然变一副面孔杀烧掳掠?会不会直接纵火烧了江城?谁都不敢肯定,谁都不敢拒绝。 自卫队的人手有限,当真打起来,受难的还是江城百姓。在场的老师无不恨得牙痒痒,只是碍于那些配枪的南征军卫队在场,不敢说话。 凌彦第一时间冲去找校长。最后是校长赶到,大发雷霆,勒令武装的士兵一律退出校园,不得惊吓学生。而在场的江城官员又极力打圆场作保,才把人请了出去。 然而当天晚上,城外的士兵摆出火炮,对着江城郊外和江水一通轰炸。 四国大就在江畔不远。黑夜被照耀得恍如黄昏,凌彦的视野被火光烧得通红, 他按在窗台的手暴出青筋,他想质问,想发泄。想揪起谁的领子狠狠揍一拳。但他不能。 凌彦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暴戾感了。他一直是温柔的,和善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认同,总有比暴力要好的解决方法。 然而他现在握着拳头,恨自己在这个年代无力改变什么。他猛然扭头看向吴乐甫。吴乐甫看着窗外微微蹙眉,依然只有一句话,和往日一般笃定:“不会出事的。” 凌彦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吴乐甫几乎不带犹豫,直接向前一步,抱住了他。凌彦也在犹豫后,环紧对方的腰。 窗外还在轰炸,火光还未淡去,他们极力地拥抱彼此,就像溺水的人抱紧了救生的浮木。吴乐甫缓慢的呼吸喷在凌彦的脖颈,痒痒的,凌彦却一动不动。他的手指顺着吴乐甫的衬衣,摩挲着他的脊椎,一节一节。而吴乐甫安抚地拍着凌彦的背,一下一下,缓慢轻柔。 “会没事的。”他在凌彦耳边轻语,一遍遍地重复。“会没事的。” 最终,江城的商贾出面,统一筹钱十万银元作为军饷,馈赠给城外的南征军。而收获颇丰的军队终于放过了这座战略意义不那么重要的小城,转向他地。凌彦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在想,不知道那个身材曼妙,隐藏在吴父身后的女子从中出了多少力。 他没有问吴乐甫,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就如同绝口不提那晚的拥抱一样。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来到办公室,和陈中原讨论接下来的课程,还要期末考核的问题。没想到等到的除了陈中原,还有吴乐甫。凌彦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不得不扶了一下眼镜掩饰尴尬。那晚之后凌彦没有刻意回避吴乐甫,他们见面却自然减少,骤然相遇,他心中也感受复杂。 “陈老师,你就是南征军那个逃兵吧。”吴乐甫第一句话却不是跟他说的,而是开门见山,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中原的脸煞白一片,明显被说中了心事。凌彦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南征军就是你招惹来的?” 他再次审视这个中年男人。陈中原畏畏缩缩,按捺怒火,不敢与两人对视。凌彦失望地摇头:“你愧为人师。” “你又算哪门子的老师!”陈中原瞬间被激怒了。他瞪着凌彦,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品行不端,败坏风气,校长瞎了眼才会聘你来校!” “住嘴!”吴乐甫一出声,陈中原就老实了。吴乐甫说:“校长,得把他送到自卫队那里。” 原来校长在门外。陈中原仓皇地回头,才发现门外不止一人。校长失望地摇头,几个人高马大的男老师怒目以示。吴乐甫说:“还请诸位保守秘密,以免激起民愤。” 若是让学生们知道了,恐怕陈中原不可能活着走出校园。 校长带着老师们押着陈中原出去了。狭小的办公室只剩两人。凌彦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单手撑着桌面,盘算着用什么话题开始对话。 吴乐甫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去参军了。” “什么?”凌彦几乎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要去参军了。嘉城要发起志愿军抵抗南征和外来入侵,我想要赶去加入。”吴乐甫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很温柔,“生于乱世,非我辈可选,而抛头颅,洒热血,以正世道,责无旁贷。若类我者皆马革裹尸,才许你于太平盛世做桃源之客。” “你,你父母……”脑海里缠成了一团乱麻,仓皇中,凌彦也只蹦出了这么一个词。 “我跟他们说过了。父亲很赞成。”吴乐甫只说了短短这么一句话,其中说服父母的艰辛,却一字未提。 他当真就要这么走了。凌彦第一次有了这种感受,就为了自己一句玩笑话。不,他也说了,这是为了这个世道,为了更多人生活得好。尽管……他可能会死。 他还记得墨清出征时自己那种担忧感。何况那还是冷兵器时代,枪弹杀人于千里之外,他的担忧放大了十倍、百倍,身体似乎都在颤抖。凌彦恍惚地撑住了桌角。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吴乐甫温柔地问他。 凌彦摇了摇头,又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要回来。”他说,“要平安回来。还要继续钻研法律,做最好的律师。” 吴乐甫笑了,他再次靠近,抱住凌彦。这个拥抱转瞬即逝。“林洛,再见。” 看着他转身离去,被独自留在教室里的凌彦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系统,我要对吴乐甫使用金手指。】 【凌老师,你确定吗?吴乐甫目前还存活,提前使用金手指强行改变人物结局会导致任务完成之前就与这个世界脱离。】系统的声音总算如约响起。 凌彦坚定地点头。【确定,我要他活着。】 【宿主提前使用金手指,吴乐甫人物在本世界确定存活。请宿主做好准备,即将脱离本世界——】 第42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凌老师,您对他可真好,为了不让他经历受伤死亡,连一点险都不肯冒。】 凌彦醒来时,又回到意识的状态,眼前一个影影绰绰的人,语气熟稔地同他开玩笑。凌彦没有出声。 系统又说道:【这一次,您可不能说只是朋友什么的了。连任务都没做完。你甚至没有问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欠了他这么多人情,为他放弃任务有那么难以理解吗?】凌彦轻轻叹口气,【好啦,我承认,这次我动心了。】 系统原本是不遗余力地调侃他,听他突然干脆地承认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凌彦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还有他看不清的面孔。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我快要分裂啦,系统,行行好告诉我吧,每个世界的那个人,方勤,墨清,秋越,还有吴乐甫……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你,对不对?】 面前的那个人形的轮廓突然模糊,又突然变得更清晰。【还是瞒不过你啊,凌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对方突然承认时,凌彦还是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额,发现这个形态摸起来似乎没有鸡皮疙瘩,他尴尬地放下手。【秋越睡着时呼唤你也没有反应,你说你要休息。吴乐甫最喜欢的书是小王子,恰巧你也给我读过这本书……而且这几个人都有抱臂的习惯性动作】 【是我大意啦。】系统叹了口气,语气又欢快起来,【不该小看我们凌老师的判断力的,没有注意到微表情微动作,是我的失误。】说到最后,他似乎又有些懊恼。 【所以?】凌彦反问,【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如果不是一开始的局促做不得假,这个系统带来的触感又太过真实,他都要以为这是哪个认识的人在捉弄他了。可是他很肯定,这个声音非常陌生。 【我说过啦,凌凌,有我在,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若是一开始对方这么说,凌彦只会在心中嗤之以鼻。可是在经历过几个世界,亲身感受了对方的保护,又有那一番表白在先,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终于噎住了对方一回,系统心满意足。【既然达成了共识,就先开始结算吧。】 还是要按规矩办事,凌彦点头。 【这一次的任务没有完全完成,之前我也提醒过你了。所以评分不会很高。】系统继续尽职尽责地向他解说。凌彦继续点头,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上个世界的催婚任务完成情况:知名度三颗星,接受度两颗星,完成时间两颗半星,综合评分两颗半星。没有及格啊,凌老师还要再接再厉。】 凌彦这辈子还真没拿过几次不及格。他暗暗下定决心,下个任务要好好做出个名堂,出一口气。【说说吧,下个世界任务是什么?】 【下个世界的任务是:24字价值观推广——共创人鬼/和/谐社会。】 听完这任务的名字,凌彦就先吐了一口长长的气。这任务的名字,听上去,真是像当时台里抓着他们几个主持人去录的宣传广告,又回忆起被宣传正能量支配的恐惧。 而且……【人鬼社会?你确定你没说错?】凌彦不得不再三确认。 【当然没错。】 【卧槽……你在玩我吧。】从小到大学习科学破除封建迷信的优良青年凌彦捂住脸,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震碎了。跳广场舞架空百家争鸣也就罢了,皇帝娶男妃也不算什么,如今还要开启灵异世界大门了吗? 系统严肃地清了清喉咙,【凌老师,注意形象!你爆粗口了!】 凌彦果断闭嘴。 【行吧,来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头疼我就忍了,对我身体其他部分友好一点行吗?】破罐子破摔的凌彦发出了最后的绝望呐喊。 睁开眼睛时,凌彦疑心自己还没醒过来,眼前一大片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动。凌彦睁开眼,定定地看了一会眼前冲他张开血盆大口的苍白人脸,又果断闭上眼。睁眼的方式不对,还是先接收一下回忆。 他的身份是捉鬼师清凌,来自……华山纯阳宫。 “真他娘的扯淡。”一向言辞得体,温柔可亲的凌彦终于忍不住在短短十分钟内再次爆了句粗口。 “你说谁扯淡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凌彦再次睁开眼。刚刚龇牙咧嘴的人脸已经消失,他坐在草地上,身边仅有一个束发盘髻,头戴道巾,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 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的师弟清玄。然而这不加掩饰的声音,却明白无误地表明身份。 看见那人的时候,凌彦的心情很微妙。之所以能在表白后还安心跟系统讨论任务,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心分得很清楚:令他心动的是那个在炮火中与他相拥的吴乐甫,是那个牵他的手,任由他数着呼吸的秋越。 然而看到身边的道士,他又疑惑了:既然他都知道了系统和吴乐甫,秋越,墨清……他们是同一个人了,还能分得那么清楚吗? “师兄,你刚刚捉的那小鬼也太闹腾了。”清玄含笑揭过了他那句粗口。“都在葫芦里折腾一晚上了,刚想放她透个气,就冒出来吓人。” 凌彦接住了他的提示,“她年纪又小,没人教她规矩,放她出来吧,反正也跑不了。” 清凌和清玄是受师父要求,下山历练的。他们才在投宿的村庄捉到一只小鬼。这女鬼是个被父亲溺死的女孩。按理元寿已尽,即便有冤屈也应该到阴间向鬼王倾诉,奈何这小鬼灵智初开,缠在家里不肯走,鬼差也奈何不了她。 清凌怜她年幼,当地百姓无辜,将她捉走,又亲自通报官府与她父母的罪行。 清玄拿起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黄葫芦,一拔开塞子,一抹灰气从瓶口窜了出来,转眼落在地上化成实体,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红衣裳,扎着红头绳。她一看到凌彦朝她看,便瞬间露出獠牙,嘿嘿嘿□□起来。 “小小年纪不学好,不要乱露表情。”凌彦抓起浮尘敲过去,小鬼轻松避开,接着嘿嘿嘿笑,还扑到他腿上撒娇。 从小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从来不信妖魔鬼怪的凌彦,在亲眼看到了鬼,还是这么一个不正经的鬼之后,粉碎的三观迅速重塑,达成了某种扭曲的蛋腚。他甚至觉得,这小鬼还挺可爱的——如果别老是笑得那么可怕的话。 清玄拿出一块黄布铺在地上,又拿出一个装着清泉水的竹筒,不搭理一人一鬼的打闹现场。 “我们今晚就在郊外凑合一夜?还是找个客栈吧。”凌彦问。天色不早,山林里渐渐昏暗下来。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系统就算为了自己不受罪,也不至于露宿郊外……吧。 清玄一脸正气地回答:“道规里说,修行之人要清苦自守,不能耽于享受。” 荒郊野岭,女鬼怪笑,这么过夜,还真是滋润,一点都不耽于享受。 凌彦决定不跟系统找气受,自己找个地躺下了。只是不知道道规有没有教他们,衣服脏了怎么洗。 夜半三更,凌彦不出意料地被吵醒了。 说不出意外,是他本身睡眠就浅,何况是在野外睡在地上。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是被吵醒的:他听到了女子的哭声,阴阴惨惨,时断时续,泫然不绝。 “这小鬼是在作死——”凌彦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旁边的清玄一个翻身利索地站起来,把他往身后一扯,“小心,不是她。” 他的手里还拿着黄葫芦,地上的女娃动了一下,乖乖地变成一道灰雾钻进葫芦里。 “那是什么?”凌彦警觉地问。他也听出来了,那声音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因为太过凄厉,显得近在咫尺。 “走,去看看。”清玄道。 凌彦满心不情愿。虽然设定是一个捉妖的道士,可他本质上还是那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好青年啊!他十项全能的技能中也不包括捉鬼这一项啊! 然而留在原地就意味着独自待在荒郊野外,还是在这个有鬼的世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这种选择之下,他还是决定先跟上清玄。 山路崎岖,不太好走,两人相伴前行。 “附近大概是有个墓地。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先过去。”清玄低声说,他反手从背上取下一把剑,“你听着,等会如果遇到危险,就拿着这把剑往前砍、刺、戳,怎么样都行。” “那你呢?你还有武器吗?”凌彦接过那把剑,还好,不算沉, 清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凌凌这是关心我?” 凌彦板着脸。“没大没小,叫师兄。” “师兄。”清玄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前方,但还是顺从地叫了一声,“你看。” 凌彦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如铜铃。眼前如清玄猜测,的确是片墓地,然而一个一个的坟茔上,坐着一个一个的女人,都在痛哭! 第43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怎么回事?”凌彦本来想保持安静,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出声。 清玄表情凝重,“有问题,就算是墓地有鬼痛哭,也不该全是女人。何况这么多鬼魂怎么会没有惊动鬼差?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那怎么行!凌彦握紧了清玄给他的剑,又默念了一遍24字核心价值观,紧跟上前。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痛哭?”清玄板着脸问,正气凛然,还真有一副捉鬼天师的架势。 离他最近的白衣女子抬起头,一张比衣服还苍白的脸,吓得凌彦握紧了剑。 她用衣袖拭泪,声音还带着哭腔,微微沙哑,“奴家并无恶意,不敢惊动贵人。” “这里葬的妇人们与你都是什么关系?”凌彦问道,清玄给他让了让地方,两人都站在墓碑前面。然而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墓碑上刻了什么。 “奴家,不,我们都是赵官人买来的伶人。” “赵官人……”清玄若有所思。 “还叫他官人做什么,还不是赵旭他把我们害成了这样子!”旁边的女鬼显然比这个要怨愤,语气里带着火。 “那你们……”清玄的目光正要扫过去,凌彦接道:“十二个人。”清玄立刻说:“对,你们十二个人都是被他所害?” “正是!”那白衣女子,不,女鬼,温婉的声音也染上了悲怆。“我们姐妹皆丧于他手!” “唔……”清玄沉吟片刻,“若是谋杀,此事必定惊动鬼差,那赵旭究竟是什么人?”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凌彦却淡淡地回答:“既然现在人都死了却无事发生。自然是他想出了方法,打通了关节,避免此事。” 凌彦并不知道这个世界鬼的社会构成是什么样的,只是想想天下莫不如此,便有感而发了。靠权势、财力,既然摆得平人间的官,想必也能摆平阴间的鬼官。 “普通人是看不到鬼的,除非鬼刻意显性。”上一秒,清玄还在一本正经地科普,下一秒就突然撒起娇。“师兄,我们去看看这个人吧。” “好。”凌彦说。 按照女鬼们的说法,赵旭的家就在山脚下的村庄。他们白天翻过这座山就能立刻赶过去。清玄又拿出那个黄色的大葫芦,“请诸位在此暂未安身,待凡尘事了,再送诸位入轮回。” 凌彦的拇指抵住长剑,已经做好了女鬼们的准备,谁知为首的女鬼垂眸,看着竟有几分清秀忧郁,她缓声道:“若我等大仇能报,灰飞烟灭在所不惜。今日道长寻来,并未对我等斩尽杀绝,我等愿为道长驱使。” 玄清看向凌彦,凌彦后退一步,玄清便再次举起那大黄葫芦,拔掉塞子,默念口令,那十二个鬼魂便渐渐混做一处,十二个灰影渐渐吸入葫芦里。凌彦看着葫芦,有些担心那个小鬼会跟她们打起来。 “你这捉鬼的法子能不能教教我?”凌彦问。 玄清似笑非笑,“师兄不应该早就掌握此法,怎可让我在师兄面前卖弄。” “师兄有一时忘了,也是情理之中,师弟难道也不记得了?”凌彦刻意激他。 玄清却突然正色:“那把剑上刻有符咒,你拿着它足够安全。” 安不安全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凌彦再瞪玄清一眼,玄清便挑了挑眉,附耳过来,小心翼翼地给他念了一遍那冗长的咒语。要不是凌彦是主持人……就算凌彦是主持人也快要炸毛了。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别的可以不记,捉鬼的口诀在这个世界却是至关重要的。凌彦像是大学时期背台本一样念念有词地重复:“度人万千……哎哟你念得太快了!” 清玄原本是有意逗逗他,再教他,没想到他当真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下来,赞许地颔首,“我再念一遍这净天地神咒,你记好了。” 凌彦把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后,天边已经渐渐亮了。他们干脆没有休息,一鼓作气朝着山下的村庄走去。 凌彦一心想多套点话,一本正经地跟玄清话家常,问着他们门派还有什么口诀。凌彦从前只知道什么急急如律令,没想到道教的口诀一个赛一个长,他用心地记了防身的金光神咒和据说有疗伤之效的玄蕴咒。至于那些名字听上去就很鸡肋的祝香神咒之类,就先跳过了。 “凌老师,光问这些么。”玄清待凌彦默念完毕才问。他低眉垂目,有失望之色闪过。 玄清突然抛开了师兄师弟的幌子,凌彦也不好再玩角色扮演的把戏。他说:“我问你什么,你又不肯如是告诉我,不如先把任务做好。” 但想到对方失望,凌彦还是不由放缓声音,“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师弟吧。叫师弟就很好。”玄清突然又笑起来,凌彦只当他又是戏精发作,只是简单地点头应下。 不过念及方才学的口诀,凌彦突然有些奇怪,“道教是敬神的,安土地神咒也是召唤土地神的……既然如此,就说明这个世界上肯定有神灵存在,那为何不能求助于他们直接解决这些问题呢?” 找一个人,还是个道士来完成人鬼和平大计会不会太有失偏颇了啊!他屁股都坐歪了! 玄清摇摇头,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神色。他说:“你不知道么,神灵是不会过问这些的,若是人和鬼都能和睦共处了,事事顺心,还要神灵做什么呢?” 凌彦从这话里听出了讥讽的意味,但他不知道玄清这怨气是对着谁的,只好沉默。 天亮后他们终于下山了。赵旭的住处不难打听。他就住在村庄最靠山的地方,一大片宅院。凌彦和玄清并未直接奔着他家去,而是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顺带向村民打听起了这个人和那些女伶。 凌彦的套话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了。他们两个号称是华山纯阳观的高徒,下山历练(虽然事实的确如此),成功得到了村民的信任。凌彦便说此地有煞气,询问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稀奇古怪的事还真不少,也不知道我们这儿风水是不是不好,夜晚总是能听到,哎,晦气的哭声,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娃娃!” “前儿不是有个戏班子的姑娘来唱戏,人都丢了!十二个呢!” 看来女鬼并未说谎。十二条人命,凌彦不禁蜷起手指握紧。“这么大的事,官府没来人么?” “来了呀,可这稀奇古怪的事,官老爷也查不出来究竟,都说是戏班子出来的女人不干净,犯了太岁呢!” 被害者有罪论在古代是最有市场的,凌彦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 然而那个被他搭话的猎户似乎像是上了发条,叨叨停不下来。“我当初就猜到了!她们来唱戏时,我也远远看过一眼,就觉得有鬼!长得那么一副勾人相!” 就在凌彦快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玄清出声了:“这位善人……” 明知道善人是道士们对普通人的称呼,但凌彦听着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别扭。 “贫道观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元神涣散,恐怕这几日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要小心有血光之灾啊。” 看着玄清一本正经地说出了经典搞笑的台词,凌彦险些笑出声,再配上猎户惊恐的表情,就更搞笑了。 “道长,道长,救救我!”猎户紧张出声。 玄清拉了一把凌彦,两人当即告辞离开,健步如飞,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的猎户抛在了身后。 “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虽然觉得不大像,不过凌彦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当然是糊弄他的。”玄清嗤之以鼻,“不过就他这逞口舌之快的性格,走霉运是迟早的事,且看着吧——我们先去找赵旭。” 拜访赵旭,依旧是凌彦带头,仍是那套说辞,只说途经此地,见到有些煞气,便想观察一下,也希望能布施一二,最好借宿一天。 赵旭人到中年,却丰神俊朗,仪表堂堂,虽有疑虑,仍大方地将他两人请进家中,清出上等客房。 若非提前知晓,谁都看不出他是个罪行累累的杀人犯。 凌彦注意到玄清看到赵旭时,眼皮子跳了跳,之后玄清还客客气气地问:“我观善人与道教有缘,善人是否信教?” 赵旭也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抱歉,我考取功名,皆是守儒家圣人之言。” “善人乐善好施,不拘泥哪一家,不必介怀。”玄清也客客气气的。但凌彦知道他不会白白一问,于是回到房间就凑上去悄声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玄清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拿到了地罡石。” 第44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玄清立刻又继续解释道:“我刚才感觉到他身上有罡气,特意问他。他既然不曾修炼过,那就是动了地罡石才沾染上的了。” “地罡石是什么?”凌彦配合地问。 “你知道天罡地煞么?”看到凌彦点头,玄清才继续说:“天罡地煞是北斗星,在道教、天地人神都与它大为相关。罡字就是四正,心、身、言、行有四正。人如何事事正直?这是阴间的东西。” 提及阴间,凌彦的表情也渐渐严肃了,“那此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玄清似乎被他感染,声音也是沉静肃然的,语速却还不紧不慢:“这本该是补天用的天罡石,却入了地,变成了地罡石。据说拿着它可以入人、仙、鬼三道。原本此物是鬼王的珍藏,不知怎么到了赵旭手里,才把那十二个女子混入鬼道。她们本有肉身,入了鬼道,肉体就消亡了,便被胡乱下葬。” 他停顿一下,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她们已入鬼道,没有鬼差前来迎接生魂。又因她们的肉体是自然消亡,不存在因果关系,此事恐怕到了阴间,也不会被查出来。” 这就是真相,相比那十二个女鬼夜夜哭嚎的惨烈,这真相显得轻飘飘的。 凌彦觉得嗓子眼痒痒的,拼劲最后的希望追问道:“那如果找到那块石头,还能让她们做人吗?” 看到玄清的表情,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玄清低声说:“她们肉身已经安葬……” “我们得想个法子把那石头偷出来。”凌彦说,“否则还会有更多人遇害。” 玄清同样一脸严肃地点头,“我想过了,所以才要在此借宿一宿,想一想办法。” “你方才提到罡气,那石头上是否也有罡气?”凌彦问。 “哎,要是有,之久摸过去偷来就好了。”玄清摇头感叹,丝毫没有当时说凌彦,盗窃罪三年以下五年以上的气势。 凌彦的目光在两人背负的行囊上打了个转,“既然我们是道士……你身上带了什么火石线香之类的吗?” “你想放火看他把石头藏在哪儿?”玄清一下就明白了,“我倒是带了,不过这宅子偌大,住的肯定不止赵旭一人。” 他未尽之意,凌彦也立刻明白了。古代灭火的技术落后,这一把火放下去,必定牵连无辜。他们毕竟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用不着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 凌彦眨了眨眼睛。“那就接着忽悠他。” 玄清看着他,配合地拍了几下手,笑了出来,“行啊,你逗哏,我捧哏。” 两人在屋子里休息了一会,便煞有介事地换上新道袍,拿着浮尘,在院子里转悠。 赵旭过来主动上前询问:“道长,我这院子是否有什么不妥?” 凌彦一脸深沉,“善人这宅院里煞气过重,是否有不属于人间的物事?” 赵旭脸色大变,“道长何出此言?” 他虽然否定得十分坚定,但说话时眼风到处乱扫,玄清盯他盯得紧紧的,最后定位在一间屋子,于是抬手一指,“师兄,就是那儿!我推断的可有误?” 赵旭脸色苍白,脖子上出了汗。“那是,那是我的书房,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你说得对,就是那里。”凌彦又转向赵旭,“善人,你招待我师兄弟,这份恩情须得回报。可否请你带我二人去书房中看一看?” 赵旭面有难色,正要拒绝,玄清又开口:“善人,这煞气于子嗣一道颇有妨碍,还请你万万三思后行。” 赵旭脸上变幻莫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凌彦还真没看出赵旭子嗣艰难,不过细想一下,进门以后就没有听到孩童声音,管家介绍住处也只说了老爷和夫人的,并未提及公子小姐,不由为玄清的观察力暗自叫好。 赵旭的书房装设华美,瓶瓶罐罐的小摆件有许多,考虑到还可能有暗格,找一块石头,并不容易。玄清一进门就皱起眉,凌彦心知肚明,便信口说道:“此物掩藏极深,这屋子里的煞气已经极重了,善人不知,许是有人有心害善人。此物必得找出。善人若信得过我们师兄弟,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明日在此做法。” 赵旭堆着笑说:“两位道长愿意施以援手,我自然求之不得。” “他今晚必会派人把石头转移出来,你说了算于子嗣有碍,他绝不会放在自己家里了。我们今晚只要盯紧了有没有人出入,然后只需要截胡就行。”凌彦拈起一块点心,吃得津津有味。 “要是不成呢?”玄清故意问。 “那还是放火吧。”比起误伤,还是不能放任赵旭继续害人了。 按照凌彦的计划,天黑之后,两个人便溜出赵宅,在不远处半山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猫着。 “有人。”玄清目力极佳,一下就发现了踪影,“看来你说得对。” 追个凡人,对于玄清来说不是大事,关键是不能随意伤人。他掏出一张符纸,捏了个口诀,便冲那人扬手扔了过去。 土黄的符纸悠悠飘过去,精确地贴在那个人身上,他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晕了。”玄清说,“趁现在,快!” 凌彦的身体素质一般,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咬牙尽快地冲了下去。那个男人穿着夜行衣,背一个小包。凌彦试过他的确还有鼻息后,就迅速地扯下那小包裹,打开了几块布,他最终掏到了一块石头。 就是它! 为了以防万一,凌彦又把这人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靴子都没放过,确定没有第二块石头了,才把他的衣服抚平,又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重新包在他包裹里,最后把包裹挂在他身上,收好那块石头一路小跑回到山上。 “是它么?”凌彦一直揣着石头没看,等到回到清玄身边,才献宝一样拿出来,气喘吁吁地问。 那时一块纯黑的石头,巴掌大小,是近乎完美的正七边形,表面却是岩石那样粗糙的质感,不似人力加工成的。石头正面刻着白色的北斗七星符号,在月光之下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一样。反面,则是一个奇怪的符号,上面像是个“田”,下面是个“人”。 凌彦还在琢磨这含义,玄清的解释声徐徐响起:“这是‘鬼’的象形字,人入了地下,就是入了鬼道。” 凌彦难以想象这么小的一块石头,却是害死十二个女孩的凶器。 “那赵旭该怎么办?”凌彦喘匀了气,盘算起下一步计划。 “先把这事搞清楚,自然不会放过了他。”玄清说话时仍死死盯着那块石头上的字,眉间的皱纹深得像是刻上去的一样。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追溯这东西的来源?”凌彦在思索他们去哪儿,也是不想再看玄清盯着那块石头。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看着玄清的表情,就觉得不妙。何况这块石头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去一趟鬼市。”玄清终于移开了视线,把地罡石还给凌彦。“打听打听情况。” “那就快点动身吧。”凌彦重新把地罡石揣进了怀里,这么一样珍贵又要命的东西,带在身上,把他的心也压得沉甸甸的的。 玄清取下佩剑,念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口诀,那剑便漂浮在半空中。凌彦看得目瞪口呆,一会看看剑,一会又看看玄清。玄清笑着,只是那一副得意坏笑,怎么看都有些欠揍。 “你怎么不教我这个。”凌彦整了整背囊,却没多少真正抱怨的情绪,更多是真诚地羡慕。“这个好帅。” “过来,教你。”清玄轻松地跳上那漂浮的剑,在窄窄的一柄剑上站得稳稳当当,朝凌彦伸出一只手。凌彦已经做好了准备,牵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了上去。 这感觉非常奇妙,脚下明明是剑和空气,感觉却和踩在平地上没什么区别。玄清吹了声口哨,那剑便笔直地飞了起来,两人越飞越高。 “好厉害!”相比凌彦当下的感受,他的语言有些匮乏,只能真诚地大声呼喊:“你好棒!” “小心别掉下去。”玄清嘴角翘了翘。他一直拉着凌彦,防止凌彦失足跌落。 凌彦站了一会,才发现脚下稳稳当当,于是松开了一直抓着选情胳膊的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啧,突然来这么一遭,还真挺吓人的。 “冷吗?” “不冷。”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凌彦冷静下来后才发现了问题:“不对啊,你人物设定就是我师弟啊,为什么你都那么厉害了。” 玄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这个世界是我设定的。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法反驳。 “那你不是可以帮我做任务了?”凌彦敏锐地抓住重点。 这一次玄清没有回答。 他们在天上穿梭,看着仍被黑夜笼罩的大地。飞了一会,玄清终于控制着剑慢慢降落。 “刚好到午夜。”玄清低语。凌彦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在落到地面那一刻,他突然了悟。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副恐怖片里才能看到的场面:青色的光芒笼罩那一块平地,地下突然有数个白色的鬼魂,像小草冒芽一样,从地里长了出来。 第45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本来,凌彦确实是被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后退了一两部——虽然是男生,但他天生就对这些神神鬼鬼的灵异事件毛毛的,但是看到一个鬼魂位置没找对,一不小心飘到树中间,结果半天没下去时,他甚至有点想笑。 脑补一下看《寻梦环游记》的时候看骷髅的感觉,嗯,没什么可怕的。他这两天简直似乎飞升了。 这几百个鬼魂全部飘出来之后,青光又更亮了一些,那些鬼魂一眨眼也都成了穿着各色衣服,打扮迥异的普通人,仿佛瞬间有了实体。他们忙忙碌碌地在面前支起小摊子,摆上自己要出售的商品。 “这就是鬼市……”凌彦喃喃,他恍然间明白了。这副实体大概是某种幻象。 “鬼市是和人做生意的,自然看着也要与人一般,才会有人敢做生意。”玄清揉了一下眼睛,又捏了捏鼻梁。“我们先等一会,再上去看看。” 凌彦注意到了对方的小动作。连续两天没怎么休息,他是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了,玄清难免会撑不下去。他体贴地问:“你想问什么?我去就行了,你坐一边歇一会吧。” 玄清眨了眨眼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没事,两天不休息也算不上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有从其他地方赶来的人来买东西。他们不约而同地穿这一身黑衣,戴着兜帽,看不出身份如何,来到这些鬼魂中间后也都保持着谨慎的态度,简短地交谈后拿起东西,便迅速离开。 “他们用什么买东西?买的又是什么?”凌彦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那青光有如实质,他的身体不一会就变得冰凉,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买的东西各种各样,看需要什么了,无非是阴间那些东西。”玄清悄声说道。“至于用的倒是统一……是人气,也就是阳寿” 凌彦悚然一惊。“用阳寿做交易,这些人也愿意?也没有约束?” “这可不一定,比方说,你要问一个人愿意清贫一辈子还是用一半寿命交换取之不尽的财富,大部分人还是会好好考虑一下的。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总之,来这里交易的都是自愿的。鬼王也没法管。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害人的,道士们也不能一概斩尽杀绝,也就成了默许。” 可是这地罡石,就是这样的地方流出来的东西么。凌彦按着胸口装着石头那一小块凸起的地方,心情很是复杂。 “跟过去吧。”他说。 看到两人一身道士服的人靠近,那最近的鬼魂明显瑟缩了一下。那看起来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人,眼睛无助地快速眨巴着,手指不自然地在白袍子上留下褶皱。明知道这是个虚像,凌彦还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口气,看向他面前摆的东西。“你卖的是什么?” “是,是我自己配的药……不是害人的东西。”他难为情地低下头,生怕与他们对视。“我生前也学过歧黄之术。”他又轻声细语地解释。 “你……之前是读书人?”凌彦说不出生前这种话,只能含糊地用之前代替。 鬼小哥点点头。 “那你……交易是为了什么?”凌彦职业病又犯了。他不好问这鬼魂想拿阳寿做什么,就只能这样问了。 鬼小哥的手指神经质地抖着,他的嘴唇也抖了抖,却没蹦出一个字来。凌彦不忍,连忙道:“我随便问问,不方便说就算了。” “……不。”鬼小哥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家有病弱老母,全赖拙荆照料。” 这个答案,让凌彦无意识合拢了手指。他意识到,这些真实面目怖人的鬼魂和他们活人并没有多大区别,同样牵挂家人,有喜有悲。 玄清也跟着看摆放的药,随手拿起来闻了闻,“这是忘川长出的草药做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凡人随随便便就说出了来历,那少年人的眉毛上挑,眼睛用力睁了一下,“这是……辟邪的,您需要吗?” 凌彦不会交易,倒不是为了别的,他不可能拿原身玄凌的阳寿去做交易。“你别怕,我们就是向你打听一件事。” 他本想把问地罡石是不是这里卖出的,又想到玄清说那是鬼王的珍藏,便直接问道:“你有听说过地罡石的消息吗?” 那鬼小哥的脸原本是煞白的,瞬间变成了半透明。“这这这这我怎么知道!” 凌彦万万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更可怕的是这里出现的混乱似乎已经引来了其他鬼魂的注意。 “道士!” 形势急转直下。凌彦和清玄眼看就要被包围起来。凌彦想都不想,直接把佩剑拔了出来。“谁敢再往前一步!” “通通后退。”玄清沉声,挡在凌彦身前。“谁赶上前,就先过我这一关。” 原本还在踌躇的几个人类客人,迅速作鸟兽散。 “鬼市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断过,想试试就试试吧!”有个男人突然逼近,不怀好意地说:“我看这两个小道士细皮嫩肉,送上门的阳寿为何不要?” 冲突一触即发。以与凌彦他们交谈的书生鬼代表的几个鬼还想阻拦一二,“在鬼市动手,不合规矩……” “他们已经坏了规矩!”为首的是个看上去飞扬跋扈的男人,一身甲胄气势逼人。他甚至肩上背着弓手里握着一条长鞭。“若是不听话,连你们也一起教训了!” 话音刚落,长鞭甩来,玄清扯着凌彦往旁边一躲,扯得他一个踉跄。率先开腔的鬼小哥则没有那么幸运,鞭子刚好落在他脚边,带起的鞭风让他的身形不稳,轮廓也突然模糊起来。 凌彦见到这样仗势欺人的场景就气不打一处来,更别说一听这人开口,其余的鬼魂均是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你戴了缚灵索,你是鬼将?”玄清眯了眯眼,看向对方时是满满的冷意。凌彦也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凌彦更留意到,玄清提到“缚灵索”三字时,所有的鬼魂,不论是之前替他们说话的,还是跟着那鬼将的,均缩着头,面有畏色。 “小道士,有几分见识。”鬼将的下巴扬得高高的,眯着眼看向他们二人,手里捏着收回的鞭子,绕着手腕转了几圈。“这鞭子就是鬼王赐给我的缚灵索,可以把鬼魂打得魂飞魄散。怎么样,还有哪个鬼敢为这两个道士出头?” 其他鬼再没有一个敢说话的。离凌彦最近的鬼小哥艰难地抬眼朝他投去一瞥,闭上嘴,低下头。 玄清朗声答道:“鬼王的手下敢当中欺负鬼,那就换我们来替鬼出头。” 凌彦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就见一道符纸越过他朝鬼将飞去。而鬼将手里的一条鞭子横空一甩,将那符纸卷了个粉碎,纸屑纷纷。 打斗一触即发。其他鬼怕被缚灵索波及,纷纷四下逃窜,鬼将的手下则顺势扑来包围两人。凌彦也赶紧往后一躲。他的武力不行,反应速度还勉强凑合,边跑边拔出玄清交给他的那把剑,朝最近的那个鬼削过去。 他本以为会有洞穿肉体的实感,没想到那佩剑像是穿过了一片空气一样,而那副人皮囊瞬间消去,灰雾滚滚,刺耳的尖叫声几乎穿破他的耳膜。 灰雾浓重,一时看不清周围,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包围了。在这紧张的时候,凌彦仍然牢牢记着玄清说给他的符咒,手上挥着剑防止被其他鬼近身钻了空子,嘴里念念有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这净天地神咒似乎还真有用,凌彦念着念着,发现灰雾变得稀薄了一些。。 发现有效,凌彦更是再接再厉,卖力地念着咒语,手里的剑在周身打着圈。他怕误伤了玄清,特地朝着反方向走。 随着他声音越来越大,重复的次数越来越多,灰雾渐渐散去。 月光重新笼罩大地,凌彦也发现,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热热闹闹的鬼市,上百个鬼魂已经消失了,空旷的大地上,刚才还傲慢无礼的鬼将被一条绳索绑的严严实实,一动不动。而凌彦惊讶地发现,那绳索竟是他自己的缚灵索! “卑鄙小人!你先无故除了数十鬼魂,又辱我,惊动鬼王,小心死于非命,到了阴间还要接着受折磨!”即使被俘虏,鬼将仍然用最恶毒的目光和言语攻击玄清。 “惊动鬼王?”玄清呵呵一笑,“我还生怕惊动不了他呢。也不知我除恶鬼与你们谋阳寿那个卑鄙一些。”玄清像是不耐烦与他做口舌之争,看着鬼将又向前一步,朝凌彦一摊手。“拿来。” 凌彦连忙取出小心揣着、生怕弄丢的地罡石。“这玩意,是你带到人间来的?” 那鬼将看到地罡石的那一刻,表情骤然变了。 玄清却不打算放过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追问:“让我猜猜,是你偷来人间的,你为自己交易了什么?那些无故丧生的人的阳寿?” “或者,还有更多?” 第46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凌彦一下子就明白了玄清的打算。这鬼将是鬼王的心腹,看样子却生出了不臣之心,把手伸到人间。那在他面前,凌彦玄清和鬼王的利益就是一致的。而解决此事,对于任务也大有助益。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那块据说是个神器的地罡石做筹码。 玄清不紧不慢地说出这番话,俨然是成竹在胸,那鬼将自知被抓住了把柄,双目紧闭,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凌彦猛然发现一件怪事:玄清腰上的大葫芦竟然不借助任何外力,慢慢飘了起来! “玄清!” 凌彦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想提醒玄清,又怕这是什么不好的预兆,于是这是喊:“腰上!”玄清默契地低头,随手一扯,解开了葫芦。大黄葫芦飘到空中。玄清仰起头,伸手拔开塞子。凌彦拔出剑快步跑上前站到他身边,提心吊胆,生怕意外发生。 十二个鬼魂次第而出,一团一团灰雾落在地上,渐渐化成十二个幽怨的女子,将鬼将团团围住。她们不发一语,却哭声凄厉,被包围的鬼将竟不由地堵上耳朵,那如大理石一般无动于衷的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情。 最后一个小女鬼慢悠悠地飘出来,落在地上,脚不点地,飘到鬼将头上,哈哈大笑。这不经世事,单纯无邪的笑声在这场景下却比哭还令人胆颤 这一幕太诡异,又太悲壮,凌彦也为止侧目。而玄清脸上,只有深深的一片悲悯。 那些女鬼不知何时唱起歌,凌彦听得出来,那是一曲挽歌。她们唱着,张开血盆大口,朝鬼将咬下。这一口看似咬空了,然而鬼将的喉咙中却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叫。 在这一片凄厉的氛围中,地面却没有任何其他异样再出现。 “鬼王没有出现?”凌彦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山不就我,我就山。”玄清说,“他不出来,大不了我们去找他。左右也是要把这几个生魂送到阴间的。” 凌彦没想到还有闯入阴间这么一出。但是这理由由不得他有半分迟疑。他只是趁机转身看向一个个似乎沉默下来的女鬼。“那她们……他会怎么样?” “他与那些女鬼之间有生死线,所以一旦她们靠近伤害,会受万蚁噬心之苦。但是他不会怎么样的。只有当他开始忏悔,才会消失。那也是最后的解脱。” 玄清听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是谁。凌彦心中有一丝赧然,为自己无意间表现出的一丝优柔寡断。但“万蚁噬心”四个字重重击在他心中,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在人类社会还没有发展到法治的时候,以暴制暴看似残忍,却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毕竟,那是十二条沉甸甸的人命。 “每逢战乱,人间必增添不少生魂。而且战场的血腥太重,是很多恶鬼的天堂,鬼差未必会管——眼下附近刚好有一场大战结束。我们既然要去阴间,不如将它们一并送回。”玄清手握浮尘,看向远方的地平线,眼睛一眨不眨。 他也参加过两次战争。凌彦恍惚地想,只不过,一次是为着保护边疆的百姓,一次是为了民族与国家的统一。 “在冷兵器时代,当生产力的水平过低时,战争,依靠牺牲人命提升经济,还是很划算的。” “怎么不说话?”玄凌一步步踱过来,缓声问他。玄凌的脸颊沐浴在月光中,肌肤莹润,温和皎洁。凌彦在短短二十多年中见过娱乐圈的俊男美女数不胜数,但是如此刻的玄凌这般浅笑着顶天立地的,却几乎没有。 “当时的仗,是你亲自打的?”太多的话噎在喉咙里,只有这一句,被他问出了口。 玄清摆了摆拂尘,不答反而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握住凌彦的佩剑,灌入灵力,然后拉着凌彦跳上剑。 “那他们……” “放轻松,我设下了符,有其他什么来第一时间会感知到的,他们还得一会呢。” 凌彦与他十指相握,掌心相连,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一点点浸入。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玄清,不系统究竟是谁?究竟为什么选中了他?这么多世界,是幻觉?是虚像? 然而凌彦什么都没有问,这一刻两人御剑前行,晚风猎猎,地平线是一片深紫色。他们的衣袖和长发翻飞,搅在一处,分不出彼此。 他们最后降落在山巅上。 深夜中,凌彦走到悬崖边,蹲身看去,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让他的心中一惊,手心发热,而这时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他的肩膀。 “小心。”玄凌沉声说。 “我记得我们出身华山。”凌彦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玄清却笑了。“华山离此地很远,我虽然设了符咒,也不敢丢下他们带你跑去那么远。” 那这是哪里呢?他们又是来做什么的呢?凌彦无声地发问。 “墨清是去过战场的,吴乐甫也去过,这都是无可奈何之事。”玄清没有移开手,仍然按着凌彦的肩膀,娓娓道来。 这样高山之上,风吹得更猛。凌彦全身也就肩膀处还能感到一丝温度。他听到玄凌的声音近在耳边,温和好听:“二十四字价值观中富强,排在第一位,当然不是随便选的。”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凌彦默念,似有所感。 “富强排在和谐之前。” “对于任何一个文明,生存都是第一要务。” 玄凌哑然一笑,“我本是带你来散心的,没想到,你想的也这么通透。”他伸手把凌彦拉起,双双后退几步。凌彦看着他们刚刚站立的悬崖,心中豁然开朗。 现代文明发展走向全球化的一大原因,是军事发展,使得各国连绵不断地生产武器,这些却都被用于震慑,而非使用。 博弈论,大学课程。凌彦拍了拍手,无声地笑了。 “所以,想要人和鬼和谐相处,前提是他们和谐相处互利互惠,比战争更能促进发展。”凌彦心平气和地说道。 “对,两族之前也有战争。你我的师门,就曾深深牵涉其中。” 道士捉鬼,看上去是一边倒的局面,可是更多的人类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对来自阴间的鬼魂毫无还手之力。 更可怕的是,人类死去后就都化成了鬼魂,轮回也要从阴间走。于是鬼魂伤人,死去的人又换个阵营加入战争。 鬼王更是以一己之力,重创各大门派,最终十几道长拼尽了修为,将他封印回阴间。重启轮回, “和平是暂时的,而且并没有纯然的和谐。” 恶鬼伤人,仍然时有发生。 “但是正如人有好人坏人,鬼也有好坏之分。”凌彦想起想要卖药换取阳寿的那个小哥。“一味赶尽杀绝只是在激起更加激烈的反抗。” “所以需要有人带给他们真正的和谐。”玄清看向凌彦,他们默契地对视,玄清的双眸深不见底,却又一片湛清。 “你会帮我吧?”凌彦看着他问。 “我会帮你的。”玄清一字一句郑重作答。 整整一夜,鬼将嘶吼了一晚,从午夜到天明。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缚灵索深深勒进他的皮肤,越挣扎越紧。对于女鬼的撕咬,他已经无力躲闪,只是喉咙里绝望地发出有气无力的低哼。 “死不悔改。”玄清落地之后,轻飘飘地说。 鬼将已经无力怒骂了。疼痛似乎让他丧失了所有反击的力量。 凌彦想到了很多小说和电影的反派,有人幡然悔悟了,有人执迷不悟。现实中的罪犯,真正能够与受害人共情,对自己所作所为忏悔的,恐怕也没多少。 但是万蚁噬心之痛,又能承受多久呢。 终于,在第一道阳光照射下来,鬼将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痛彻心扉的嘶吼,身体渐渐消失。一道灰雾腾起,在阳光下盘旋,最后消失。而他那最后的嘶吼,还在山崖间回荡。 捆着他的绳子恢复成一条外表普通的鞭子,静静躺在原地。 玄清抬手捡起绳子,又拿起葫芦。“回来待着。送你们去阴间轮回。” 女鬼们又哭又笑,散了一地,听到玄清的呼唤,各个又化为原形,乖乖地钻回葫芦里。 “那小鬼呢?”玄清数了一圈,没找到最小的那个。 凌彦紧张起来,“她不会自己跑了吧?”他们走时,凌彦还担心过把他们留在这有没有事…… “爹!爹!”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凌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小娃娃大笑着朝他怀里扑来。 凌彦被吓了一跳,还是下意识伸手要接,却被玄清浮尘一晃打了过去。“闹什么闹,会说人话了?” 凌彦定睛一看,落在地上嘻嘻笑的,可不就是那个红衣小鬼? “别乱叫人,进来!”玄清板着脸,凌彦只好劝道:“她还小,你别那么凶。” 玄清无奈地点头,小鬼又冲他露出獠牙吐了吐舌头,才回到葫芦里。 凌彦若有所思。 “那什么,能先吃点东西么?”玄清一秒变脸,可怜兮兮地问,“我快饿死了。” 看着刚刚杀伐果决,气势逼人的玄清陡然间一副大猫求投食表情的玄清,凌彦紧了紧手里的剑,艰难地吐字:“……好。” 第47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饱餐一顿后,凌彦和玄清再一次踏上征程,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雁门郡。据玄清所言,此地刚刚爆发一场大战,双方伤亡惨烈,亡灵需要引路。 雁门郡地处边关,三不五时就会有战争爆发,此处的冤魂无数,怨气极深。 凌彦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慢慢发现,能看到灵异的东西对有些人来说未必是好事。比如在木桶里冲澡时,突然看到某个红衣的小女鬼飘来飘去,瞪大一双眼睛,咯咯笑着,好奇地盯着他…… 特别是这个小女鬼最近还学会了说话…… “呀,伤疤!吓人!” 小女鬼的话说不利索,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听起来就更加显得一惊一乍。极具吓得人脑壳一凉的效果。 Emmmm……凌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想打人,如果对方不是个小娃娃,还是他打不到的小娃娃的话。 而比这更尴尬的,就是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看到一个红衣小鬼在一个透明罩子里横冲乱撞,而一旁喝茶的人悠闲发问:“你身上有伤疤?” “胳膊上的。”这件事,怎么解释都透着一股尴尬。 玄清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 凌彦也不得不回答:“高中的时候逃课翻墙出去,磕伤了。” 玄清一脸根本不相信的表情,只是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凌彦尴尬地看着他。“你看上去,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凌彦的确是好学生,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分心和让人操心的地方。连他那一贯疏远的继父,也会以他为傲。这个,凌彦倒不是很吃惊被玄清看了出来。 但凌彦也不完全算说谎,他的伤疤的确是翻墙出去的时候磕的。只不过不是高中,是大学,当时是因为一场大规模的,令人胆寒的传染病,学校封锁停课,学生一律不得外出。他当时每天体检结果正常的,所以冒险翻墙出去了一趟,替同学给家人传递消息,没想到磕破了胳膊。 虽然后来回校测体温仍然正常,但他仍旧后怕了好久。 因为这块疤后来他主持的时候,即使是夏天,都很少穿短袖。 不过这样热血又不顾后果的事他已经很久没做过了,眼下的气氛提起也不合适。他只好赶紧换了个话题:“去了战场以后,我们回一趟师门吧。” 师门就是那个一直被拿来作为幌子的纯阳宫。 玄清好似皱了一下眉,然而转瞬即逝,他只是放下了茶碗,看上去波澜不惊。“有什么事吗?” “我担心,我们身份不够与鬼王谈判。”凌彦也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回答。自从听玄清说过了几大门派的道长联手制服鬼王的故事,他就开始有这样的担忧了。要鬼王出面谈判,他们这边也得有拿得出手的人物才行。 玄清一听他的话就笑了,五指蜷紧放在桌沿上一磕。“身份?这天下,从来都是凭实力说话的。” 凌彦……反应过来以后也笑了一下。也对,他没必要担忧这位“创世主”的身份实力不够。 被困住的小鬼眼睛滴溜溜转,一眨不眨眼盯着他们俩,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于是这尴尬的一幕便揭过去了。好在被小鬼撞见洗澡这样的情况不多。在那次事件后凌彦就强行要求玄清限制小女鬼到处乱飘了。 至于阴间的鬼,除了在鬼市,凌彦还只见过一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他刚听到凄厉的声音,就看见玄清一鞭子扫了过去。 这样赶紧杀绝自然是因为对方不是善茬,也是穷凶极恶之徒。鬼无故出现在阳间原本就是不寻常的。 去雁门郡,其实对他们的任务并无什么实在的意义,或许还耽误了完成任务的时间,但是从头到尾,凌彦都没有想过拒绝。有着超出寻常人的能力,自然也要承受比他人更多的责任,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至于玄清……玄清既然要跑这么一趟,就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他相信玄清,也相信玄清的判断。 往北越走,天气也越发严寒。玄清一次御剑前行不能太久,而再往北,飞到天上也觉得冷了,所以待他们感到雁门郡的战场时,战争已经结束了半月。 这半月间,玄清除了赶路也没闲着,晚上在旅店都在加班加点的赶着绘制灵符。凌彦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玄清便教他最简单的安魂符该如何画。虽然画画这件事对于凌彦仍然是个挑战,但那些弯弯曲曲意味不明的线条却让他很是着迷。 还没有进入城池,就能远远地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气,怨气,还有那令人不忍只想捂上双耳的痛哭。 雁门郡郡守带领士卒打扫战场,安葬同胞,焚烧、就地掩埋蛮族敌人。是以他们到来时看到的,除了还染着血的土地,就是哭嚎的亡灵。 也多亏了这个年代的迷信思想(不过凌彦转念一想,这世界既然真有鬼神之说,何来迷信?),郡守听闻他们是纯阳宫弟子,前来祭祀死去的将士后,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不仅在城中最好的客栈招待他们,还命人杀了一整头羊款待,又派郡守府的仆役和守城的士卒前来助他们超度亡魂,敬告神灵。 凌彦和玄清都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就带着自己的装备和一身风尘赶到了战场,主持超度的仪式。 凌彦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紧张算不上紧张。他习惯了临场反应,旁边还有个玄清,有样学样就是了。只是目睹这么多人命消亡的地方,难免会有悲凉之感。 这里埋葬的不是简简单单的那么多人,还有那些人背后的无数个家庭。 他帮玄凌抻平了身上的黄色披风,又额外拍了拍不存在的风尘。“开始吧。”他悄声说。 山风猎猎,披风和旗帜一样被鼓满。 玄清将他们一起画的符纸一张一张拿出来,按照时辰和方位贴好。接着他又把祭祀的器具摆上,拿着浮尘,缓缓念起了祷祝的符咒。 天地为证,山水应誓,有无相生,阴阳轮回。 阴风平地刮起,愈来愈猛,将二人环绕其间。跟来帮忙的士卒仆役惊叫连连。一片混乱中,玄清和凌彦稳稳地站在原地,玄清的浮尘猛然一陡,一道光剑从那拂尘之间飞出,穿透了灰雾,照亮了他和凌彦一笔一划绘下的灵符。 金光顺着字迹蔓延,渐渐变强成一道光罩,将灰雾笼在其间。那些灰雾像是日光下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凌彦隐隐约约看见了无数跨马引弓,挥剑杀敌的将士们。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外面惊慌的士卒们也呼喊起来。他们仰着头,敬畏地看着自己曾经的伙伴们,直至热泪盈眶。 而嘈杂的,仿佛从老录音机里传来的声音也渐渐响起,刀叉剑戟,战马嘶鸣,还有将士们用尽全力带血的嘶吼。 “魂去兮!” 玄清的声音铿锵有力。随着他一声令下,金光大放,那些灰影像是被一阵风一口气卷走了似的。只余下道符上一条条金色的字迹,渐渐黯淡。还有一个个表情肃穆,眼眶湿润的士兵。 “礼成。” 玄清垂下手臂。士兵与仆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意。 “道长辛苦。”为首的仆役拱手行礼,然后才缓步上前,手指着一圈道符,“道长——这些该如何处置?” 玄清左手轻轻一点,那一圈符纸就自发地燃烧起来,黑色的笔迹再次发出金光,然后在火焰中蜷缩碳化,最后变成了绕着他们的一团团灰烬。 那仆役的眼神敬意中又添了一分畏惧。凌彦却在思索这个世界道法运行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思索的结论是,玄清在这个世界里给自己的人设太中二了。“道长,祭礼已成,请随我回郡守府。” 玄清还没有回答,他们正前方,一股妖风平地刮起,迅速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片刻后风散去,余下一个黑袍男子,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还被不祥的灰雾笼罩着,看不清楚五官。 仆役士卒已经愣住了。 “鬼差?”玄清的浮尘一摆,那些凡人就通通被定在了原地。“那些生魂我已送走了,你姗姗来迟,还有何目的?” 凌彦也眯着眼看去,那个男子丝毫看不出是鬼魂,连翻飞的黑袍都如有实质,只是模糊不清的灰雾让他看上去神秘莫测。 他看上去并没有鬼魂对人和道士的防备针对,不,这个人与被他们俘虏的鬼将不同,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他甚至没有武器,只有最纯粹的令人望而退步的神秘气息。 凌彦领悟到了,那是来自阴间地底,不属于活人的死气。 黑袍人如同飘动一样平稳地移动到他们面前仅仅半米的距离,站定后缓缓欠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声音更是没有语调,平板的如同机器: “生魂已至阴间轮回,鬼王有请二位——” 第48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听到“鬼王”两个字的时刻,凌彦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鬼王在何处?”他谨慎地问。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鬼王既然派了个鬼差来通知他们,难道还会降尊纡贵,亲自跑一趟么? 鬼差果然毫无反应,动也不动。他站得已经很近了,然而凌彦还是没法看清楚他的脸,和他的表情。 “那就走吧。”玄清的声音格外轻松。好像他们是要去郊游一样。 鬼差后退一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凌彦还没来得及反应,玄清便抓住他的袖子。凌彦立刻抬头看向他,安抚的话语脱口而出:“你不用担心……” “不要怕。”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凌彦哑然失笑,又看了一眼鬼差:鬼差似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依然木木地站在那儿做出请的姿势。细想想,他虽然处于职业习惯缓和别人的情绪,但是对玄清说着要的话,是有些可笑。凌彦斟酌了一下,又一次开口:“我不怕。” “你别担心。” 又是异口同声。 这一次两人都笑了。凌彦主动把袖子从玄清的手里抽出来,不等玄清做什么反应,就握住他的手。不是十指相扣,仅仅是握手。 玄清的手先是下意识一松,指尖几乎脱离又猛然握紧了他。凌彦看向他,玄清却避开视线,重新看向一动不动的鬼差。“请带路。” 那鬼差终于将手臂扬起,妖风肆意,把他们三人……两人一鬼包围其中。 待妖风散去,周围的光线已经黯淡许多。凌彦下意识握紧了玄清的手。他知道,这已经是到了阴间了。 鬼差没有迟疑地往前走,他们两人只得跟上。凌彦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他们走在一条小路上,这路狭窄,凌彦和玄清两人并肩走,为了不碰着墙,不得不时而肩膀碰触,而高度又十分惊人,抬头看不到顶,只有一片黑。两边墙上两米高左右的地方,一团一团深紫的火光作为光源,然而仅仅照亮了他们面前一块,往前的路仍然漆黑一片,鬼差的身形融在黑暗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汩汩的水流声。 更令凌彦眼皮一跳的是,他和玄清的脚下,并无影子。 这就是……黄泉路? “你想好,要跟鬼王说什么吗?”玄清突然开口。 玄清这是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在转移话题。凌彦心存感激,仍是先看了一眼带路的鬼差,鬼差不知道在不在听,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劝鬼从良不伤人;二,劝人类避阴气重的地方,给鬼一点自由空间;三,劝道士捉鬼手下留情。”凌彦随口掰了一通。系统有言在先,任务还是要他自己完成的。联系到这次的题目——核心价值观,哎,看来得发展具有阴间特色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玄清轻轻地笑了出来。“你还想来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这倒不好照搬,还是签个人鬼和平友好五项协定吧。”凌彦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这才三条,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嘞?” 玄清拢住凌彦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掌心。 “还有,通商。” 玄清本是说句俏皮话,然而凌彦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人呢?”凌彦情急之下,连语病都顾不上了,“鬼差怎么不见了?” 前面漆黑一片,那个一直前行,影影绰绰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不好!”玄清脱口而出。在他出声瞬间,那深紫色的火焰摇曳起来。“在阴间没有鬼差引路,活人怕是……”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那一簇簇的火焰就熄灭了。 “凌老师!”玄清大喊了一声,不是玄凌或者师兄,是凌老师。 “我在这儿!我没事!”凌彦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一边回应他,一边左手抓住他的胳膊,玄清顺势搂住他。 灼热的温度贴上来时,凌彦的脸也跟着热了。他不由庆幸那火焰已经熄灭了,“你刚刚说……会怎么样?” 鬼差无故消失,又是在他们都不熟悉的阴间,明显是落入了圈套。是谁下的套呢?鬼王?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马上就有事情要发生了。 凌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心慌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过于温暖的怀抱和近在咫尺的心跳。 “要小心。”玄清没有继续刚才的话。他左手仍然按在凌彦的背上,右手却抽出了佩剑,警惕地留意着黑暗中的声音。 那水声越来越响了,像是从他们脚边流过了一条河流。然而在这水声中,还隐藏了一些别的,隐隐约约,越来越大,呼之欲出。凌彦的心也绷到了极点。 “来了。”玄清耳语。“保护好自己。” 明白了,那是摩擦的声音,非常难听,像指甲抓挠黑板一样刺耳,又折磨神经。玄清的左手往上抬了一些,把凌彦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捂住他的耳朵,右手提剑往他们身侧刺了过去。 这一剑准确异常,顿时就有尖叫传来。 “不用。”凌彦拽下玄清的手。他在一遍遍默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这咒语似乎是有效的,那摩擦声仍然响着,但是和他耳膜之间像是隔了一层,不再那么真切。 “小心!”玄清眼疾手快,拉着凌彦一闪,凌彦只感觉到一阵风袭来。“留神,不要受伤!” 黑暗中看不清目标,凌彦担心在即乱动反而伤了玄清,索性从袖中拈出一张符咒,潜心吟诵净天地神咒。 玄清的剑依然在四下游走,所到之处一片哀嚎。 而随着凌彦一遍遍吟唱,符咒上的笔画也渐渐投出金光,他再接再厉,又更加努力地重复,并按照玄清所授,将灵识注入道符中。金光大盛,虽不足以照亮道路,至少足以让凌彦注意到周围的黑影,他背上的剑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大胆孤魂!我们受鬼王邀约前来,你们又是什么身份,胆敢阻拦!”凌彦一边出剑,一边大喊。他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圈套,只不过想借机套套话。 瓮瓮的笑声传来,这起埋伏的组织者终于出声了:“想见鬼王?那得看过不过得了我这一关。” 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一样,低沉难听。只这一句后,他便不再言语了。 眼看套不出什么话了,凌彦便一咬牙,和玄清专心杀敌。他二人心有灵犀,手中的剑与符配合无间,杀得敌人节节后退。 那为首的人见落了下风,冷笑一声,自顾自提剑迎上了玄清。这一对阵,凌彦终于看清了此人,他与在鬼市上被打得魂飞魄散的鬼将装束打扮无二,只是手中用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把巨锤。 “我道是什么人,原来不过尔尔两个小道士,也敢在阴间生事么?”那鬼将似乎注意到凌彦打量的视线,一锤敲了过去,阴阳怪气的话,配上他沙哑的声音,更加难听。 玄清眼疾手快地格开那锤子,“既然到了阴间,哪还管你是哪个孤魂野鬼!” 道路狭窄,凌彦不止一次害怕玄清打到或者撞到墙面上反而伤了自己,谁知他一人一鬼你来我往,动作施展自如,挥洒程度之大,也不见武器磕碰到墙上。 凌彦为了验证猜想,挥剑一周,果然不见剑磕在墙上。 这墙……也是幻象? “小心!”又是玄清的声音。鬼将以身为饵,将他引开,自己生生受了一剑。然而同时有个不知哪儿窜出来的小鬼,捧着匕首一刀向着凌彦胸口刺去。凌彦堪堪闪开,还是被划破了衣袖。 “凌老师!” 那鬼将再次瓮瓮笑了出来:“王上真是大惊小怪了,两个小道士,即便本将不理睬你们,也是要死在这儿的。” “也罢,放他们去吧。” 玄清目眦尽裂,几欲疯狂,手里的剑挽起个剑花,不闪不避,直接刺向鬼将,嘴里大喊一声:“着!”鬼将的身体瞬间变得模糊了。 “凌……凌凌,你有没有事?受伤了没?”玄清收剑,两步窜到凌彦身边。 凌彦已经检查过了伤口,万幸,只是衣服破了,没擦破皮肤。“没有受伤,幸好,谁知道他那匕首有没有淬毒。” “倒不是中毒的问题,活人在阴间见不得血。”确认他无碍后,玄清仿佛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平稳了许多。“若没有引路人,生魂与活人都找不到出口入口,耽误越久,肉体越虚弱。若是受了伤……” “你看。”凌彦突然伸手摸向一旁的墙壁。按照距离,那墙应该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碰到,然而凌彦却感觉把手挥到了虚空之中。 四周渐渐明亮起来,视野豁然开朗。凌彦举目望去,他们是沿着河岸在走,左手边正是汩汩流动的河水,那一捧一捧的火焰,竟是某种不知名的花,妖冶绽放。 “看破了是幻象,才能走出来。”凌彦刚准备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的,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尔等见本王,为何不下拜?” 第49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是鬼王! 凌彦和玄清同时拔剑,那个声音却像是在故意逗弄他们,时远时近,时左时右,飘忽不定。 “为何不下拜?” 河道上雾气朦胧,周围的回声仿佛合奏,一再重复鬼王的话。 “我道为何阴间有鬼王,原来是因为也是疑神疑鬼,故弄玄虚之辈?”玄清手握佩剑,沉声喝问,气场全开。站在他侧后方的凌彦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温声发问:“阁下既然要我们见礼,何不以真实面目示人?玩这些孩子气的把戏,未免失了体面。” 凌彦绝不会咄咄逼人,这是性格使然,但他气势十足地发问时,同样令人不可小觑。 “失礼!”鬼王大声喝道。 “失礼!”来源莫名的声音齐鸣。 凌彦猛然转身,与玄清一前一后背靠背,各自拔剑,提防偷袭。 那鬼王见这两个凡人竟然不惧自己,也有些惊奇,更生起兴趣,听他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一扫雾气,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凌彦一路见了神神鬼鬼,对鬼王的形象充满了想象,乍一看竟有些失望:眼前的男子与那年画话本上的钟馗、阎王大不相同,乍一看不过是个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衣衬得皮肤过于苍白,头戴紫色王冠,腰佩深黑长剑。 那王冠上,也隐约有北斗七星的符号。 “尔等凡人安敢擅闯鬼道?”他的声音刻意拖得长长的,像是戏腔一样。 “尔等凡人……”鬼王话音刚落,那和声又响起。 “鬼将奉你口令邀我们至此,如何轻易又变卦?”凌彦开始厌恶这样互相试探的过程,他在怀里摸出地罡石,举了起来。“擅闯与否不重要,我只问你,你认不认识这个?” 地罡石回到了阴间,黑色的石头上刻着的北斗七星那隐隐约约的光泽变成了更加明亮柔和的白光,将四周照得通亮。 “尔等可知罪!”鬼王刷的一声抽出黑色佩剑,那剑剑身竟然也是黑漆漆的,一点都不反光。 “尔等可知罪!”又是齐刷刷的一声,只是这次,凌彦终于看清了,隐藏在周围的一众人:这些大约都是鬼王的部下,有给他们带路的那些头戴兜帽,赤手空拳的鬼差,也有五个一身盔甲,手持各式武器的鬼将——包括拿着巨锤追杀他们的那个。 “地罡石乃阴间至宝,不想落入凡人手中——”鬼王的音调拖得更长,一字一顿。凌彦闻言立刻把举起的胳膊收了回来,地罡石也牢牢实实抱在怀里。 “——更不想,地府堂堂地劫杀神,也葬于你手!” 鬼王话音刚落,那五个鬼将都按捺不住,挥舞着武器,吼叫出声。一时黑雾四起,一旁的河水也无故波涛汹涌。 然而凌彦连阴间都说闯就闯了,岂会被这小小异象吓到,相反,他还不不由在心里吐槽:地劫……这名字可够奇葩的。 【地劫是六煞星之首,擎羊、陀罗、火星、铃星、地空与地劫,鬼将就是由这些煞星命名。】 熟悉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然而玄清与他背靠背,动也未动。 凌彦深吐一口气。他有意割裂每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可是玄清就是与他相伴几个世界的系统,这个事实再次被摆到面前,不得不面对。 【你不要想太多……】意识到他心绪纷乱,玄清再次出声。【这阴间邪门的很,规矩众多,你要小心,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鬼王见他二人老神在在,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怒气顿生。他右手持剑就地一划,黑色的烟尘朝着两人扑去。好在玄清早有准备,左手符纸向前一推,右手长剑一划,金光变成一道光罩,消融了烟尘。 凌彦终于想起要向鬼王解释一下:“并非如此地罡石为地劫所盗,又经由鬼市落入人间,被一个宵小之徒拿来害人性命,若非我二人发现后取回,后果不堪设想。地劫之死也是由于被他阴差阳错害了的十二个女子……” “跟他们废话什么,打就是!”玄清一脸傲然。 鬼将几乎同时靠近,凌彦也拔剑相对。但他先一步将地罡石悄悄塞进玄清怀里——他看得真切,鬼王把他们跑来折腾这么一出,还是为了这块试图。那这石头还是放在玄清那儿更安全。 两人各自应敌。凌彦到底缺少战斗经验,对付一个鬼将都有些勉强,何况是被围攻。尽管玄清以一当十,鬼王还袖手旁观,但他仍有些应对不暇。 “小心左边!”玄清分神拉了他一把,左手干脆利索地扔掉符纸,反手拔出腰上的缚灵索,凌彦见状立刻闪躲到一旁,玄清就势一甩鞭,打散一片。鬼将纷纷闪退倒了一地,不幸被扫中的一个发出一声惊呼,长刀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陀罗!” 尽管已经听过这个名字了,但再次听到,凌彦还是嘴角抽了抽。陀螺可真是个好名字。 “凌彦小心!” 也许是乐极生悲,凌彦光顾着吐槽,却没留意到,斜后方一个红了眼的鬼将手持长叉,快步冲来。他有意缩进与凌彦的距离,近到咫尺时才猛一扬手,将长叉送出。 之前因为玄清用缚灵索,凌彦与玄清散开了,玄清再扑上去救人已来不及,凌彦扭过身看到只得往后一躲,眼看长叉越来越近,他侧身躲过咽喉要害,肩部一阵刺痛。这还不是最惨的:后撤的同时,脚底一滑,却不是摔到地上——冰凉的河水从头顶、背部淹了上来。 凌彦摔倒进忘川是一瞬间发生的,那河水无声无息地将他吞没,一个浪花都没有。玄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河边,已经来不及。 【凌彦!凌彦!】他在心里高呼,却无人回应。 “呵,本王劝你死心吧。”鬼将们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鬼王不紧不慢地开口。“活人坠入忘川,便是入了鬼道,何况即便你不在乎人鬼殊途,他血里融了忘川水,阳间的事情便忘得一干——” 一干二净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玄清的长剑已经瞬间架到他脖子上。“闭嘴。”玄清冷冷地说,缚灵索在空中打了个圈,缠了上去。 凌彦感觉自己在一场漫长的睡梦中。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香甜了。主持人的生活忙起来昼夜不分,只能靠着赶通告之间在车上、后台的间隙眯一会,获取片段性的睡眠。而且由于习惯了常常被打扰,即使是在自家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休息时,他也不时会惊醒。 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无比惬意,浑身上下都轻松舒适,就像在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无忧无虑。而且,虽然他眼前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他看到了一切,手脚也是活动自如的。 我在做什么? 迷迷糊糊的问题闪过,但他不愿去想了。这么舒适的时刻,谁愿意去想问题呢? 【凌彦!凌彦!】 这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 理智告诉凌彦,恐怕该赶通告了。他有些遗憾地想要睁开眼,然而另一种东西,一种比理性要强得多的东西在告诉他:不要想了,安心睡吧,在这儿你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 这诱惑太强烈了,凌彦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长眠。可那个声音却不眠不休地呼唤他,叫醒他。 哪个follow PD这么烦人,纪宁那小子死了么……凌彦迷迷糊糊地想着,吐槽着助理,食指突然一阵刺痛。舒适的环境被打破了。眼前的苍茫中,几个光点闪了起来,渐渐连在一起。 哦……那是北斗七星…… 玄清将食指咬破,血涂在地罡石北面的那个“鬼”字上,然后将它冲着忘川,缓缓翻转过来。 他看着北斗七星的光芒照亮忘川,然后那漆黑的河水渐渐变得澄清透明,他一眼就看到了呈一个“大”字漂浮在水中的人。那人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漆黑的长发如藻荇。 “凌彦。”他再次呼唤那人,同时伸出了手。 凌彦终于睁开了眼,从睡梦中醒来。面前的却不是他以为的讨厌的PD,或者他的倒霉助理纪宁,而是一脸担忧,还红着眼睛的玄清。 记忆渐渐苏醒,凌彦猛然握紧他的胳膊。“忘川!我掉进了忘川!” 后怕猛然苏醒,方才自己脚下一个踉跄,为了躲避掉进了忘川。尽管不知道这有多可怕,但是玄清方才的告诫还在耳畔。 回过神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自己明明坠入了河水,现在却安然地站在坚实的地上,而且衣袍干燥温暖,丝毫没有打湿的迹象。他肩膀刚刚划破的伤口,也丝毫感觉不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凌彦握住的胳膊温暖坚实,耳边的声音同样温柔坚定:【不要怕,你刚刚掉到忘川,我用地罡石把你救回来了。看我的,不要怕。】 用地罡石救了回来?那意味着……凌彦的大脑转速极快,转眼间脸色已经变了又变,然而他还来不及发作,就看见玄清重新提起长剑,走向一动不动的鬼王。 他越走越近,左手顺势把大葫芦塞子一拔,看着十三个鬼一个个冒出来,落在地上化为实体。 “血债血偿。” 【系统,不要!】凌彦在心中猛然叫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follow PD即跟随导演,综艺节目中跟在艺人主持人身后控场的工作人员,引申为各种节目贴身助理……嗯。 第50章 安利核心价值观 凌彦仍然牢记他来这个世界的任务。报仇固然肆意,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人和鬼的矛盾。杀了这个鬼王,地府众人难道不能再推选一个吗?何况鬼王终究是神,弑神,也不知天界会作何反应。 从功利的角度看,完不成任务,他也就无法脱离这个世界了。这也不是凌彦愿意看到的。 听到了凌彦的呼喊,玄清的脚步总算定住了。但他并未转过身,手里的剑依旧平举着。 “莫要激动,先放开本王。”鬼王听不懂凌彦的声音,以为玄清犹豫了,忙不迭地呼喊。 那十三个鬼乍然见到这阵仗,无不感到痛快,在一旁连声叫好,鬼将们想上前帮忙,又唯恐伤了鬼王,踌躇不前。 “玄清,你既然能捉住他一回,再捉一次也不难,先放开他。”凌彦走到他身边,按住了他的剑。 这次玄清总算收回佩剑。右手的手指在空中一抽,那绑住鬼王的缚灵索便凭空飞过来缠在他的腰上。凌彦看着那群跺脚惋惜的女鬼,突然说道:“有个叫赵旭的,通过鬼市窃取了这地罡石,谋害了这十二个女子的性命,不知地府如何处置他?” 他递了个眼色,便有个机灵的女鬼清楚地报出赵旭的生辰八字。 刚刚被放出来的鬼王顿时面露难色,“生死簿上阳寿各有定数,若是阳寿未尽,也不能随意更改……” “这话倒是让我糊涂了,难道她们十二人的阳寿已经尽了?”从一开始到现在,这是凌彦第一次话中有了火气。“既然如此,何不取生死簿来一一对照?若是当真毫无处罚,我现在用地罡石取走赵旭的魂魄如何?” 玄清在一边配合地眯眼把玩着地罡石,一边摸着腰上的长鞭。 “好好好。”鬼王见状连忙答应了,“此间事了,定会派出鬼差勾走他的魂魄,如此可好?” 凌彦这才在他期待的注视下从凌彦手中拿过了那块黑色的石头。“这地罡石我们拿着也没什么用,当然要归还阴间,只是有个条件。” 他与玄清心意相通,他一开口,玄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须得用可信的东西起个誓,人鬼互立条约,不可侵犯。” “以地罡石立誓,人鬼两族和平共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鬼王煞白的脸都有些泛黑了。凌彦笑了笑,“若是没有誓言约束,想必难以维持。” 他虽然没有直说,但字字句句指的都是从前那场大战。道长们输在实力不是绝对性优势,又对阴间抱着不切实际的美好想法。 要照着凌彦的想法,双方有世仇,不动用暴力,还想成功执行合约,根本就是不可能。 “本王虽然贵为阴间之王,但也不能独断专行。”鬼王没有直接回绝,但是意思差不多。 既然对方不服软,凌彦只能用硬的了,他与玄清一对视,玄清就直接开口威胁:“你方才也看到了,你的手下奈何不了我,地罡石也在我们手中。你是愿意我们坐下来立誓,还是要我动手?” 鬼将不堪此辱,有人直接吼道:“要战便战!你这妖道不怕哪日身故入阴间,我等好好教训教训你么?!” 不怕。凌彦心里默默吐槽,签完协议他就走了,怕什么。 不过他总算想到这个原身,玄凌小道士的感受,示意玄清别太过饭。玄清当时只是气急,如今重开话题,也不过为了逼迫鬼王就范而已。好在鬼王很快就认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请移步。” 玄清仍然担心他搞鬼,示意鬼王步行。于是鬼王只得委委屈屈地带着一干属下和两个可以要他性命的人,走回他的宫殿。 鬼宫在忘川尽头,是由黑色的大理石砌成的,与这位鬼王十分相称。路上他们带来的女鬼已经被送去转生投胎,鬼差们也都各就各位,唯有四个残存的鬼将一身煞气,阴惨惨跟了过来。 最后还是鬼王开口:“尔等忠心耿耿,本王心里有数,先回去吧。” 玄清一听,一边作势拔鞭子,一边开开心心笑起来,鬼将们看着火大,却不得不听命于鬼王。 他们走开时,玄清还变本加厉,做了个鬼脸。 明明是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凌彦还是绷不住笑了。 除了两个鬼将在宫外候命,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鬼王看向两人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展露的尊贵骄矜,而是冷淡发问:“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二十四字足以概括。”凌彦掰着手指,张口就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突然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礼的鬼王一脸茫然。“法治是什么?爱国又是什么?” “阴间的鬼若是犯了错,该如何惩处,可有定例?”凌彦问。 鬼王答道:“自然是本王说了算。” 好了,彻头彻尾的人治社会。凌彦揉了揉额角。“请您试想,按照这么算的话,全天下的鬼犯了错,都要您来过问……您不累吗?” 鬼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竟然显得不那么冷傲了。“本王着实疲惫。” “若是把怎么处置他人变成定例,推而广之,不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凌彦循循善诱。“这就叫做法治。” “不行,那岂不是让别人分了本王的权了?”鬼王反应很大。 玄清二话没说就拔剑。凌彦只好再劝:“只要保证结果是您预想的不就可以了吗?” 鬼王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他点头,“其余的词,也烦请你一一解释吧。” 凌彦叹了口气,换用正常的方式解释:“首先,人鬼互不侵扰,鬼不要随意伤人,道士捉鬼也要手下留情。” 鬼王点头,“这是自然。”双方要停战,这是必须的。 “二,重开鬼市,双方监督,自愿买卖。”要富强必须开放贸易,发展各自优秀的产品。 “这怎么行。”鬼王皱起眉头,“鬼市须被禁止。” “鬼市之前就是禁止的,难道就不开了吗?”凌彦摸摸下巴,“堵不如疏,关键是禁止那些违禁的,譬如凡人的阳寿之类。派人监督,也避免地罡石落入凡间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提起地罡石,鬼王也赞许地点头。“这个,倒也好说。”他又瞄了一眼玄清,“那么,地罡石可否……” “这个还是等我们谈完再说吧。”凌彦无情拒绝。 “三是要制定律法,两界通用。”凌彦想起那十二个女鬼,依旧唏嘘不已。“活人死后才会化鬼,所以说文化背景应该是相通的,那么律法统一也并非难事,大可参照人间律法,斟酌量刑。” 他见鬼王又露难色,又体贴地追加几句:“这个可以徐徐图之,与其余有学识的道长们商议。” 鬼王果然痛快地点头应允。 凌彦在心里回顾了一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鬼不得操控人间朝代更迭,道士们也不能左右鬼王对于阴间的决定,这个如何?” 涉及到权力的问题鬼王都格外敏感,这会更是支起耳朵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说:“这是理所应当的。” 愉快地达成共识后,凌彦看向玄清,玄清清了清嗓子:“以地罡石为证,人与鬼,阴与阳,自此定约,石在誓在,如有违约,天地不容。” 凌彦原本还在发愁叫鬼王以什么发誓好,听到这一句也不由叫绝。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鬼王也许会世代更迭,但地罡石作为阴间的至宝,必定会被保管妥当。 听完玄清的誓词,一直痛快点头的鬼王那苍白的脸也有些变色,但最后还是硬撑着点了下头。“如有违约,天地不容。” 他说得飞快,像是生怕被语言烫伤一样。 “既然事情解决,我们便不多留了。”凌彦看向玄清,玄清点点头,又一次从腰上解下鞭子。在鬼王做出反应之前,他便说:“这是阴间武器,同地罡石一道归还。” 他左手把石头和缚灵索送过去,右手则紧紧握着凌烟的手。“我们走。” 回程比来程还要快。 凌彦只是眨个眼的功夫,黑风散去,眼前仍是苍茫的战场。 玄清一挥手手臂,便看见仆役上前问道:“两位道长,请回郡守府,向大人汇报吧。” 竟是全然没有发现发生了什么。 玄清欣然点头,凌彦环顾四周,犹觉身在梦中。 在一心二用,糊弄郡守时,凌彦也在心里悄悄问玄清:【这算任务完成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是的。】玄清回答。 于是凌彦向郡守辞别,无视对方再三的挽留,两人结伴飘然而去,留下纯阳宫世外高人的传说。 “剩下的,交给玄清和玄凌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玄清,不,系统说道。 凌彦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有些同情这两人。“他们怕是以为,得了神授,第一件事就是回华山求助师门吧。” “随他们去吧。”相比起来,系统的态度要洒脱得多。“凌老师,我恐怕得跟你谈谈。” “你不讨厌我的,对吧?” 第51章 安利中华美食 四周的环境渐渐变得模糊,坚不可摧的山石都变成了柔软的云朵。凌彦明白,这是已经脱离这个世界了。 然而眼前的人还在,道士袍广袖舒展,点缀着简单的流云纹,青年眉目如画。 凌彦深吸一口气,“那恐怕得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凌彦不喜欢这样欲盖弥彰的问题,强行扯开话题其实已经说明了答案,但是这个问题他必须搞明白。他回答的究竟是玄清,还是别的什么人。 “凌老师,不到时候。”系统恳切地说,“我会告诉您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凌彦原本设想着他也不大会直接回答,发现他的态度真诚心里已经舒服了很多。“那好吧,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但是我挺喜欢你的。” 直男凌彦坦然面对了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现实。不同于一开始的排斥和迷茫,认定了自己的心,他就比谁都坦然。 “玄清”笑了,他笑起来时,清冷的五官也染上喜色,不可侵犯的小道士俊俏的脸上春/色十足。 “别这个样子对着我,太崩坏人物形象了。不是已经离开那个世界了么?”凌彦说,“清凌和清玄会很好的对吧?” 告白后的凌老师也是会害羞的。系统了然一笑。“很好,好得不得了,立了大功顺利完成历练,都成为道法深厚的道长,还被后人颁发了诺贝尔□□。” “诺贝尔奖只能发给活人吧。”凌彦还真皱眉思考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系统转眼就从道士玄清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身高窜高了许多,比起小道士骨架已经完全长开,高个头宽肩膀,一身墨绿色简约禁欲的军装,扣子是纯金的,严谨妥帖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腰上扎着黑皮带,脚上一双黑皮靴。紧身军装勾勒出肌肉的完美线条。肩章、领口和军帽正前方都用金线勾勒出一个繁复奇怪的符号。“这是下个世界我的形象,你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这是……?”凌彦一脸迷茫。他是个不怎么关心军事的宅男,还真看不出这是哪个国家的军服,也看不出军衔,只能断定不是种花家的。那个符号,看着也奇怪,不像是哪个国家国旗上的符号。 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是,这男人一头黑发,虽然五官有些过于深邃了,但好歹能看出,还是个亚洲人。 还有那腹肌……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等会你就知道了。”系统的声音也深沉了一些。“对了,这次我的名字叫洛林。” 这个名字又让凌彦一颗心悬了起来。“任务呢?”凌彦脸上热度尚未褪去,心中已经生出疑问,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还有,这次任务完成还没评分吧?” 从衣饰到发丝纹丝不乱的军官洛林露出一个堪称痞气的笑容。“我帮你完成的任务,自然十全十美,挑不出毛病来。” “……德性。”凌彦说不出重话,只自顾自嘟哝了一句。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开始介绍下个世界了。”系统,不,现在是洛林,堪称收放自如,一说到下个世界,立马恢复一脸严肃。庄严的军官朝凌彦一点头。 “你叫顾念,是我的亲卫。” 顾念……这名字,可以确定是中/国人了吧?凌彦点点头,“明白了,所以任务是什么?” 至于这个身份亲卫,他倒是坦然地接受了。反正系统不管从哪方面,都是真真正正的一条金大腿,做个下属才是合情合理。 洛林依旧表情严肃,像真正的军人给下属布置任务一样,铿锵有力:“本世界你的任务是——用中华美食征服星际宇宙。” 星际宇宙,亲卫,凌彦的关心点却在于…… “我不会做饭。”凌彦心如死水。他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什么中华美食,基本可以放弃了。 刚刚一本正经的洛林军官又狡黠地笑了,他说:“凌凌,你忘了,满星完成任务肯定会有金手指么?” “不,你忘了。”凌彦一本正经地说,“是你忘了我叫顾念。”他看着洛林露出茫然的表情,终于重温了一下满足感。“我现在叫顾念。” 带着满腹的谜团,凌彦闭上眼睛。 这次醒来用的时间比往常都要长,脑子里多出的记忆信息量更是大到惊人。 凌彦的知觉复苏后,仍然装作未醒,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超恒元233年,亚特兰蒂斯帝国和圣萨尔共和国两个庞然大物在浩瀚宇宙中遥遥对峙。 亚特兰蒂斯帝国上将洛林,在又一次征讨星际海盗大胜后,正率领他的紫金舰队前往首都星帕奇复命。 士兵们欢欣鼓舞,私下也在议论,上将此次是否能一圆多年梦想,晋升元帅。早在三年前曾经的帝国元帅,洛林的老师塔里克牺牲后,所有人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为了提防圣萨尔共和国的星舰,洛林上将常年驻扎第三星系的玉泉α星。此次由于出征期间错过了新帝继位,洛林才在凯旋后直接前往首都星朝觐。 之前在跃迁时,顾念的头部受了些轻伤,思维紊乱,便进入睡眠治疗模式。现在检测到他身体已经恢复,医疗光脑当仁不让地唤醒了他。 “顾念中尉,请立刻前往临渊号,将军正在呼叫您。”柔和的女声响起。 凌彦睁开眼,面前是一块悬在空中,薄薄的透明的屏幕,屏幕上是一张坚毅帅气,他刚刚才见过的脸,嘴唇一张一合,“中尉顾念,苏醒后立刻前往临渊号候命。” 凌彦揉了揉脑袋,医疗光脑已经自动对他体内情况进行调整,注入营养液,有效缓解了头疼、口渴。这毫无疑问是他苏醒后待遇最好的一次,尽管在偌大的亚特兰蒂斯帝国,甚至在资金舰队中,一个小小的中尉可谓是不值一名。 他没有立刻遵从命令,而是扭了扭头,想找一面镜子。舱室的墙壁像是某种金属制成,刷上了白漆。他听从身体的知觉,把手放了上去,那块墙壁就慢慢亮了起来,变成一面镜子:映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没有太大变化。 凌彦通过跃迁阀,直接来到指挥舰临渊的休息舱门外。 “将军,属下顾念随时候命,请您指挥。” 将军亲卫长亚深不满地看着他,“你迟到了。” 凌彦还没来得及道歉,屋里就传来有力地一声:“进来。” 亚深不情不愿地后退让出位置,凌彦把右手掌贴在门上,温暖的白光笼罩他的全身,扫描指纹、虹膜……与系统存入的值守亲卫信息比对。“中尉顾念,认证成功。” 他穿过无形的屏障,进入一个舒适的休息室。 帝国元帅正坐在沙发上,姿势懒散,桌上放着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两只高脚杯。 凌彦正在思考该不该敬礼,洛林已经轻轻挥了一下手,机械运转的细微声音传来,顾念残余的记忆告诉凌彦,这里已经提升了武装等级,任何人试图闯入或者窃听,都会立刻触发激光攻击。 “过来,陪我喝一会酒。” 凌彦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给那个还残余一点酒的杯子倒上一点,“将军,不要喝太多,我们今晚就能到达帕奇了。” 到达首都星,洛林就要立刻觐见皇帝陛下。尽管顾念对这位刚刚继位的卡罗陛下也毫无印象,但是熟读的历史,以及功高盖主、兔死狗烹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告诉他,皇帝是绝对不希望看到他首先权势逼人的大将军毫不上心地回来见他。 洛林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那个杯子,“陛下想必很生气,我错过了他的继位大典。” “陛下会喜欢您的礼物的,没有比这场胜利更好的继位大礼了。”凌彦尽职尽责地回答。 洛林轻佻地一笑,“只怕我们的陛下没有你那么喜欢我。” 凌彦愣了一下,还没想到这句话该怎么回答,洛林就再次下令:“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凌彦无声地退出这休息舱,迎上了亚深不善的目光。他只好为自己辩解道:“抱歉,苏醒晚了,将军让我准备一些吃食。” “将军饿了?”亚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凌彦耸耸肩,在脑海里打开了金手指菜谱,开始思索做什么合适。 满星任务的金手指自然不同凡响,光是点心,这一页页京味、苏氏、粤式……琳琅满目的名字图片就让他看花了眼。最后凌彦决定还是选个比较熟悉平易近人的——炸春卷 临渊舰的厨房中,凌彦婉拒了烹饪光脑的帮助,默默重复着菜谱上的步骤,小心翼翼地开工:洗菜,切肉,倒油,热一热油温后煸炒肉丝…… 尽管操作步骤分毫不差,但是凌彦还是对金手指说明中这个大师的手艺颇为怀疑,看着金色焦脆的春卷出锅,他竟有几分怀疑人生。为什么以前只要是他下锅的东西,捞出来都是黑色的呢? 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凌彦没有品尝,而是端着小小一盘春卷回到休息舱,没想到亚深还在那儿,看到他手中的盘子立刻皱起眉:“你怎么能拿这个应付元帅——” 他声音戛然而止。 凌彦把盘子凑近了一点,忐忑地问:“有什么不合适吗?” 亚深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咳,真香。 第52章 安利中华美食 凌彦猜不出亚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远古时代地球上中/华文明的一种美食,叫做春卷。” 地球文明成为历史后已经登上了基本教育阶段的教科书,亚深也只是潦草地点头,“你整天都在研究这些吗?”他的手指一碰盘子,光脑弹出了信息提示,他讶异得连不以为然的态度都忘记假装了。“这是小麦和猪肉?” “我能尝尝么?万一将军不喜欢……”亚深紧紧盯着盘子里的春卷。 凌彦其实不太敢让他尝试——万一金手指效果没那么好呢?但是情况又不容他拒绝,他僵硬地点头,亚深立刻拿起一个春卷咬了一口,嘎吱一声。 “好香,好香!” 亚深顾不得烫,一边吹一边往嘴里塞,含含糊糊赞不绝口,舒展眉头,朝凌彦竖起大拇指,“远古的人竟能做出这样的美食吗!太神奇了!” 凌彦一时无语,看着别人称赞自己的手艺,竟有一种精神错乱的感觉。 “快去吧,别让将军等急了。”亚深依依不舍地看着凌彦的盘子。凌彦无语,又默默给了他一个春卷。 “什么吃的?春卷?”比起没见过世面的亚深上尉,洛林上将的反应平淡了许多,“怎么才四个?”他看清楚盘子后,才皱了皱眉。 凌彦小心翼翼地回答:“亚深上尉尝了……一个。” 一时两人默然,洛林死死盯着他,表情不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凌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洛林表情缓和了一些,顺手拿起一个春卷吃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你戴的帽子的颜色……”凌彦极力憋笑。 军装是墨绿色的。绿帽子。 洛林吃着吃着,动作就停了下来。“你想给我戴绿帽子?” 凌彦突然意识到这话题风向不对,他敏感地选择了比较保守的回答方式:“没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 “不不,这个可得说清楚。”洛林坐直了身体,“你说我帽子是绿色的,这明显是一个信号,你想暗示我什么?” 一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凌彦终于遇到了对手,他无可奈何地问:“你还对我不放心么?” 洛林像偷了腥的猫,自得地笑了。 “春卷好吃么?”凌彦赶紧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挺好吃,你也尝尝。”洛林吃得津津有味,顺手捡了一个给他。 一口嘎嘣脆,馅料鲜香。 “太神奇了,原来我还能做出好吃的东西……”凌彦喃喃自语。 听到他的话,洛林将军坚毅的脸上嘴角也抽搐起来。他很想问你之前到底过得有多惨,但最后他只是把盘子推了过去,用同情的语气说道:“剩下的留给你自己吃吧。” 凌彦吃着春卷,很是莫名其妙:不是刚夸他做得好吃么,怎么一眨眼就又嫌弃上了,难道真是他的味蕾在欺骗自己? 还是系统拉不下脸接受金手指失效的事实? 晚上,紫金舰队准时到达帕奇星最大的港口。经过最后一道扫描验证后确定身份,准许入港。卡罗陛下和议员们亲临港口迎接,给足了面子,民众纷纷自发前来围观。 凌彦站在舰队队员中,跟随者他们的将军洛林,一起上前行军礼。 墨绿衣着的士兵步调一致,令行禁止,又赢来围观群众的高声赞叹。 卡罗陛下今年才十六岁,是亚特兰蒂斯帝国有史以来继位时最年轻的帝王。他身着华贵的金红礼服,头戴金冠,手执权杖,笑容明媚,双眸清澈。 他主动扶起洛林。“洛林将军,您是亚特兰蒂斯的英雄,我从年少时,就十分仰慕您。” 一旁的首相轻轻咳了一声。洛林淡然一笑,“臣的荣幸,陛下过誉了。” 唯有凌彦还在腹诽:这位陛下现在也才十六岁吧?年少时又是什么时候? 首相阿兰先生终于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道:“皇帝陛下,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了,不如先请洛林上将回住宅,改日再进宫详谈?” 卡罗陛下又看了一眼洛林,不舍之意溢于言表。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洛林将军先好好休息,为授勋仪式做准备。” 皇帝一句话已经透露出封赏的决定。上将已是帝国最高的军衔,再往上只有元帅一职了。离得近的亲卫已经开始暗暗欣喜,阿兰一脸的无可奈何,唯独洛林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臣想请问陛下,紫金舰队是否可以直接登陆?” 场面瞬间沉寂下来。 一直沉默的司法大臣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洛林上将,凡舰队前往首都星都要去除武装,您应该很清楚才对。” “瓦拉德大人既然如此熟悉帝国法条,应该清楚,紫金舰队的星舰是从不除武装的。”洛林云淡风轻地回答。 场面又尴尬的沉寂下来。洛林是实话实说,紫金舰队常年镇守第三星系,还在此建立军校挑选学院作为储备军,为的就是建立一支帝国常备力量,是以立法时也准许紫金舰队的星舰全部配备激光核武器以及跃迁阀。 主要是谁也没想过皇帝会直接召回整支舰队。 双方针锋相对,总要有人先妥协。凌彦心中隐隐担忧,这首相为人他不好评价,但是从头到尾的表现都说明对洛林隐隐有敌意,如果他在皇帝面前谗言几句,常年在外的洛林还能有好下场吗? “洛林上将,这样如何,”阿兰终于憋不住气,“各退一步,您带亲卫直接登陆,其余的舰队成员在此等候——反正在帕奇星,您也不需要带领那么多士兵了。” “好。”洛林终于降尊纡贵地看向他,惜字如金地回答。 紫金舰队泊在港口之中,仅仅亲卫二十人随洛林登陆。凌彦是其中之一。 林渊号和一左一右两艘护卫的黑色星舰利剑一般穿破虚空,齐齐向着设定的目标点飞去。 洛林在首都星原本是有住宅的。只是他一年到头不是在第三星系练兵,就是在外星系征战,回首都星也是一年一度汇报的功夫,所以这次是议会单独为他安排的住处。 星舰平稳停靠在草坪上,亚深尽职尽责地汇报:“将军,此处设置了场对抗设施,武器装置没法直接启动了。” 凌彦闻之色变。这是生怕洛林造反呢。来自议会和首相的提防果然不是自己的脑补,这群人就差写在脸上了。 倒是洛林反而安之若素,“既然是专门安排的住处,自然是留了一手。不必大惊小怪。” “将军,不如我们搬出去吧。”洛林淡定,亚深却快看不下去了。“首相实在欺人太甚!” 得,单纯孩子气趴下了,连大人都不叫了。凌彦看在眼中,又是一阵好笑。 “你这是想让人坐实了我们要造反么?”洛林只此淡淡一问,亚深登时不敢再做言语。 这也是凌彦第一次真实看到星际的住宅:一座大别墅。门是光滑的白色材料,看不出来成分,倒是和光舰上的极为相似。洛林也是右手手掌一贴,那们便直接融化了。 屋里空空荡荡,也是一色的白墙,什么都没有。倒是比星舰上的舱室还简朴。不过凌彦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洛林的手指在墙上随便点一点,那一度白墙便发出柔和的白光,变成一块显示屏,显示屏投影出一个别墅平面图,还有一个虚拟家具城。 随着洛林的手指点点点,这个大房间凭空多出了几张沙发、桌子、茶几。凌彦目睹着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一幕幕,只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那虚拟的家具城原来都是这别墅被收拾起来的家具,洛林误解了他的表情,还专门说道:“你若有喜欢的,直接在光脑上预定就是。”一副全然不把钱当钱的态度。 虽然在现实中也不差钱,但凌彦还是被这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吓着了。 二十个亲卫在别墅里住下,房间有的是,亚深和洛林参详,一一排好,又安排了在首都星期间的值守——亚深对于首都星的这些权贵已经完全失去信任了。 最后就是填饱肚子的问题了。这倒也不难,洛林这豪华的大别墅,烹饪光脑还是很高级的,同时准备二十一人的食物也不难。谁知就在亚深提起这个时,洛林突然抬头深深地看了凌彦一眼。凌彦顿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让顾念张罗吧。” 亚深瞬间双目放光地看向凌彦。 凌彦压力山大,只能强行挽尊:“这不合适吧,属下还要值守,何况这里食材也不足……” 烹饪光脑的食谱都是营养餐,用的也是千篇一律的囤货,亲卫们早就吃腻了。其他的亲卫还不以为然,亚深却是品尝过凌彦做的春卷的。他矜持地向洛林说道:“顾念中尉是您的亲卫,还有值守任务,让他去厨房的确不大合适……” 凌彦连连点头,对亚深克服口舌之欲为自己说话的行为大加赞赏。 谁知对方话锋一转,“不如就让顾念中尉留在厨房吧。” 亚深上尉,您的骄傲呢?军人的尊严呢?凌彦颤抖了。 第53章 安利中华美食 未来世界是什么样子? 恐怕大多数人都思考过这个问题,凌彦也是这大多数中的一员。 如今从亚特兰蒂斯帝国看,最大的变化还是,一切归于AI。这个厨房,和星舰上的相似,有一个很大的白色石台子,上面空空荡荡。 说是石台,也仅仅因为长得比较像,作为一种代称罢了。凌彦摸着觉得这和屋子的门、墙壁都是同一种材质。 这个台子就是所谓烹饪光脑的显示屏。洛林已经授予凌彦权限,凌彦触碰后唤醒了它。 之前星舰上的烹饪光脑跟这个使用起来差不多,只不过可选的菜谱多了许多,和自己那个金手指也有点像。不过这些众多可选,也都是一些西餐、便餐、手抓饭,这样看着就及其简洁,令人毫无食欲的名字。很少有那些他熟悉的美食。凌彦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把需要的烹饪工具找出来。 等等,这个界面似乎有点眼熟? 凌彦突然意识到,这是洛林给他展示过的,购物界面! 所以说他是……给临渊号买了一套烹饪器具? 等等等等,他在星舰上是怎么买到烹饪用具的?宇宙送货?点击即送? 凌彦思绪恍惚,点击买下锅碗瓢盆菜刀刀案……一系列东西。在他点击后,那些东西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台上了。 凌彦无心计算又花掉了多少钱,专心翻阅金手指的菜谱——中华美食,独此一家。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像是决定做什么菜,倒像是去餐馆点菜,看看要吃什么一样。 凌彦的口味一向清淡,又是做给二十个人吃的,不能选择太刺激的,他就点进了杭帮菜这一栏。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叫花鸡、笋干老鸭煲、八宝豆腐…… 看着看着,凌彦自己都要留下口水。赶紧从光脑上选购食材。 西湖醋鱼,首要的就是鱼。凌彦还有些担心,地球早已消亡,这个世界的鱼肉正宗么? 但当他小心翼翼输入:鱼,这个字时,系统温柔的女声回答:“没有您所描述的商品。” 鱼……不在了? 凌彦呆了呆,又不死心,重输:猪肉。还是一样的女声回答:“没有您所描述的商品。” 不可能!他昨天炸春卷还用的是猪肉呢!凌彦把所需的食材一一输进光脑,结果却发现,龙井,笋干……这些曾经的地球特产,甚至鸡鸭鱼肉都不在了。只有一种肉——合成肉。也就是他在星舰上发现的唯一肉类,他以为是猪肉的东西。 凌彦轻轻敲了敲耳朵,顾念身上的光脑便响应他的呼叫:“您好,顾念中尉,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猪……都灭绝了吗?” “您好,根据古生物百科全书,您查询的猪,隶属于古杂食类脊椎、哺乳动物,目前在第四星系的自然保护基地散养。” 自然保护基地……那说明也是保护动物,果然不能吃了。凌彦揉了揉额角,“那还有什么肉可以吃?” “诞星年随着地球毁灭,除少量星舰携带的种子外,绝大多数的古生物随之灭亡。根据超恒元96年修订的动物保护法,所有存留的古生物均属于保护动植物,在第四星系的自然保护基地中培育,人类可食用合成蛋白以及维生素等。”女声十分好听,凌彦却咬了咬嘴唇,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凌凌,怎么了?】另一个声音蓦然响起。不是洛林将军,是他的系统终于上线了。 凌彦小小地抱怨起来:【你的金手指有什么用诶,这个世界只能吃合成肉,怎么也做不出鸡鸭牛羊不同的味道吧?】 【你要相信你的金手指。】系统的声音浸着浓厚的笑意,一点都看不出来扮演的身份是个杀伐果决的将军。 凌彦却有些犹豫:【那我不会犯法了吧?既然这些是保护动物了……】 系统打断了他:【凌老师,法无禁止则可为。动物保护法仅仅规定要保护存留的古生物……没说不能吃你培育的新种对吧?】 好么,这可是系统承诺的。凌彦犹豫片刻,又把那菜谱翻了翻,果然发现右上角有个小小的按钮:食材合成,点进去果然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利用这个世界的合成蛋白、维生素作为原料就可以了。 食材合成食材合成食材合成…… 凌彦是个文科生,八百年没接触过化学了,但他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差异有多大。他叹息着从烹饪光脑上选择了仅有的基础食材。 就在他手指从光脑移开以后,他面对的一整面墙突然亮了。 “您好,您的快递到了。” 凌彦手指在墙壁上轻轻碰了一下,那面墙慢慢变成半透明状,然后靠近凌彦的位置弹出一只机械手,抓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放到台子上。 还真是……送货上门啊。 凌彦恍惚地从盒子里取出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合成肉和合成纤维、维生素等到,然后点击了金手指鱼肉下面的合成,然后……一块肉还是那一块肉,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就是做好了? 凌彦思索了一会,决定放弃思索,在西湖醋鱼的选项下点击制作。 不过,还别说,肉长成这样,切起来,确实方便多了。 “这是什么?”亚深夹起一片鱼肉,瞪大了眼睛。 “这是仿照古地球残存的菜谱制成的一道菜。是我专门查的。”凌彦撒谎已经到了无声无息,不留破绽的地步。“菜谱里食材是一种古生物,叫做鱼。西湖是一个古地球的地名。不过我还是用合成蛋白做的。”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这道菜原本挺酸的,我少加了醋,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没尝过凌彦手艺的亲卫们半信半疑地看向亚深,亚深看向洛林将军,洛林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淡淡一笑,“好吃。” 即使只是这么简单的评价,有了将军的保证,大伙们都欢天喜地地尝起了菜。 凌彦也终于踌躇着夹起一筷鱼肉。鲜嫩酸甜,清淡爽口。吃起来肉质口感果然与鱼肉一般无二。 “哇,没看出来,顾念你还有这手艺!” “好吃好吃!” 洛林将军治军严厉,亲卫在他眼前也不敢放肆,等他吃饱了一回休息室,十几个大老爷们就热热闹闹吆喝起来。 凌彦看着那紧闭的门,心情极为复杂。 不知道,这位系统,是哪种口味。 【我喜欢吃辣。】凌彦刚才浮出了个想法,耳边就传来了系统洋洋得意的声音。 “你们能吃辣吗?”凌彦摩拳擦掌,准备做涮火锅了。 一天的功夫,洛林将军的亲卫就被凌彦一一收服。他们口味倒不是完全一样,奈何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啥样的都有,生要把他们一一征服。再加上一般的合成蛋白不具备的各种细腻口感,立刻KO。 紫金舰队的士兵们过得有滋有味,宫中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传出消息。 在一片吃货沉浸美食日渐肥胖时,凌彦独自一人提心吊胆。 洛林回到帕奇后一直闭门不出,除了每日率令亲卫去虚拟训练室模拟机甲对战外,连亲卫们都很少看见他。 凌彦也尝试了一次机甲对战,毕竟身为男人,看到机甲恐怕都控制不住心痒痒。 紫金舰队的士兵都有自己的机甲,顾念也不例外。黑色的机甲表面光亮,线条流畅,只有几处金色点缀。他坐进驾驶舱,启动机甲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自己的四肢被延伸了。 机甲的每一处都与他的神经末梢连接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融为一体。 他可以轻松完成所有想象出的动作,打击任何一个任务目标。 ——当然,被作战对手打击时,疼痛也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 所以一场对战后,凌彦乖乖滴滚回厨房准备饭菜了。 洛林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闲下来时,凌彦就和亚深闲聊。经历了一起吃春卷、火锅以后,亚深已经彻底成为他的迷弟。“将军回到首都星,难道不去探望家人吗?” 这问题其实也是一种试探,顾念之前一直生活在第三星系,对于首都星的消息所知甚少。凌彦想要帮到洛林,就必须了解更多人际关系。亚深跟随洛林多年,对他的情况应该更加了解。 亚深叹了口气。“这你就不知道了。” 据亚深所说,第三星系盛产矿石,每年都会有许多落魄的穷人前来碰运气。但是第三星系有紫金舰队驻守,胆敢擅闯军事重地的很多人都死于非命。有很多人死去,就有很多孤儿。而洛林,就是其中的一个。 第三星系每年都有一场机甲大赛,考核军校学生,同时选拔民间的人才。而洛林,他是真正的天才。一无所有的他初次接触机甲,就表现出疯狂、顽强和超出年龄的成熟头脑。当时的塔里克将军力排众议,将洛林收为弟子,传授毕生所学,并不断提拔他,直至塔里克回帕奇任元帅后令他接管紫金舰队。 “糟了!”说着说着,亚深脸色骤变。 他手臂一挥,透明的屏幕飘在空中,弹出今日第三星系的官方报道,第一版最醒目的位置赫然一行大字:功高盖主?洛林上将或遭皇帝弃置。 题目下方是最新报道,加粗字体点名了新闻内容。 经议会批准,卡罗陛下接连发出两道奏令: 第一,洛林上将升为帝国元帅, 第二,调任洛林元帅驻扎第五星系诺亚星。 第54章 安利中华美食 这消息一出,舆论顿时一片哗然。 洛林上将升任元帅是众望所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关键在于第二条。第五星系和第三星系截然不同。在亚特兰蒂斯帝国的十几个星系中,首都星帕奇位于第一星系,所以第一星系也是政治经济的中心。第二星系是文化中心,第三星系,也就是之前紫金舰队驻守的星系,出产各种矿石,科技及其发达,是全国最大的星舰、机甲生产基地,也是军事重镇。 而第五星系,是离第一星系、首都星最偏远的一个星系,甚至直接相连的跃迁阀都只有寥寥几个。由于星系没有任何特色,本身离帝国的心腹大患——圣萨尔共和国又距离遥远,没有军事驻防的价值,所以一向不受重视,渐渐沦为了星际海盗、偷渡与走私的天堂。 奏令中言明,调紫金舰队驻守是为了铲除星际海盗。然而第五星系没有珍贵的出产,连平民百姓都没几个,又有什么好派遣重兵防护的? 光是这报道下面的评论框,就飞速闪过来自帝国各处的人们的怒骂。 凌彦顺手划了划,看了一下其他几大星系今日头条,也都是在探讨这件事,既有对议会这一堪称过河拆桥的行为的抨击,又有对于皇帝收回兵权的肯定,绝大多数人则是在担心圣萨尔共和国趁虚而入,或者洛林起兵造反。 凌彦冷笑,可不是担忧,所以先是截住了其余的卫兵不准他们登陆帕奇,又安排好住所限制这二十人的武装力量,生怕他们反了呢。 至于边境,是有些奇怪了。亚特兰蒂斯帝国和圣萨尔共和国并不是相安无事,大的战事没有,小摩擦却少不了。也是洛林频频征讨星际海盗,威名在外,圣萨尔共和国才不敢有大动作。 如今,皇帝和首相,决定自掘坟墓了吗? ……不不不,凌彦又审视了一遍奏令,瞳孔骤缩——调令只说洛林调任,却没有提及紫金舰队如何! 凌彦当时就坐不住,想要呼叫洛林,又怕误了对方的正事,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查看实时消息习惯的亲卫不止亚深一个,很快,偌大的别墅里响起一片嗡嗡声,群情激奋,只等洛林一声令下,即刻揭竿而起。 洛林却直到正午才露面。 他一见到这么多人,先皱了皱眉,接着就问凌彦:“午饭呢?” ……好吧,这位跟没事人一样,还惦记着吃饭呢。 凌彦掉头就去厨房,考虑到时间比较紧,来不及折腾什么花样了,就做了一大锅荞麦凉面,拌上熬制的羊肉汤,至于葱花、茴香、八角、辣椒这类调味料,则随各人口味不同,略有差异。 凌彦这几日留意过,帕奇这边的口味偏甜、而第三星系的气候更冷,大多亲卫喜欢吃辣的。倒是亚深性格平和方正,口味也要清平一些。 拌好凉面,凌彦还一碗一碗端了过去。 这个世界也有面条,但都是机械加工成的,手工和面这项技能已经失传了,何况这是荞麦面,口感又要不同一些。即使满腹心事,亲卫也不由赞叹这诱人的香气。 “是凉的?”有人一挑筷子,纳闷了。 “是。”凌彦点头,心说,给你们尝一尝凉面,冷静一下。“面是熟的,浇的肉汤也是热的,放心吃吧。” 肉汤色泽明艳,香飘十里。肉香而不腻,味道肥美。面条劲道十足,清爽适口。 洛林夸起自己的金手指毫无心理负担,“这么做省时省力,倒是有巧思。” 亚深说:“是呢,这个法子,倒是可以借鉴到星舰上。” 星舰上的食物先做不是问题,关键是原材料要提前备好。而面屯起来毫无压力,肉汤现熬也不成问题,能吃上这样可口的食物,还要什么自行车! 亚深本是有感而发,就脱口而出了。倒是洛林多看了他两眼,称赞道:“上尉当真是心系帝国。” 亚深毫无防备得他一句夸奖,脸都红了。 其他亲卫却看不下去洛林这样无事发生的架势,只是迫于洛林的威慑力,都不敢主动提及。最后还是凌彦先问:“将军,您看了今日的资讯了么?” “看了。”洛林轻飘飘应了两个字。 “第三星系一旦撤防,就是把帝国军事基地拱手让给圣萨尔!首相和陛下是在想什么呢!”亲卫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世代驻守第三星系,自然清楚这里的重要性,对于首都星这帮大人物的所作所为愈发看不上。 洛林却耐心地把他那一碗面都吃完,直至肉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才缓缓开口:“你们急什么,只说了我调任,却没有说紫金舰队的事。阿兰大人脑子清醒得很呢。” 除了凌彦,亲卫们俱是一惊。凌彦则是一颗心缓缓落定:他果然已经想到了。 反应过来以后,亲卫们就愈发义愤填膺起来。 亚深面沉似水。“这是摆明了要夺将军的权呢。” “如今我们身在帕奇,可是舰队还在第三星系,他们就不怕这样所作所为……激起众怒吗!”卫兵梗着脖子,脸已经红透了,却还是咬牙忍着没说出那两个字。 “所有星舰都加上了跃迁阀,帕奇与玉泉也不过是一两日的距离!紫金舰队常年处于战备状态,只需您一声令下,即刻可以投入战斗!”终于有个愣头青先带头喊出大家心里的话。 亚深的手指攥紧了桌角,凌彦的心怦怦直跳。所有人都在等洛林反应。 洛林面前摆着一杯薄荷酒,他把玩着杯子,注视着绿色的液体,注意力似乎全然不在他这些愤怒的亲卫身上。“紫金舰队哗变,除了便宜了圣萨尔,还有什么用?” 屋子里沉默了。不错,紫金舰队要是带头造反了,那才是把第三星系拱手相让了。 作为驻守此地的人,这才是他们的命门。 “而且……” 第三星系有军校,每年有机甲大赛。所以除了本地人以外,也不乏被送来锻炼的贵族子弟。即使洛林在紫金舰队位高权重,可是当真是所有人都愿意陪他造反么? 只是这话,洛林不会直接宣之于口罢了。 即便他不说,凌彦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亚深的眉头皱起又舒展,最后说道:“将军,升任元帅,自然有授勋仪式。未必没有回旋的机会。” 授勋仪式,皇帝陛下和首相大人都是要出席的。 洛林短短地嗯了一声,转头就走。“顾念中尉,今日你来陪练。” 凌彦看出他是有事同自己商议立刻跟了上去。 这次不比上一个世界两人形影不离,顾念虽然名为将军亲卫,却整日与其他亲卫待在一处,两人连通话都很少。洛林也不适合每日将他叫去。 凌彦走进屋子,洛林便挥了挥手,封上所有通讯,又关掉了房间里的光脑。 “我们的首相大人,你觉得如何?”洛林发问。 凌彦与阿兰至今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一面就印象非常深刻了。他稍稍回忆对方的言谈举止,回答:“是个标准的政客。” 这个回答,有些接近于废话,洛林却闷闷地笑了起来。 凌彦怕他不在意,还再次叮嘱:“政客有自己的手段,你不要不上心……这条奏令恐怕就出自他手,他对你是很有意见的。” 洛林笑罢,淡淡地说:“他与老师素来交恶。对我有意见不是新闻了。”洛林口中的老师,便是前一位元帅,塔里克将军了。 凌彦思索了一会,亚特兰蒂斯帝国采取分权制衡的原则,首相和议会掌握行政权,对掌握军事大权的元帅有意见简直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只是分权制衡就必然要面对权力的腐化,和官官勾结的难题。 可惜,政客玩弄政治,将军却未必有这份心思。 “你不用操心这个,你在这个世界反正也待不了那么久。”系统终于不再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你只要专心把任务做好,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可是洛林将军……”凌彦是有些惋惜的,谁也不喜欢英雄末途的故事。他从亚深口中听多了洛林将军的战绩,也希望这位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的将军能够善始善终,继续大展身手。 “这是他的命运,他在这个位置,很多事就由不得他选择了。”洛林走到窗边,手指碰触墙壁,墙上多了一扇窗,外面是幻化的星空图景。 星空中悬浮着的是洛林将军的指挥舰,久经沙场的“临渊号”星舰。明亮的星光在它光亮的外壳上闪烁辉煌。 然而宇宙是漆黑一片的。 “小心周围的人。”洛林最后悄声说道。“在这儿,你永远不知道谁是可信的。” 果然,不久,就有皇家亲卫上门通知,授勋仪式被定在七日以后。除了洛林进宫接受授勋以外,皇帝陛下还要检阅紫金舰队。 没想到,洛林还没入宫,凌彦倒是先得到了宣召:皇帝陛下对凌彦做的点心很好奇,想请他入宫展示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两章,明天歇一天。 第55章 安利中华美食 展示……有什么好展示的? 凌彦做点心,统共也就在星舰上炸春卷一会,结果就直接惊动了远在宫中的皇帝,这难度系数有点高吧?显然,消息是有人刻意传出去的。 凌彦算是彻底懂了洛林让他不要信任何人的含义。 一道的亲卫们许多并没有想得那么深,反而愤慨于出了这么大事,皇帝居然还有心关心吃食,大有帮着凌彦冲到殿前一刀结果了皇帝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他顾念是一个小小的中尉,皇帝要见他,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洛林也没有,那就老老实实去吧。 凌彦没有被准许使用星舰,而是直接被带到传送门传送到了帕奇的首都城市拉卡。拉卡在帕奇的中纬度位置,与洛林的暂住地温度相反。他一走出传送门,身上的墨绿色军装瞬间变成了夏季的款式。 人体安装光脑的一大好处,就是御前礼仪之类不必再学了。凌彦觐见皇帝,也只是由光脑扫描确定了身份和并无携带利器,就直接被带到殿前。 “陛下与首相大人在等着见你。”御前亲卫矜持地告知。 凌彦低声道谢,不紧不慢,身体平稳地往里走。 亚特兰蒂斯帝国的皇城就在拉卡中心最大的广场上,与国会紧邻,也是用白色大理石整体砌成,阳光下闪闪发光。 凌彦心里藏着事,走在长廊上也没分心欣赏走廊墙上挂着的金框油画(已经是珍藏的文物)与记录人类迈出银河系的过程中重大文件的原件,而是一直盯着走廊尽头那一扇金色的门。 【有什么不妥立刻告诉我。】系统的叮咛尚在耳畔。 “属下中尉顾念,以紫金舰队的名义,代上将洛林将军,向陛下问好。”凌彦单膝跪下,右手脱帽,左手抚胸行礼。 卡罗陛下端坐在会客厅正中金色的王座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而阿兰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礼服,就在他身侧站立。除了两人外,还有三个白衣男子站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抱着手臂,看不出身份。 “顾念中尉,听说你做出了古地球时代的点心?” 凌彦回道:“是的,陛下。”近距离观看,他才发现这位年轻的陛下有一头金发和一双蔚蓝的眼睛,是个标准的欧洲正太长相。 “你是怎么知道做法的?”阿兰迅速地发问。 阿兰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不过在这个时代,五十多岁,正当壮年。他看上去身材保养非常好,没有男子常见的发福,一副英伦绅士的打扮。 这个就不像那些亲卫那么容易糊弄了。好在这个时代光脑技术发达,许多地球时代的信息也在小小的芯片中保存了下来。“属下对于手工烹饪很感兴趣,曾经研究过古地球时期的菜谱。”他怕这些人听不懂,又补充说明道:“就是记录烹饪流程的文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彦觉得那墙角的三个不明身份的男子注视他的视线更加热切了。 阿兰似乎强行忍住了发话的欲望,皇帝陛下说:“能为我们展示一番你的烹饪技术吗?” “是的,陛下。”当然啦,我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凌彦环顾了一圈,这个会客厅不像别墅里的房间,装饰的满满当当,但是看不出有哪儿可以作为展示厨艺的地方。凌彦又是肯定没有这里光脑的使用权限的。 他还在想着,阿兰打了个响指,凌彦面前就多出一个白色的小台子。凌彦不由庆幸这些日子没少下厨,至少熟悉了用法。 “这台烹饪光脑的授权暂时对你开放,去吧。” 既然是要做给皇帝看的,就不能只讲究味道,而要色香味俱全。又是要做点心的话,没有比广式点心更合适的了。 凌彦看似正在思索,实则飞速翻阅金手指的菜谱,迅速地选定了几道没有那么繁复的点心:虾饺,烧麦,萝卜糕…… 他定下心后先选出所需的烹调用具,再就是合成蛋白、菜蔬,然后便由着身体的本能开始处理蔬菜。 凌彦忙碌时还在腹诽,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给别人展示做菜的一天。 他要做的无非是原材料的处理,然后是包入馅料,至于具体下锅蒸煮火候时间的把握,光脑就做得很好。所以一桌六个点心,他一个人游刃有余,画不了多长时间就搞定了。 “请陛下和首相大人品鉴。” 看着一桌的点心,凌彦也难免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只能说,会做菜的人真的厉害。 “陛下身份尊贵,不可冒险。”看着皇帝卡罗陛下一脸惊喜,阿兰大人眉间又蹙起一条横纹。 皇帝倒是好脾气,笑着说:“光脑分析了成分,并无毒素,阿兰大人过于谨慎了。” “如果有免疫毒素呢?”阿兰反问。 凌彦心说,看来科学进步那么快也没法改变政客们缺乏科学素养的情况。连他这个纯文科生都知道免疫毒素,也就是生物导弹是蛋白质,吃下去……不就被水解了么。 “你们来看看。”僵持不下,阿兰终于回头,第一次看向那三个白衣男子。 他们身上的白衣紧贴皮肤,看着像是宇航员的的衣服一样。听到呼唤,三人才一同走来,弯下腰仔细观察凌彦做的点心,并用手指碰触,弹出一个半透明的小屏幕,不知是在检查什么。 凌彦心中有一些不快,在厨师看来,做出来的食物被人满意地吃完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样被翻来覆去的检测,点心就会失去最佳的口感。还不如做给那些亲卫们吃呢! 他们三个检测完毕,又对视了一眼,才回答:“陛下,大人,这的确是与古地球时代点心的描述十分接近,这叫‘下午茶’。” 他们同时还用屏幕显示出几幅图片,给两位看。 凌彦看着那模糊的,一副从某百科上抠下的图片的样子,一时无语。 其中一个男子看向凌彦,一双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认得古汉语文字?” 凌彦这才恍然,为什么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 经过跃迁迈向宇宙之后,人类文明史上大部分语言都失传了。如今亚特兰蒂斯帝国官方文字是一种英语简化版本,只是保留了字母和基本的语法,单词和发音都变得更加的简单。但是在这个时代,语言已经不会成为交通的障碍,人人脑子里的光脑都加装了语言识别破译系统,能把说出的语言和写下的文字都转化成本人熟悉的文字,所以像是凌彦,看到的就都是中文了。 有这个金手指般的光脑在,估计就算遇到外星生物也可以试一试。 不过,看这个人的反应,汉语似乎…… “是的。”凌彦点头。 “陛下,大人,他竟然能够理解早已失传的古汉语!” ……没有那么容易破译。 凌彦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他看到的文字是怎么变成中文的? “这是帝国科研部的负责人。”凌彦还是一头雾水,皇帝陛下先指着那三个人向凌彦介绍了一下。 在这几个奇奇怪怪的研究人员的解释下,凌彦才明白,其实他们是“看得懂”汉字的,只不过“看得懂”跟“理解”是两个概念。 就好比“苹果”这个词,能够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但如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水果,就完全无法理解这个词。 帝国科研人员目前就处在这种困境中,因为他们的时代与古汉语使用的时代生活出现了断层,很多研究资料的缺失导致他们能“看懂”,却无法“理解”这些资料。 而凌彦无疑给了他们一线希望。 “帝国科研部正在做古地球研究,顾念中尉可以帮助研究。” 代换一下,这就相当于中科院院士跑来问他能否协助研究,有这等好事,他还要什么自行车……不对! 凌彦猛然从惊喜中抽离出来,“我能帮什么忙?我也只是猜测理解部分菜谱大概的含义罢了,这还是研究了很多相关背景的基础上。” 他不能表现得太奇怪,因为喜欢做菜研究古地球菜谱是正常的,可是什么都懂就太不正常了。 三个科研部的人眼里的失望溢于言表,但中间那个人立刻振奋起来:“顾念中尉,请问你对直播感兴趣吗?” 哈?直播? 凌彦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民众对这项研究的价值并不十分了解,所以议员不通过议案,就拿不到更多的项目资金。”中间那个科研部的人期期艾艾地解释,“你能不能直播一下做菜,然后告诉他们,这是古中国的菜谱,来影响一下他们的看法?” 这和凌彦的任务目标不谋而合,凌彦立刻大力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阿兰问:“既然如此,顾念中尉愿意留在帕奇吗?” 这可是光明正大地挖墙脚! 凌彦心里重重敲响警钟,他回答:“属下是紫金舰队的一员,自然要跟随舰队调派驻守。” 阿兰没什么反应,倒是皇帝陛下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那你就等着授勋仪式吧。” 然后凌彦就被带出去了,但他走之前,还是冒着失礼的风险巴巴看向那一桌子点心——还我的茶点! 第56章 安利中华美食 凌彦莫名其妙地进了一趟皇宫,又被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直播做菜。 虽然前世今生他都没做过真正意义上的主播,但是平时接触的机会也不少,他又是个习惯了镜头存在,不会有不适感的。这怎么看,对他完成任务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那就试试吧? 凌彦心里犹疑。他被带出去之后,还和帝国科研部的三位负责人聊了一会。三人中为首的那个自我介绍叫做伊恩的,倒是平易近人,毫无架子。他给凌彦大体地介绍了科研部对于古地球和古中华文明的研究成果,对后者毫无保留地称颂一番,还热情地邀请凌彦去参观科研部。 听到热爱的祖国被别人赞美,凌彦自然也是欣喜的,但是后一个邀请就只能敬谢不敏了。 他还不想知道,地球到底是怎么覆灭的。 心情复杂地走入传送站,他立刻开始呼叫洛林:【系统系统,皇帝和科研部的人让我回去直播做菜,这个,会对你有影响吗?】 【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洛林’,怕什么,直播你的就是了。】系统回应的很快,而且有意把自己和洛林割裂开。 凌彦拧了一会眉头,就不再想这事了。洛林的处境是个局,他时时帮着留意,也算尽心,真的要破这个局,还是得看系统的想法。 归根结底,他只是来做任务的。 凌彦出了传送站就遇到了麻烦:帕奇星的居民都有植入身份芯片,才能畅通无阻地进行传送。凌彦觐见时是有人一路护送的,但是回来就没这个待遇了。伊恩送他去传送站,不知是没想到,还是存心为难他,一点没提这事,结果他一出来就困在那儿,出不来站了。 凌彦木然地再次呼叫系统:【我好像被困在传送站了。】 耳边传来嗡嗡两声,光脑提醒他,洛林将军发来通讯邀请。 这是凌彦第一次体验浸入式通讯,但是并没有预想的不适应:洛林就站在他面前抱着胳膊,就像他每次进入一个新世界,系统对他谆谆嘱咐一样。 “怎么回事?困在哪儿了?”声音有点无奈。 “没有身份芯片……”凌彦弱弱地开口。这还真不怪他,顾念的记忆多了去了,他大体看一看,哪里能想到这些细节? “我来接你,别动,一会见。” “别……”凌彦话还没说完,洛林那头就挂了。 凌彦长长吐了口气,将军来接亲卫,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啊?算了。 洛林说的一会见就真是一会见,凌彦这里的凳子还没坐热,空气一阵灼热,竟像是从中被撕裂开了,然后就凭空出现了洛林挺拔的身姿。 “过来。” 洛林的手一挥,困住凌彦的屏障在他面前如同空气,来去自如。 被解救的凌彦舒了口气,神情庄重的将军陡然一笑,“怎么样,凌老师,这是不是属于英雄救美了?” “这应该属于英雄把美给坑了。”凌彦面无表情地吐槽,只是把自己说成美人,难免还有些脸红。好在洛林被他噎回去,一时无语,也没注意到。 洛林居然是驾驶星舰来救他的。 看着临渊号停在那儿,凌彦原本复杂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不过这复杂中,也有一丝触动,身边的人得意洋洋看着他时,像个得了好玩意要冲心上人炫耀的小男孩。 你赢了。凌彦挫败地坐进星舰驾驶舱,低头摆弄光脑,没注意操纵星舰的人嘴角一丝称得上温柔的笑意。 戴上感应头盔,看着光脑投出的屏幕,以及自己的虚拟投影,凌彦扬起嘴角,眉眼弯弯。 亚特兰蒂斯帝国的虚拟社区称得上是所有公民的第二世界,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购物、娱乐,甚至工作攒钱,享受第二人生。 直播,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种工作。 “大家好,我是紫金舰队中尉,洛林将军的亲卫,顾念。这次我来给大家演示古地球的一个文明,中华文明的,嗯……传统食品制作。” 凌彦自我介绍完毕就开始低头摆弄自己的金手指,没有关注弹幕和人气值。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新注册的三无小号直播,又是这样毫无新意的吃播,应该很冷清,没什么人气才对。虽说凌彦对自己的实力(不如说是对金手指)有信心,那也得建立在时间的积累,甚至一定的营销手段基础上。 但他没看到,就在他低头捣鼓的时候,一个一个气泡发言弹出屏幕,热度直线上升,超过一个又一个直播。 凌彦忽略的是,紫金舰队本身就是一个爆点。囿于军事保密,帝国公民平常难以接触到紫金舰队的细节,但是对于帝国第一将军,他们怎么会不感到好奇?凌彦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个直播再无趣,也会吸引一大群洛林的粉丝了。 何况,前几日皇帝刚刚议会刚刚通过调任的奏令,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要排挤洛林了。对将军的同情逼得很多路人转粉,洛林将军的人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凌彦着实没想到这么多,他只是想着,既然是直播,就得做点好看的,至少具备审美价值的吃的。所以在金手指里翻了一通,随意选了几个点心。 比如说四喜饺,这是江苏的传统点心,用面皮包四个格子,四种馅料,红绿黄白,分别是火腿、青豆、蛋黄、蛋白,色泽鲜亮,荤素搭配。 比如说荷花酥,这个出自美丽的杭州,是用枣泥和油酥面做的,层层叠叠,下绿上红,摆成荷花状。据说,这还是满汉全席里的一道点心。 再比如说刚刚做过的虾饺,半月形、蜘蛛肚共有十二褶,色泽洁白、晶莹剔透,也是上佳选择。 凌彦从未享受过做菜做的开开心心这种感觉,把四喜饺生胚做好,放锅里蒸时还开心地哼起了小曲。 忙碌告一段落,凌彦无意间一抬头,被铺天盖地的弹幕吓着了。 [我的天,这也太精致太好看了吧!] [这种东西真的是用来吃的吗?] [小哥哥看我看我,那个是四个小口袋是什么啊!] “那是四喜饺,就是……一种特别的饺子吧。” “当然是可以吃的,制作用的都是常见的食材。” [饺子是什么?] 看到这个弹幕,凌彦突然觉得问题可能有点大。 “饺子是……中华文明,远古时期的一种面点,里面是肉馅,外面裹面皮,水煮,形状很像耳朵。一般是在过年,就是新旧两年交替之时吃,也有合家团聚的意思。”凌彦搜肠刮肚地尝试解释自己看来常识一样的东西。 [卧槽小哥哥知道的好多啊。] [古中华文明我只是在课堂上学到过,还一直以为是学者的臆想,没想到真这么厉害嘞!] [这都是常识好吧。还有人家是中尉军衔,一口一个小哥哥,合适?] 凌彦一直分心留意着弹幕,眼看起了争执,连忙说:“叫我什么都可以。” 凌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最后随手揉了团剩余的面,捏成一个椭球型,两个手指一捏捏出脸,黑芝麻点上两个眼睛,剪子一错剪出耳朵——一只兔子完工。 [卧槽,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可爱!古代人真的忍心吃这个吗!] 凌彦:??? 这不就是团面吗?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只能说,凌彦还是以己度人了。在以吃出名的中华大地,这种随手点缀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在大家普遍只吃合成食物和快餐的星际宇宙,就很了不起了。 虽然做的不好吃但是手工还不错的凌彦再次感受到极大安慰。 面点不多时就出锅了,礼物排名的ID飞速变换,弹幕更是越来越多。 [卧槽我恨我闻得到吃不到!] [你应该庆幸小哥哥至少把嗅觉感应打开了QAQ好吧我也恨]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以下省略三百七十八字)] 嗅觉感应可真是个大杀器,四喜饺色香味俱全,荷花酥清香一片,连兔子馒头出锅时都是甜香的,实在让人忍不住。凌彦自己看点心到没那么大感觉,挥手叫进来一个亲卫一同分吃。 亚深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难得他不怯镜头,边吃边和弹幕分享感受: “这个荷花酥不错,嗯,口感酥脆,甜甜的,不腻人。” “四喜饺口感很丰富,我比较喜欢青豆的,味道没那么重。” “馒头……就挺好吃吧。” 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几份点心。 亚深吃完就溜,凌彦却不得不面对一片哀嚎的观众。为了补偿他们,他挑了几个比较容易的弹幕问题回答: “刚刚是亚深上尉,将军的亲卫长。” “他很厉害,我和他交手经常输。” “还是将军厉害一点。” 感受到了观众们对于洛林的热情,凌彦也有意识地透露一些不重要的讯息: “将军比较喜欢辣的。” “不违规,之前我向他请示过,将军批准了。” “我之后还会再直播的,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57章 安利中华美食 紫金舰队中尉直播的事情迅速登上了第一星系的头条。凌彦后续的一两次直播,每次都是人气爆棚,打赏连连,连他在第二世界的资产总数都翻了好几倍。 长久以来,人们对于英雄都是怀着崇敬与好奇并存的复杂心情的。而洛林正是一个标准的英雄人物:出身低微,受元帅赏识得以重用,征战南北,百战百胜,乃至临渊号被称为不败的星舰。可是保密措施,还有第三星系的特殊位置都使得他们不能如愿。 所以今天看了直播,才发现紫金舰队的卫兵居然,那么帅!那么有文化!还心灵手巧! 帅不是最重要的,在基因可以加以改造的今天,帝国已经很少有外貌不出众的人,但是文化和谈吐是假装不了的,顾念中尉对于古地球以及古中华文明的了如指掌,不是一句对烹饪感兴趣所以查了些资料就能敷衍过去的。 顾念提到了那么多的名词,像是“饺子”这样的知识,还是光脑上可以查到的,但是像是他说的每一样食物的名字,具体的菜谱,就得查阅当时的文献资料才能找到了! 一时间,在光脑上,有关古中华的词条被搜索的次数陡然暴增。 科研部关于古地球项目的负责人一阵狂喜,当即重新拟了提案送到国会,要求增加科研经费。 而且,顾念中尉做出来的菜肴和点心,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如今帝国的食物不讲究色香味俱全,所以这些传统美食给他们带来了会心一击:精致的外观和明艳的颜色是都能看得见的。观众们尝不到鲜美的滋味,只能通过嗅觉感应过一把干瘾,然后……一边忍耐口水分泌一边看亚深上尉一脸享受地试吃。 一时之间,亚深上尉成为了众矢之的,越过了首相阿兰,成为了全帝国最被讨厌的男人——世界上最惨的事就是看得到,吃不到! 对于观众们的怒气,凌彦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愧疚。亚深是个脸皮子非常薄的年轻人,又兼着有些傲娇。看到那些评论面红耳赤了好几天。凌彦赔罪了好几次,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既然他们不喜欢我,我就不去了。” 这可是个巨大的牺牲!不过亚深也有自己的盘算,凌彦做的那些东西,一个人吃不完,剩下的,不还是他的? 另一件吸引大众视线的就是洛林将军。 凌彦充分分析了观众对他的直播感兴趣的心态,在接下来直播时除了科普古中华的知识之外,也不时顺口提起关于洛林的信息。 而在亚深上尉试吃生涯结束后,洛林出其不意地出现了。 那天一切如常,凌彦为了犒劳自己特意做了一碗双皮奶,这个分量刚刚好够他吃完。谁知道双皮奶刚出锅,他才撒上葡萄干和红豆,背后突然一只大手凑过来,擦着他的腰伸到台子边,握住勺子挖了一勺,越过凌彦的肩膀送到自己嘴里。“嗯,味道不错。” 凌彦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谁来了,他连忙回头,“将军,您不是……”不吃甜食吗。 根据他的研究,洛林对甜食观感很一般,反而偏好辛辣刺激的,这怎么跟他抢起双皮奶了? 而且他们俩的距离,未免太近了吧?四舍五入,洛林这就是从背后抱住他了! “唔,亚深体重渐长,我让他锻炼去了。”洛林答得沉稳,完全无视近在咫尺的镜头,就着这个姿势,一勺一勺不紧不慢吃完了双皮奶,期间还不忘拎着唯一一个勺子示意凌彦:“味道真的不错,你不尝尝?” “……不必了。” 观众们惊讶地发现了公共场合不苟言笑的洛林之外的另一个将军:会和下属开玩笑,会每天拎着亲兵操练,把对方练得七荤八素;吐槽亚深上尉跟他抢吃的……会和顾念中尉搞暧昧! 吃就吃吧,这都快把人给抱上了,不是搞暧昧是什么! 被迫看人吃美食又被喂狗粮的观众爆炸了,沸腾了! 洛林将军,众所周知,一直保持单身。也不是没人想过给他搭桥牵线,问题是洛林的身份有些不上不下,无父无母,出身低微,本人却名声显赫,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贵族大家小姐看不上他家背景,身份略低的却配不上他。 如今看来,原来是因为将军喜欢男人! 在体外生殖技术的发展刺激下,同性婚姻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再看看顾念中尉,与将军武力值相仿,同吃同住,长相清秀……还有人扒出他出身显赫,算是弥补了军衔的差距。 完美! 一时之间弹幕满屏粉红色的[yoooooooooo~]和[囍],只能说,在凌彦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大家都对古中华文明更了解了。 “都怪你!”关了直播,摘下感应头盔,凌彦终于能合情合理地发飙了,“我开着直播呢,你想干嘛啊!” “你说呢?”洛林撑着台子,低头专注地看他。黝黑的瞳眸里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凌彦的耳朵,也渐渐红了。 就在这时,他耳边又嗡嗡两声。光脑提醒,是顾念的叔叔发来的通讯。 旖旎的氛围一下子散了。 凌彦愣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留意过顾念的亲人。 这倒不怪凌彦,他从前接受每个世界人物记忆,都是从最亲近的人开始看起的,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顾念早早入伍,从此就在舰队中寸步不离,对于家中的印象还真是寥寥无几。 他低头思索,洛林已经注意到了,主动松开手,退了出去,给他留出了空间。 凌彦弹了弹耳垂,看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虚拟的人像,渐渐丰满起来。“顾念。” “叔叔好。”凌彦轻声问好。 在顾念的记忆中,顾家位于第二星系,是标准的书香门第,文艺世家。父亲去世多年,母亲投身创作,一向是叔叔承担了教养的责任。 这样的家庭培养出顾念这么一个一心向往军校和机甲的孩子,也是非常神奇了。 他的叔叔顾辞今年四十多岁,但是看起来与地球上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并无区别。顾辞是标准的亚洲人长相,与顾念十分相像,一身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沉稳妥帖。 顾辞说:“你瘦了。” 顾家叔侄俩上次联系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凌彦也免不了与他说几句关心的客套话。之后顾辞才终于“不经意”提了一句:“我看了你的直播。” “怎么样?”凌彦沉住气,心说,这应该到了重点了。 “你与洛林上将关系倒是好。”凌彦做好了对方规劝或者斥责自己的准备,谁知道顾辞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而且语气平平,看不出什么端倪。 凌彦也只能回以客气的话:“将军很照顾我们。” 谁知顾辞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话题陡转:“哥哥去的早,这些年我与嫂子都忙,还有你那些不成器的弟弟们要操心。全靠你自己一人在舰队里,是家里亏待你了。” 凌彦看不出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冲着刚刚对方提到了直播和洛林,他觉得不是普通的一句关心。若是单纯关心,至少得问问他俩咋回事吧? 他只能继续打太极,“叔叔哪里的话,我在舰队里,母亲还需你和婶婶照顾,我感激还来不及。”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下一句却直奔重点:“你年纪也大了,与你母亲聚少离多,不是个办法,不如趁着这次授勋结束,我把你安排到科研部去,如何?” 凌彦一时有点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给侄儿谋个出路。 在外人看来,洛林这棵大树不说倒了,至少庇护不了紫金舰队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显然是另外找人接手舰队。但是顾念是洛林的亲卫,就算留在舰队,也未必得了新将军的喜欢,不如趁着直播大热,回到帕奇,在科研部工作,与家里人也团圆了,与洛林那边不管是什么情况,也算断了个干净。 不过短短一瞬,凌彦脑中已经将对方的所思所想分析彻底。虽然对方说的合情合理,但是…… “将军对我有赏识之恩,我不能落井下石。”凌彦简单地回答。 顾辞倒是沉得住气,从声音到表情,都还算平淡自如,“那我呢,你母亲呢,就不用管了?” 凌彦语塞。他不是顾念,对于对顾念有养育之恩的叔叔,也无法说什么重话,只能打感情牌:“叔叔,也不光是为了将军,我喜欢机甲,我在舰队里过的也不错,为何一定要叫我回去呢?” 顾辞的态度有所软化,面上也终于现出了担忧之色,他只是叹气,“你这孩子,家里难道还能害你吗?” 他越是这么说,凌彦就越坚定。“舰队这个时候人心惶惶,我更不能一走了之。您有什么安排尽管说,但这件事恕我不能妥协。” “罢了,是我多事,你忙你的吧。”顾辞的表情渐渐冷硬,主动断了通讯。 凌彦的心中各种猜测翻腾不定。 在直播声势助长下,为洛林鸣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授勋仪式终于姗姗来迟。 第58章 安利中华美食 对于这场近在眼前的授勋仪式,紫金舰队的成员们的心情都很矛盾。 原有的期待在两条奏令一齐发下时已经化成了泡影。而授勋仪式结束,就意味着他们大概率只能目送将军,不,是元帅前往荒凉的诺亚星,形同流放。即使洛林将军如愿升任帝国元帅,又有什么可欣喜的呢。明明立功了,却换来这样的待遇。只要想到这件事,亲卫们都愤懑不已。 但是授勋仪式一日不举行,紫金舰队亲卫就只能被困在帕奇星。也不是说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但是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与寄人篱下无异。何况他们被困在此处,星舰去除武装,毫无反击之力,甚至可以说是任人宰割。 所有人都留在别墅中,鲜少外出。即使是那些家人在第一星系的亲卫,也从未提过回家一事。而凌彦在那次失败的沟通后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叔叔,和其他家人。 他想,即便做决定的是顾念,结果也是一样的。顾辞的算盘打的很好,可惜他忘记了军人的骄傲。 而外界的态度同样踌躇不定,变幻莫测。 在凌彦直播热度越来越高的同时,对于帝国给予功臣不公平待遇的呼喊也越来越高,大有□□示威的架势。还有许多人表示了观望态度,想知道,对于奏令中的语焉不详,议会到底会给出怎样的最终解释。而紫金舰队又将最终落入谁手。 帕奇星一时暗流涌动。在这种喜怒交织的复杂中,这场被所有人关注的授勋仪式还是来了。 授勋仪式在国会和皇宫前的广场举行,由首相阿兰大人亲自主持,皇帝陛下、王太后殿下和公主殿下等多位皇室成员出席。 由于亲卫中许多人要提升军衔,所以这一次是前来第一星系的亲卫全体参加。 那些亲卫在港口逗留那么久,乍一见洛林,自然有无限心声想要吐露,尤其是听说奏令后的不甘和惊愕。但是洛林只是板着一张脸,半点不近人情,亲卫们也只好自然地肃穆起来。 他们提前由住处出发,身着军装,按照规定没有驾驶星舰,而是从传送站统一来到附近,再由洛林带领通过身份验证和去武装检查,来到举行仪式的广场。 卡罗陛下出场时也身披墨绿军装,只是肩上一条绣着徽章的红色金边披风作为修饰,手中握的不是权杖,而是长长的佩剑。他不再像前次见面一样仰慕地看向洛林,而是紧抿嘴唇,注视前方,一脸肃穆。只是从握着剑,偶尔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他似乎还有些紧张。 上一次觐见时所有人刚刚抵达帕奇星,都屏气凝神,或者沉浸于兴奋之中,看待卡罗陛下加了一层滤镜。而大部分亲卫这次才认真打量起这位年轻的君王,注意到对方威仪的同时,那几分稚嫩和之前的所有怒火掺杂在一起,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服气。 但是洛林依旧沉稳地上前,单膝跪地,行礼一丝不苟,等候吩咐。有他做榜样,其余人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跟着模仿,依旧大气都不敢出。 授勋仪式在广场上,围观的民众众多,直播也对外开放,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首先进行的自然是元帅的授勋仪式。有卡罗陛下亲自上前,用利剑轻轻拍打他的双肩,取下自己的红色披风为他披上,以示二人兄弟般的情谊,最后再从侍从手里接过象征帝国最高军事荣誉的元帅勋章,为他别上。 整个过程中,洛林一直保持单膝跪地的状态,直到别好了徽章,他亲吻了皇帝的手,再次抚胸行礼,才起身站立。 洛林跪了那么久,陡然起身,依旧站立稳稳当当,双目炯炯有神,表情庄重,看不出一丝欣喜或者不快。 不管是由衷的欣喜,还是压抑的不快,亲卫们同样和围观群众一起欢呼起来。 接下去卡罗陛下就不再亲自授勋,而是在一旁观礼,由阿兰大人代他宣读那长长的授勋名单,再为这些人换上新的军衔。亲卫中不少人都因为立功被擢升。在这一长串名字中,凌彦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顾念中尉得以升任上尉。 凌彦猜测,可能算上了自己直播的功劳。哎,科研所的人应该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了。阿兰为他佩戴肩章时,顺势拍了拍他的背。那一脸肉麻的笑容让凌彦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说凌彦在应酬上也是很有经验了,只能说这个政客的笑容也太不合格了。 名单继续念下去,声音越来越拖拉,逐渐令人昏昏入睡。谁都没有意识到,最引人注目的授勋结果却在名单最后——洛林元帅的亲卫长,亚深上尉,升任中将。 不为人瞩目的亚深一跃两级,变成了中将,也瞬间成为了玉泉α星除了洛林以外,军衔最高的军人。 凌彦心猛然咯噔一下,心道:总算是出来了。到底谁是首相和皇帝心中的接班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只是没想到会是他。 在相处中,亚深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忠诚坚定又不失可爱的亲卫长,从一开始保护洛林与凌彦发生矛盾,到后来被他的美食收服,偶尔傲娇,种种表现都恰到好处。以至于凌彦和洛林明知道亲卫中有首相的人,还是忽略了他。 凌彦与亚深相处时间还算比较短的,饶是如此,心中也是一惊,可想而知,与他朝夕共处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了。 凌彦猛然抬头看洛林,还好还好,洛林表情依旧平静,和听到其他人授勋的反应一模一样。 凌彦这才想到,系统估计是早就知道结局了,他与亚深又没有真正的洛林将军的信任,自然不会有被背叛的刺痛。 凌彦这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呼唤系统:【你还好吧?没事吧?】 【我没事。】清晰的回答传来。凌彦抿嘴,再次看向洛林,洛林回以他注视,两人视线一碰即分,心照不宣。 其他亲卫则没有两人这么淡定,瞬间连脸色都撑不住了,有的双目赤红,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众人更是齐刷刷向亚深投去质问的眼神,若不是因为是在皇帝面前不好失态,恐怕当场就要冲上去要个说法。 讨个说法还是好听的,只怕是用拳头讨了。 阿兰为亚深更换肩章,亚深则微微低头,微笑致谢,表现坦然自若,十分得体,对于同伴们颇有深意的凝视则选择了熟视无睹。 【你打算怎么办】凌彦再次问。 不管亚深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有没有私下联络首相的人,他的行为无疑是背叛。凌彦仔细想一想,对方的很多行为也就不再那么纯粹,比如在直播时帮自己试吃,究竟是因为喜欢吃他做的点心,还是利用直播积攒人气,使得替换洛林这一行为取得支持,变得更加自然呢? 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想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挽回局势。 【什么都不用做。】洛林回答,【你只管做你的任务就好,其余的,你看着吧,顺其自然。】 凌彦心中仍有些不快,也许是顾念本人骨子里残留的反应。在顾念的记忆中,洛林对于这位亲卫长十分器重,在战场上也常常令他承担重要的任务,所以他才能顺利地立功升迁。 见惯了恩将仇报的故事,感性如凌彦还是会不平啊。 即使知道系统还有自己的打算,他还是对这种背叛的行为颇有微词,也十分心疼沦为政治斗争牺牲品的洛林,即使他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 那同样清楚结局的系统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所有授勋人员宣读完毕,接下来阿兰终于可以歇一口气,是由洛林带领所有人向皇帝致谢,请皇帝与他的家人们回到皇宫中,结束这场授勋仪式。 在冗长的仪式后十六岁的小皇帝竟然还精神奕奕,向所有授勋的卫兵表达了他的关怀与期待后,他扶着母亲的手缓缓离去。 仪式到这里就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直播结束了,围观的群众也纷纷离开,和亲人们激动地交谈,回味着目睹的这光荣神圣的一场仪式。 而读完那一串名字的阿兰毫无口干舌燥的意思,再次步履从容地走到众人面前,昂首挺胸,审视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 按照流程,在皇帝退场后,就该由首相发表致辞,宣读议会的决定。而阿兰的表情无疑在告诉他们,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也对他们非常不利。 凌彦隐隐为洛林捏了一把汗。 “以亚历山大·德·卡罗陛下的名义,我在此宣读旨意:授勋仪式完毕,洛林元帅即刻前往第五星系诺亚星听候指挥,其余舰队成员返回第三星系玉泉α星,不得在帕奇逗留。” 读到最后一句,阿兰还特意停顿一下,看向了洛林,那一眼中满是得意。凌彦看不真切,却从 “立刻动身”、“不得拖延”的措辞中听出,议会和首相终于撕破了他们伪善的那层外衣,迫不及待地露出凶恶的嘴脸。 第59章 安利中华美食 政治斗争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因为了悟这一点,凌彦才一直以来为洛林的按兵不动提心吊胆。 如今也算是图穷匕见了,洛林会做什么……仍然什么也不做? 洛林依旧站在最前面,沉稳地冲着阿兰点头行礼,然后起身,转身面向他曾经的同伴们。 紫金舰队的亲卫们默契地起身,看向洛林和离他最近的亚深,同样沉默地等待着他们的元帅做出决定。 “你们干什么,没有听到陛下的决定吗!”阿兰见势不妙,就要借卡罗陛下压一压这群人。可是没有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在等待洛林开口。 洛林的视线往左一瞥,瞥到了亚深。亚深不自觉地把背挺得更直,等待他发问。 “都听到了,快些准备动身吧。”洛林没有发问,谁也没想到,洛林会以这句话开场。 “为什么,将军,您不能扔下舰队不管!”终于有人带头喊出了声。他们坚持使用原来的称呼,坚持拥护原来的将军。 “你们这是要哗变!来人!”阿兰气急败坏地高呼,可是连亚深都没有搭理他。 亚深也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迎着洛林的眼睛,“你不问……为什么?” “舰队交给你了。”洛林端端正正地戴上军帽,抬腿就要往外走。 “元帅赴任不能孤身一人,我陪元帅去。”凌彦站了出来。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亲卫站出来都会引爆局势,只有他不会被系统拒绝,他不能让洛林独自出发,他们俩不能分开,不仅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还有……他也不知道还因为如何,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左眼皮一阵乱跳。 洛林讶异地看了凌彦一眼,沉吟不语,但凌彦总觉得那份惊讶有些刻意,是表现给别人看的。 “将军!”有人落泪了。亲卫们还想挽留他们的将军,然而他们心里其实早已知道了结局,从第一手洛林没有接招,议会最初发布奏令没有造反,不,从一开始登陆帕奇星决定舍弃武装开始,洛林就已经放弃了这盘对决。 “就让顾念上尉陪您去吧!” “……也好。”洛林终于松口。 “拿下他们!”皇宫和国会的护卫兵终于赶到,阿兰狐假虎威地高呼,但是面对手持激光与核武器的卫兵们,洛林的手里干干净净,白皙修长的手指往凌彦肩上一按,就带着他往外走,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那些人。 护卫兵反而疑惑首相究竟在大惊小怪什么,又敬重地行礼,目视传奇的元帅大人离开。 洛林离开后,其余不肯离去的紫金舰队成员也终于恢复秩序,冷冷看了亚深一眼后结伴离开。 阿兰气到吐血,却无人问津。 凌彦没有驾驶星舰,而是随洛林一道乘临渊号前往第五星系。 不知道是因为人设还是什么原因,到两人离开帕奇星为止,一路上系统的话都极少,只是有条不紊地安排行程。凌彦知道他心里有数,只是默默陪伴,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才驶出一光年,光脑突然发出提示音:“‘临渊’号收到一条消息,是从首都星方向一艘星舰传来的。” “播放。”洛林说。 “‘临渊’号,听到这条消息,立刻停止前进!重复,‘临渊’号,听到这条消息,立刻停止前进!” 是亚深的声音。 洛林没有任何犹豫就对星舰光脑下命令:“立刻停止前进。” 洛林心里一跳,没有跟洛林打招呼,私下打开了自己的直播系统。 看过授勋仪式直播的网友们终于等来了凌彦直播,有人是想问清楚授勋仪式之后发生了什么,有人是还想看甜甜的吃播,但是无一例外看到开播非常惊喜,弹幕飞快刷了起来。 但是凌彦没有说话,单调的背景音,星舰内部构造,终于让网友们察觉不对。 “临渊”号在漆黑一片的宇宙中,孤独地等待另一艘星舰的前来,他等来的可能是曾经的同伴,也可能是现在的敌人。 “将军,若是亚深他对我们不利呢?”凌彦轻声发问。他仍然盯着那块半透明的屏幕,弹幕的风向已经变了: [卧槽什么情况!?惊恐.jpg] [亚深上尉……不会吧?] [楼上的你忘了已经是亚深中将了吗?]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预感……] 洛林没有说话,光脑自动播放出越来越近的星舰发出的消息:“洛林,你勾结圣萨尔共和国的罪行已经被发现了!现在举手投降,否则你将成为帝国的敌人!” 绝大多数的观众都听出了亚深的声音,弹幕一秒钟炸了锅。 凌彦放心了,他关掉弹幕,看向光脑在他们面前投影出的,亚深的身影。 亚深看向洛林缓缓勾出一个笑容,“这一次,您还不想问为什么吗?” 洛林揉了揉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的语气说道:“家族,真是无聊的东西。” 亚深的表情扭曲了,声音也恶狠狠的,“你无父无母,你懂得什么!” “我不懂。”洛林打了个呵欠,“我在第三星系待长了,险些忘记身边这群人的身份有多么显赫了。让我想想,你的母亲,是图赫尔家族的?” 凌彦稍稍花了一点时间翻查回忆,好在顾念也出身名门,对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了如指掌:图赫尔是第一星系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如今业已衰败。前一任家主,司法大臣海因·图赫尔也在七年前被赶下台。 “是了,虽然没有人明说过,阿兰大人和海因大人,你的外公曾经是至交好友,你的母亲与他的女儿也曾是闺阁密友。不过我很好奇,阿兰大人显然给了你一些关于家族的承诺,不过,既然你不信任我,为什么就会信任他呢。” 洛林的语气闲适平和,毫无被逼到极致的慌乱。 意识到这一点,亚深更加恼火,声音也冷硬了许多:“我不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说什么了——以卡罗陛下的名义,我宣布,逮捕叛国者洛林!” 亚深越是激动暴躁,洛林就越是冷静。“当初是我给你颁发的毕业证书,如今就让我看看,你能否超过我吧。”洛林打了个响指,亚深的投影顷刻间破碎成泡影,只余下光脑转播的他歇斯底里的声音:“洛林,你是铁了心造反吗!” 洛林已经启动了“临渊号”的武器装置,他一直都处于战备状态。 凌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无心去看弹幕的评论。 这是一场星际中的巅峰对决! 凌彦能看见,洛林的身上已经连接了各种感应装置,与“临渊”号融为一体,他可以勾一勾手指,轻松的操作机甲做出任何细微的动作。 凌彦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他们后方,亚深操纵的星舰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两台黑色的机甲,对峙后,不约而同地以高速靠近。 超光速激光炮! 号称死亡凝视,锁定后没有生还希望的武器,在两人手中,就像儿童手中的玩具一样,随意地被扔来扔去。 就在星空中两台机甲对战的时刻,所有亚特兰蒂斯帝国星系的虚拟世界中,一个直播间被越顶越高——那就是凌彦的直播了。 很多好奇一个吃播怎么会热度那么高的观众在点进去之后,就关不上直播窗口了。 机甲对战?真的假的?这是在拍10D电影吧? 更多的人响应亲朋好友的呼唤加入这个直播频道。在评论区域疯狂刷新弹幕。有军事迷解说局势、科普两人使用的武器;有人为迟到的观众解释两人对战的原因,和亚深的身份。还有……更多的人,为洛林揪心的同时也在担忧,帝国的未来将会如何?会再次爆发一场战争吗? 另一群特殊的观众同样在关注这场对决。在目的地锁定为玉泉α星自动航行的星舰群中,刚刚结束了授勋仪式的亲卫们紧盯着屏幕,牙齿格格作响,额角青筋绽露,目眦尽裂。 “坐标是多少!返航!立刻改变航线!” “你输了。”洛林的声音依旧是平淡的,“现在返航,还来得及维修。” 在短暂的接招对手中,两台机甲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不过都不是致命伤,只有亚深的机甲,防护舱被炮弹撕裂这个损坏比较严重。但是所有星舰都有配备吸氧液,几个小时足够支撑星舰返回帕奇。 沉闷的笑声传来,像是因为通讯发生了扭曲,反而显得更加可怕,亚深低低地笑了几声后,扬声喊道:“洛林,不要做梦了!” 凌彦的心一沉。 “闪开!” 洛林不仅是下达给星舰的命令,也是在喊给凌彦听,肉眼已经能够看到绚丽的光弹像火球一样从机甲胸口喷出,灼热逼人朝他们飞腾而来。 “临渊”号猛然颤抖了一下,慌乱中,凌彦只看到屏幕上一条一闪而过的弹幕:[这是次元武器!这不是早就已经被帝国禁止使用了吗!] 绚丽的火光后,黑色笼罩了视野,除了嘴唇上转瞬即逝的温热,凌彦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第60章 安利男朋友 凌彦睁开眼睛时,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失。眼前是一片咖啡色米奇色的色块,他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自家卧室的天花板,他正躺在他那超级柔软的双人大床上。 凌彦先是顺应身体的本能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立刻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又拉开了抽屉检查物品,确定,这的确是他的公寓,不是系统什么随随便便制造出的幻境。 那么,所有的一切,任务,机甲,修仙,战争……都是一场梦境么? 想起醒来之前灼热的要引燃视网膜的火球,他又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系统,系统。】凌彦在心里默念,却没有任何回应。果然是梦啊,凌彦呆了一下,扶住了衣柜,慢慢走到床边重新躺下。 没等他好好思考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的故事,嗡嗡的振动声传来。凌彦一个激灵,赶紧抓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他居然忘记,自己睡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错过工作? 还好还好,时间不算晚,最新的微信消息正是助理纪宁发来的,凌彦飞快地点开:凌老师,又有一个新综艺找您去,我看着还行,具体内容发您邮箱了。PS醒了之后记得喝蜂蜜水,小心头疼。 凌彦揉了揉额头,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泡咖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进去,他总算缓过来了一些,也没换衣服,洗了把脸揉了揉头发,穿着睡衣就靠进椅子,抓起笔记本电脑检查邮箱。 纪宁果然发了一封邮件,是一个叫做《这!就是中华》的网综,邀请各行各业的几位嘉宾参与不同世界背景的情景剧,通过真人秀的形式宣传中华特色,进行文化输出。 因为是各行各业的人,还要求是年轻人居多,肯定需要能控场的MC(microphone controller),同时又要求MC有综艺感,凌彦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制作组是蔚蓝卫视自己的,团队已经很成熟了,开出的报酬也很优厚。这个综艺的主题根正苗红,在审核上不会出问题。计划邀请的嘉宾也里的艺人,也是没有黑点的。纪宁想必也是评估过,觉得很不错,才帮他接下来的。 不过这个题材蛮有意思,倒是和他的经历相仿。 凌彦忽略了不着边际的联想,飞快地把一份策划案从头看到了尾,没发现什么大毛笔,又检查了一下工作档期——ok,可以顺势推掉几个不感兴趣又必须出席的颁奖仪式。凌彦吐了口气,给纪宁回微信,算是应下了。 小宁子:既然您应下了,我就与那边沟通,最好早点和其他MC接触一下,有问题也及早提出来。 凌彦:OK 小宁子:凌老师,蜂蜜水喝了吗? 凌彦正摸着下巴看晚上要录制的节目台本了,看到这条消息一愣,端起杯子把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回复:喝了喝了。 进入工作状态以后,凌彦就把那一番难以理解的经历抛到脑后了。 和其余嘉宾的接触比凌彦想象的还要顺利。 先是例行与节目组城院吃了顿饭。他是蔚蓝卫视当家主持,与节目组很多人都有过合作,饭桌上聊起来也方便。接着就是在节目组的组织下,五个嘉宾见了一面,准备开机仪式。 网综节目一共十期,节目形式是实地考察+角色扮演。实地考察是根据当期的研究对象,介绍起源和意义。角色扮演是由六个嘉宾抽取角色,扮演某个时代背景的不同身份角色,其中一个人需要完成隐藏任务,其他人则根据身份背景有不同的立场,或支持或反对或中立,决定故事的走向。 这六个嘉宾除了凌彦是主持人,还有一个历史学者,一个网红美食家,一个歌手,一个演员和一个律师,四男两女。 第一顿饭吃得很愉快。年纪最大的歌手钟可有主持综艺节目的经历,所以凌彦至少不用一带五全场cue流程,让他稍感放心。演员吴雨杭是最近当红的小花,却难得脾气并不娇气,与近代史研究院张羽灵两个姑娘聊得津津有味。看上去是个小鲜肉的网红美食博主林思意外的是个军事迷。最后的是律师应许,笑容自信,举止沉稳,接人待物挑不出毛病来。但凌彦总觉得他骨子里有些傲气。 比如,他是唯一一个会叫自己“小凌”而不是“凌老师”的。 凌彦迅速进入状态,不动声色地控制话题走向,不至于冷场,同时套出了每个人的基本信息和爱好特长。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熟悉了不少,也就可以开始正题了:先拍先导片。 因为是角色扮演,所有人都有特定的妆容打扮,所以都配了follow pd与化妆师。在休息室准备时,正是大家四处走动熟悉的时机。而凌彦无疑是最受欢迎的那个。身在娱乐圈的钟可和吴雨杭找他套近乎,张羽灵和林思也要跟他打个招呼探探消息。但是当应许也走进休息室时,凌彦确实是有些诧异了。 “请坐请坐。”惊异归惊异,该有的礼数却丝毫不少。 应许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坐在了沙发上,“凌老师,我们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一听对方的称呼又变成了凌老师,凌彦一扬眉,立刻笑道:“哪有什么指教的,客气了,该是我们互相交流才是。” 他们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应许坐得稳如金汤,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凌彦挑挑眉,只好主动给他递暗示:“应律师,节目快要开录了,要不回头再聊?” 他话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应许仰起头一笑,“我不急,反正也不太需要化妆什么的——倒是想来观摩一下凌老师。” 纪宁都被这厚颜无耻的一番话惊了。 凌彦迅速地皱了一下眉,便恢复常态,任化妆师往脸上扑粉,抽空多看了应许两眼,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有这么说的资本的:个头不算特别高,与凌彦差不多,但是身体比例很好,坐在沙发上一双大长腿令人艳羡,西装被他传得贴身挺拔。五官的底子也不错,稍加修饰就可以走到聚光灯下了。 凌彦坐在化妆椅上,看似玩手机,实则默默百度应许。 应许比他小一岁,竟然还是和他一个学校毕业的。这人年纪不大,经手的案子倒不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从经济到犯罪到婚姻——看来这人很优秀了。凌彦在心里默默评估,一般的律师,应该都是专注某一个方面的。 好在应许总算在开录前回休息室化妆了,凌彦和纪宁都松了一口气。 先导片的内容是讲述一个小故事:几个大城市的年轻人,在生存的压力下,离家乡和亲人们越来越远,每日毫无目的的忙碌。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之后,他们一意孤行想要改变,追逐失去的民俗,却发现现实和记忆中的滋味不同。如何在乡土情怀与城市发展之间寻找一条协调的路,如何传承中华文明,这些问题都让他们陷入了思考。 好在这次录制内容比较简单,几人拍摄定妆照,然后是几个小片段,最后凌彦单独录制一段开场的独白口播,后期加上过场动画和棚外拍摄的影像资料,就OK了。 然而想象中的“简单”和实际还是有区别的。娱乐圈的那两个镜头经验还是丰富的,林思是美食博主,直播的次数不少,也习惯了。凌彦本以为会是应许放不开,没想到反而是张羽灵。这姑娘平日埋头搞研究,在镜头面前格外拘束。 好在吴雨杭和张羽灵吃饭时聊得投机,在一旁安抚她,还传授了不少经验,才让录制顺利进行下去。 应许节目中的表现也让凌彦刮目相看:演技是浮夸了一点,新人的通病。难得的是他说话利索,幽默,接的住梗——凌彦已经做好了自己抛梗自己接的准备,没想到这人反应比主持过综艺节目的钟可都快,就像是知道凌彦下句要说什么似的。 这种感觉让凌彦觉得很新鲜,不过并不坏。 “凌老师,方便一起坐坐吗?”谁知道走之前,应许主动过来截住了他。 “等会还有一个通告。”凌彦作势看手表,纪宁知趣地闭嘴。其实凌彦晚上是闲着的,但是难得的空闲,又是在忙碌的一天后,他更希望回家瘫着,或者好好吃一顿夜宵,而不是在这儿跟一个不大熟的人纠缠,尽管对对方的影响已经有所改观。 “就一会的功夫,麻烦您了。”应许彬彬有礼,语气恳切,双眼直视他。 凌彦深深叹了一口气,“附近有个咖啡馆,去坐坐吧。”后面还有合作,不好一时搞得太僵。 他取出一副墨镜戴上,应许主动走在前面定下包间,又帮他开门,拉椅子。纪宁忧心忡忡,一路思考怎么脱身。 两人坐下,各点了杯咖啡,凌彦见应许有话想说,就示意纪宁出去看着门。纪宁退出门后,凌彦心不在焉地搅了搅咖啡,看着应许,直截了当地问:“应律师,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了,伴随着应许脸上那同样熟悉的一抹笑:“凌老师,您不是唯物主义者么,现在还当这是一场梦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第61章 安利男朋友 凌彦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对方时,终于露出不易察觉的,真心实意的笑容。“都见过鬼了,还怎么做唯物主义者?” 他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确定性地叫了一声:“系统?” “在。”应许含笑。“现在想起我了吗?” “我就没忘记过。”凌彦不服气地说。他在圈子里记性好可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他又上上下下把对方打量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伤,才稍感安心。 知道那场星际对战不过是一个世界的经历是一回事,担忧又是另一回事了。 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应许双眸含笑,眼中无限深情。“不,我说的是跟你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凌彦愕然。他的的确确,在此之前,是没有见过应许的。 “嗯,你不记得也难怪。”应许的十指指尖相对,顶着下巴。“你记不记得,大三的时候有一次参加社团活动,是个环保协会的,有个学弟……” 随着他的描述,凌彦的眼前渐渐浮现一个身影,只不过由于年代间隔太久,那张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凌彦算是个环保主义者,大学的时候也参加了一个这方面的社团,叫做绿色协会,大家一起步行观鸟,回收课本之类的。那一次活动是给小朋友上环境保护课程,为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社团还设计了一个话剧表演。 凌彦那时已经在各个广播站电视台实习,也参与过不少表演,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话剧表演还需要很多龙套,所以当时协会很多学弟学妹都来了。那时凌彦大三,忙于专业课和实习,对于社团活动已经没有那么关心,所以认识的人不多了。 那个学弟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一张秀气的脸,个头不高,话也格外少。凌彦以为是对方害羞,特意照拂一二。 令人惊讶的是,这学弟倒是有一把好嗓子。有一段高音唱词,凌彦本来已经准备取消了,那学弟却张口就来,而且发音很准。更难得的是态度大大方方,非常自信。 凌彦少不得夸赞了几句,还给他加了些戏份,在后台时,还专门说了一句,如果想要往歌手方向发展,可以试一试。 学弟笑了笑,认认真真地向他道谢,最后离开时还目送他走远。 后来他问起同学,才发现竟然没人认识这个学弟,大约是看着排演话剧热闹才凑过来的。他除了赞叹一声老天赏碗饭吃的天分以外,也就没再多想了。 陈年往事在应许的描述下渐渐浮出脑海,记忆里的身影和眼前的面孔重合了。 “你的声音……”凌彦闷闷的说。应许白天说话不多,声音是有意识控制过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才听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懊恼——早在听应许唱歌时,就该反应过来的! “凌老师,我可不敢小瞧你的职业水准。”应许打断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对声音很敏感了,所以就在嗓音上动了一点手脚啊。” 凌彦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为对方的夸赞欣喜,还是懊恼自己这么久都没听出端倪。 众多念头挨个打了个转,他终于冷静下来,回忆自己这一场又一场的经历,眉头渐渐皱起。“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应许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把自己的手贴在他额头,轻慢地揉了一会。 凌彦伸向杯子的手停了一下,最后搅着咖啡笑了,“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歹经历了这么一场,要个答案不过分吧?” “你在最后一个世界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曾经发生的事情。”应许也收回手,终于开始解释了,“确切地说,我就是洛林。” “你……受伤了没?”凌彦曾经有多么为洛林鸣不平,现在就有多心疼应许。但是憋了半天,他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怔怔地问出这一句来。 不算众叛亲离,但绝对是被捅了一刀。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那场对决我是赢了的,次元武器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会把对象强行转化到另一个次元。” 应许双手交放,指尖有茧。 “所以我就来到了你面前。” 凌彦立马反应过来:“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你受伤,来到了……地球?” “是的。”应许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不过受伤倒也算不上。” 昔日的帝国元帅,穿越到数千年前的地球……这滋味,不用想,也是很难言。凌彦原本想问什么,又强行抑制了主动打断对方。 应许倒是主动接茬:“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光是让我说,我都觉得这经历太过离奇,不知该怎么描述。” “所以你被偷袭,来到地球,就和我们在最后经历的一样。”凌彦一直留意应许的措辞,也不肯主动提起亚深的名字。“然后碰到了我……” “对,区别仅仅是当时我身边没有别人。”应许坦然回答。 凌彦意识到了违和感在哪里,“你怎么成了律师?” “我想做律师。”应许的回答倒是简单的很。“你不觉得吗?法律的文字才是有力量的。我从前对于古地球知道的不多,所以来到这里以后,为了不出差错,我首先就在研究这儿的法律。” “我发现即使隔了这么多年,该变的都变了,但依然会有很多不变的东西——比如这些法律精神,曾经的人已经懂得了,甚至在所谓的帝国,法律实施还不如千年以前,这让我惊叹。” 应许突然真心实意的赞美让凌彦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能听出来,对方的确是认真的。现在再想一想,应许曾经调侃过的话,还有在民国世界里研究法律的身份,倒是都合情合理了。 亲耳听到一个未来人类赞美这个时代的法律,这仍然让凌彦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思绪飘远,重逢的喜悦渐渐淡去后,更多的疑问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应许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经历的是真实还是梦境?应许现在来参加节目又是为的什么? 凌彦的笑容淡了下来。“所以,你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是我?” “并不是故意欺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应许一见他的笑容淡去,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开口解释也快了很多。 他的确有些纠结,从一见面就挥洒自如的自信气场都减弱了,斟酌着开口:“我的星舰还在,主要的一些设施也保留下来了。你穿梭体验的,就是一个仿真体验机。至于为什么……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确对这些中华风俗感兴趣,也想研究他们在不同时代背景下能否发挥用处,另一方面……”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看着对方一气呵成:“我从前从没有经历过爱情,所以也不懂得该如何追求。采取这样的方式,是因为我只是想问你,这样的我,你会接受吗?” 会接受吗? 这样温和,智慧,善良,忠诚,仗义,坚韧,是我。 这样优柔,自傲,猜疑,冷漠,冷酷,多疑,也是我。 这么多个世界,这么多不同身份的角色,都是我,你能不能接受这个完整的我? 他的眼中有那么多未尽之意,凌彦看懂了。 凌彦一勾嘴角笑了,主动伸手握住对方交握的手。“我不都承认了吗?”看着应许惊讶的神情,他的语调更加温柔,“不都承认了喜欢你吗。”他的耳朵又红了。 “我本以为回到现实后你……”应许欲言又止。 “我会变卦?”凌彦不爽地挑挑眉,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 现实世界与梦中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还有事业,要考虑造成的影响,人们对于同性恋的接受度也没有那么高。 这些都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要思考的问题,但不是影响他们在一起的因素。 应许终于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一笑,他再次开口,就多了点嬉皮笑脸的感觉。“怎么样啊凌老师,刚刚的告白是不是很感动?我的口才也不比你差多少吧?” 凌彦……握住对方的手立马分开,还嫌弃地作势擦了擦手。“你可别嘚瑟了,就你那告白技巧,怪不得洛林将军人缘这么差了。” 应许的脸色一衰,凌彦正疑心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应许立马又抖擞起来:“诶,我说真的,你刚刚是不是特感动啊。” “???”凌彦觉得自己脸上一定挂着三个问号,“麻烦你看看我的表情,感动是这个样子吗?” “哦,那就是超级感动了。”应许完全无视凌彦的语气,自说自话,沾沾自喜,“那你最喜欢哪个世界的我?诶我觉得还是洛林最帅,不过玄清也不错,体现了我的英俊不凡……” “都不喜欢,滚。” 凌彦嘴上不遗余力损着对方,手上搅着温热的咖啡,在午后的阳光下,悄悄笑了。 第62章 安利男朋友 心中的疑团已经解开,剩下的时光,四目对视之间,沉默着享受空气里暧昧的气氛。 凌彦看着应许的面颊,仔细看来,从五官轮廓上,和洛林将军果然如出一辙,只是那些冷硬的线条都柔和下来。 想起洛林就难免想起最后的决战经历,想着想着,凌彦的表情突然有些扭曲。 应许立刻察觉了凌彦神色有异,关切地问:“怎么了?”他生怕凌彦还留下什么心结。 凌彦则慢悠悠地问道:“我昏过去之前,就是在星舰上的时候……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凌彦总结了与应许撩与被撩的经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占据道德的高峰,落落大方,自信坦然。 相比之下,应许的表情管理虽然同样到位,却让人明显看出他的窘迫。“对啊,怎么了?” “没怎么。”凌彦悠悠地,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想到已经没记忆了,觉得很可惜。”他还特意咬重很可惜三个字。 应许明明耳朵和脖颈都红透了,还强撑着面部表情,嘴硬扮演流氓:“那要不,再亲一次试试?” 接着逗可能可以成功占便宜,但也有概率会引起炸毛恼羞成怒,该如何选择? 正犹豫时,手机振动,凌彦抱歉地朝应许投去一瞥,应许则会意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是纪宁,估计是怕他出什么事。 “凌老师,怎么耽误这么久?”纪宁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 “聊得投机,就多谈了一会。”凌彦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想,早晚得把自己和应许的事情告诉他,遂缓声道:“今天不用管我了,你先回去吧。” “不用管你?”纪宁声音一下提高了一个八度,“老大你在逗我吧?你跟他一个律师有什么好聊的?难道你准备跳槽了?” 助理脑洞太大怎么办。凌彦有些烦恼。“你先回去就是了,我你还不放心?” 他每天不是在赶通告就是在赶通告的路上,和应许这样安安静静地对坐聊天都是件奢侈的事,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珍惜今天难得的时光,过后再跟纪宁解释。 “那好吧。”纪宁说不过他,只好乖乖认了,“不过,凌老师,你可千万别喝酒了。” “知道了知道了!”凌彦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这还当着应许的面呢,搞得好像他嗜酒成命一样。 “所以,凌老师今天属于我了?”应许已经恢复了正常,看他挂了电话就笑眯眯地问。 “对啊。”凌彦把手机扔到一边,懒得看那些99+的消息。“有什么打算吗?” 其时已经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只能约晚饭。凌彦有点遗憾,不过立刻振作起来。 “你呢,想做什么?”应许左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含笑看着他,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是一副安静的人物画。 “吃晚饭,我们还没吃晚饭呢。”凌彦站起身,重新戴上墨镜。“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川菜馆,你要试试吗?”他记得洛林喜欢吃辣,重点是,他也很喜欢。 应许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当然。” 一顿饭吃得两人满头大汗,气氛也迅速热络起来。热情腾腾的川菜馆子里,水煮鱼,凌彦的最爱,好不容易没有纪宁盯着,又是和喜欢的人吃,那真是快落,一片接一片。 “嘶——”腹部一阵绞痛,凌彦倒吸一口凉气,心知是胃病犯了。他努力控制表情装作无事发生,对应许扬起一个笑来,“吃啊,你不吃我可就吃了。” 然而应许已经看穿了他的表演。 “凌老师,这我可得批评你了。”抑制住了情绪,应许嘴上还能贫一贫,只是眼神是货真价实的责备。“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怎么做好媒体人。” 凌彦还来不及反驳对方这两者并无直接的关系,应许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不知道有没有用,先喝点吧。你带药了吗?” 凌彦摇了摇头,已经撑不住捂着肚子趴在桌角边,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一点。他也没听清应许的话,意识有些模糊了。 药平时都是纪宁车上备着的。不怪济宁对他不放心,作为一个资深胃病患者,不喝啤酒就是吃辣的,他也的确够作死。 应许似乎走开了。凌彦满身大汗,有的是因为刚刚吃辣,有的是因为疼的。他用手颤抖着拿起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感觉似乎好受了一些,下一秒卷土重来的疼痛就打破了他的认知。 凌彦忍耐力一向不错,也有一两次没吃药硬扛的,所以他死死攥住桌角,用外在的疼痛抵制身体的疼痛。煎熬了一会以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乖,吃药。” 白色药片被塞到手里,凌彦迅速地吞咽下去,应许摸了摸他的头,“喝口水。”又塞过来另一杯温热的水。 凌彦吃了药,过一会,终于觉得好一点了。他赶紧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花,应许坐在他旁边撑着头发呆,桌上他的碗被换成了热气腾腾的一碗小米粥。 “川菜店还有小米粥?”到了,凌彦也只能问出这么一句。 应许得意洋洋的表情让那张脸显得格外生动,“这你就不懂了,吃辣的,怎么能不准备点解辣的东西?” 凌彦从来没吃过比这更香的小米粥。 晚饭后应许开车送他回家,还特意把给他买的胃药塞了过来。“回去之后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不要喝咖啡。” “嗯嗯。”凌彦敷衍地点头。 应许看他心不在焉,吹胡子瞪眼地说:“喝酒也不行。” 凌彦哭笑不得,点头:“好。” “下次什么时候休息,提前跟我说。”应许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周录制节目,就又见面了。” 凌彦却还没有动。“律师这么闲的吗?” 月色很好,应许终于悟了。 疏朗的眉眼越凑越近,凌彦屏住了呼吸,感到唇间一片温热,那双黝黑的眼睛还静静看着他。 凌彦没有亲吻过女孩,无从比较两种经历。但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肢体的接触,唇舌纠缠时,应许带着些试探,小心翼翼,格外慎重。而在凌彦积极回应后,应许霸道却温柔地席卷了他。 一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应许才移开,然后抱住他。应许的头发蹭的脖子痒痒的,凌彦却只是用手指拨弄他柔软的头发。两人都静静地回味,没有主动打破这样的氛围。 第一集的拍摄比起先导片进展顺利了很多,不过又遇到了新的难题。这一次的背景是古代,所有人都要换上古装。主题也很特别,是书法。 大部分现代人,除了学生以外,写字都越来越少了。键盘代替了笔墨,提笔忘字的现象也越来越多。前些年汉字大会之类的节目都是针对这一现象的,节目组把这个主题作为第一个,也算是保守的做法。 为了降低难度,研究对象也是最常见,也还在应用的楷体字。节目开头的小短片也是关于楷书的起源,情景剧则是关于欧阳询应召修书的故事,其中扮演欧阳询的嘉宾隐藏任务是总结和推广习字八诀。而其余的人,如大臣皇帝则有其他的立场任务。 但是这对于嘉宾的要求就很高了。 对于研究历史的张羽灵来讲,书法是个人爱好,在现场写个字是个小意思。按照节目组的安排,钟可抽中了欧阳询的角色。但是钟可最多会摆一摆姿势,随便下笔写一下,真让他动笔写规规矩矩的楷体字,就是为难人了。 凌彦……凌彦还真不怕这个。从前他也就是和钟可一样的水平,但现在他不同了!他可是在民国上过课用毛笔字写过教案,在古代画过广播体操图给皇帝抄过奏折,甚至给人题字的人了! 别的字体不好说,楷体却是什么时候都通用的。他把袖子一甩,拿起节目组准备的道具毛笔,在纸上写了个规规整整的凌字。 “凌老师字可写得真好。”导演一边夸,一边长舒一口气。 张羽灵也微微点头,证明凌彦这个古代速成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导演组夸完之后就吩咐上替身和指导人员,“那就只有我们雨航,小思和应哥需要了?” “我也不用。”应许一个错身站到凌彦身边,捡起凌彦放下的笔,稳稳当当在“凌”字旁边写了个“应”,同样方正圆润。 吴雨杭拉着张羽灵的胳膊摇来摇去,“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厉害!” 林思则一脸哀怨,“跟你们一比,我真是太菜鸡了。” “别别别。”钟可哭笑不得,“我还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呢,你都这样,让我怎么办。”他自黑了一把,就转过来夸两人,“凌老师是一贯厉害的,应许是真没想到,厉害厉害。现在做律师还得会书法了吗?” 应许笑一笑,得体地回应:“我也是平时练着玩的,算不上什么会书法。” 他们从早上开拍,拍到下午手工。各自回去收拾东西找助理时,吴雨杭突然小兔子一样窜过来:“凌老师,您和应律师之前认识?” 凌彦颔首,“有些交情。” 吴雨杭若有所思,突然笑开,冲他摇了摇手就欢快地扑向不远处的张羽灵,“羽灵姐姐,你等等我!” 应许则走到他身边,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走吗,约会去?” 第63章 安利男朋友 然而凌彦能骗过吴雨杭,却瞒不过纪宁。 两人还没没走出去呢,就被纪宁截住了。纪宁第一时间把凌彦拉到自己身边,看着应许的表情活像看强抢民女的登徒子。“凌老师,我们走吧。” 好吧,连个招呼都不打了。 凌彦觉得自己应该及早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至少别再在这儿当路障,工作组的小姑娘都在看是什么情况了。“纪宁,应律师和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有事情谈。” 济宁的表情有点崩溃。“凌老师,您晚上还有一期访谈。” “我没忘,八点开录嘛,还有几个小时呢。”他一手挽着助理,一手示意应许跟上。 还是上次那家咖啡馆,不过是三个人坐在一起了。 “……总之,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把前两天躺床上编出的一套毫无破绽的谎言和盘托出,凌彦毫无心理负担。应许则把手往前一伸,抓住了坐对面的凌彦放在桌上的手。 纪宁先是瞪大了双眼——他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瞪颇具惊悚效果,接着摘下眼镜扔到桌上,两手狠狠搓了搓脸。就在凌彦以为自己没有做好铺垫吓到了他时,他终于放下手,抬起头,一副被生活重担压得毫无生机的认命状态:“凌老师,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谈恋爱则已一谈就要闹个大的。” 应许轻轻咳了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凌彦斜了他一眼。“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跟你打个招呼,做好预案比较好。” 虽然凌彦不算娱乐圈的,但也半只脚迈进娱乐圈了,万一被扒出来点什么……凌彦倒是不怕,他怕应许受影响。比较律师的口碑很重要。 “如果您是要给我打招呼,当初接这个节目时就该告诉我!”纪宁重新抖擞精神,恶狠狠地数落两人。 凌彦被他这么一提,倒想起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事:应许一个律师,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被节目组寻上,又是自己也接到邀请的节目?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这个节目的内容还和当时做任务的形式有一点像。 他狐疑地看向应许,一挑眉表达了无声的疑问,应许摸了摸下巴,飞快地冲他挤挤眼。 是他设计的了。凌彦心中有了答案。 他俩的眼神互动,纪宁看在眼里,更觉得是他俩暗地里说好了的,一拍桌子,语重心长地问:“凌老师,您……跟家里人出柜了吗?” 凌彦……自然是没有。他确定自己弯了还没几天呢。 看着凌彦摇头,纪宁又问:“那您,跟伯母打个招呼?” 纪宁是知道他家里情况的,特意说起时,语气都小心翼翼的。 凌彦还是摇头,“不用特意跑一趟,过年时打个招呼就行。”为了不打扰母亲一家人的生活,他现在也只有过年时会专门跑一趟拜访,平时一两个月也打不了一个电话。 “应律师呢?”纪宁操心完一个,又得操心另一个。 凌彦是知道应许的身份,也不担心他会蹦出个为难两人的亲人来,纪宁却不得不忧心忡忡。应许说:“纪先生,请不用担心,我家里人完全知道并支持我的性向。” “那行吧……”纪宁揉太阳穴,“您还真是会给我找活干,幸好上个月同性婚姻刚刚合法……” 凌彦作为媒体人,也关注过这条新闻,只不过从前没有现在这样发自内心地开怀。 “这事,是不是还要给节目组打个招呼?”应许问。他其实对这些不是很了解,所以刚刚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听到他们都没提起,才问一问。 “????你们还准备主动公开出柜吗?”纪宁觉得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你说得对,是该跟节目组说下。节目组估计乐见其成,有花边新闻对他们来说更是好事。”凌彦扫到纪宁一脸纠结,笑了,“你也别太担心,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提前说也只是怕万一被人爆出来,我们得做准备。” “行吧。”纪宁没精打采地在ipad上记了下来。 凌彦拍拍手,站起身,“走,我们去博物馆。” “你们去哪儿??”纪宁的声音又抬高了一个八度。 “我戴了墨镜,不用担心。”凌彦变戏法一般掏出墨镜来。 “戴墨镜就认不出来啦?”纪宁不可置信地晃了晃ipad,“我这儿连紧急预案都还没做出来呢!” 凌彦顿时涌出一点歉疚,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那一丁点歉疚也立刻飞得无影无形了。“认出来又怎样!媒体人就不能有个人生活了吗?”他下次有一个半天的休息,都是一礼拜后了! 应许在一边笑而不语,他总觉得,凌老师发脾气的样子……奶凶奶凶的。不过如果把想法说出来,可能奶凶就变成真凶了。 纪宁现在根本不想看到这一对给他找麻烦的夫夫在他面前秀恩爱,连连甩手,“快走快走!” 应许这次录节目还是开车来的,凌彦一上车,他打个弯往市中心开去。“我提前预约过,直接去就行了。” 一般人约会肯定不会考虑逛博物馆这种选择,但是这件事发生在应许身上,凌彦就觉得,意外地很合适。不管是从气质上,还是从两人的经历上看来,都很合适。 省博物馆有很多珍宝,凌彦住在这里这么久,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看过这里。两人过了安检,拿出身份证检验入内。检票的女孩认出凌彦后惊呼一声,然后很有素质地捂嘴保持安静,示意他们俩进内。 “请问您需要讲解人员吗?我们这里提供义务讲解。” 有应许还需要什么讲解人员。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是凌彦还是瞄了应许一眼,向他征求意见。应许果然摇头,两人都说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博物馆五层楼,凌彦研究了一会地图后提议:“时间估计不太够,从最高一层开始看,一层一层往下走,看到哪儿算哪儿,如何?” “好。”应许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凌彦戴着墨镜,应许又没什么知名度,两人走来走去,除了偶尔路过的人回头好奇这人怎么在室内还戴墨镜外,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凌彦从前对文物的欣赏也仅限于看一看最容易欣赏的瓷器和玉器,最多再看看画,其他的不过走马观花。但是有了穿越体验,一切都不一样了。所有日常器具在他看来都有了活力,让人不禁猜想它们曾经见证的故事。 应许偶尔也会低声科普,告诉他这是做什么用的,或者给他念解说牌。应许的声音可塑性极强,一本正经广播腔也非常好听,凌彦忍不住说:“我当初错了,你这嗓子,别说做歌手,跑来跟我抢饭碗都行了。” “那我可不敢跟你比。论专业还是我们凌老师最厉害。” 两人小声地相互调侃,不时对视一笑,坐电梯下楼。 在书法展那里,他们还特意停留了更长时间。应许给他讲解欧阳询的楷书特点。结合今天刚刚录制的节目,凌彦心中自是有更多感慨。 闭馆时凌彦还依依不舍,应许笑道:“反正住在这儿,跑不了,有空再来好了,到时候还会有其他的临时展。”凌彦这才释怀。 晚饭也是应许安排的,吃面条。凌彦不期然想起老妈子纪宁曾经念念有词面条对胃好,心中更加柔软。 虽然只是吃个面条,不过这面馆装修得古风典雅,倒也韵味十足。 两人,两碗面,两双筷子,相视一笑,“那我开动了。” 凌彦惦记着八点的通告,生怕赶不及,也不顾及形象了,吹着刚出锅的面条,呼噜呼噜往嘴里塞。 应许还替他看着时间,“慢点吃,吃太快对胃不好。等会我送你去,来得及的。” 送他去…… 凌彦的筷子顿了一下,这是不是说,至少可以在同事面前公开了? 凌彦脑中的小算盘哗啦哗啦打着,那边的应许又接着说:“你愿意的话,一直送你也行。” 这一次凌彦是真的放下筷子猛然抬头望去。他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自己没有误解吧? “凌老师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应许坦荡荡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们是怎么邀请成为配偶的。” “那叫求婚。”凌彦忍不住插嘴。 “好,那就是我向你求婚。”应许顺着他的话说道,“凌老师,你愿意吗?” 突然么,有点突然。他俩正式见面,知晓姓名还没几天呢。但是凌彦又不时会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度过了几辈子了。 “你可以一边考虑一边吃面,我怕通告迟到。”看着似乎踌躇不定的凌彦,应许体贴地提议。 这时候还管通告干嘛!凌彦内心抓狂,翻了个白眼,抓起筷子接着吃面。“栽了,我认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迟到。 一个月的录制时间过得飞快,节目组宣传工作已经铺天盖地的展开,先导片和前几集也剪辑完毕,准备开播了。 第64章 安利男朋友 蔚蓝海洋→网友交流区→这!是中华 主题:一搞搞到三对cp,这是什么神奇综艺啊!(cp滤镜重,唯粉勿入) 0L:LZ rbt 我想在只想土拨鼠尖叫!!!!下一集又得一个礼拜了,有人来聊聊吗! 1L:路人 cp狗滚,小素人别来蹭我凌老师热度 2L:路人 大哥有毒吧,眼瞎没看到标题? 同楼主,这个节目真是太太太太好磕了!我猜楼主搞的是YY、钟林和双鱼对不对! 3L:路人 道理我都懂,YY什么鬼 4L:LZ 楼主激动地字都打错了,刚刚才发现! 想在←应该是现在 一楼我已经申删了,大家不要毁楼。 YY就是应验啊应验,应验太甜了!就那段笑看对方用毛笔字写名字我能撸一百回!这手怎么这么好看QAQ 5L:一只小铃铛 一百回算什么,民国那一集的扮相!我家屏幕都被我舔干净了!我的天,我太吃这种长衫VS西装的感觉了! PS不只是手啊,我凌的腰也太美了吧! 6L:我是真相帝 放张图 [图] 朋友们,朋友们,我就问你们,你们会这么看普通朋友吗ww 每次明明猜到了对方的任务最后却不会破坏什么的~ 7L:路人 还以为是什么大糖,原来还是一群xxj看眼神啊……无聊,出楼。 8L:我是真相帝 七哥没看过节目吧?走就走了非要ky做什么? 不理他了,朋友们,你们有看蔚蓝的会员花絮吗?你们知道他们在休息室有多甜吗?不知道我告诉你!知道什么叫明撕暗秀吗? [视频] 品品节目里的称呼:“凌老师”、“应律师” 再对比这个花絮里的:“凌凌”、“应应”、“我的凌” 告诉我!甜不甜!!! 9L:路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我可能需要一针胰岛素! 八哥好人!一个杯子是什么神仙剧情啊!四舍五入就是亲上了啊! 10L:路人 啊啊啊啊我要下楼跑圈太甜了吧! 11L:蜗牛 默默给九楼的解解胰岛素。你们是不是阵亡的太早了?至少撑到凌老师给应律师喂饭嘛,话说,我觉得应律师那个反应就是害羞了,嗯 顺便,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纪宁的表情是在拒绝被喂狗粮吗? 12L:路人 拒绝被喂狗粮+1 13L:双鱼座 不服不服,帖子里怎么都是应验粉,我大双鱼在哪里!可爱的妹子就是要跟妹子在一起嘛~ 14L:路人 这儿!!!! 15L:路人 在这里! 16L:路人 求别拉cp蹭热度,抱走我家雨杭 17L:路人 为什么标明了cp这楼还有这么多唯粉?真是令人头秃 我也吃双鱼,总觉得雨杭妹子攻气十足,百合年下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顺便回答十三哥,当然是因为应验szd! 18L:LZ 16层楼主已经深山了,不过大家还是理智一点,我们帖子里狂欢就好,不要上升真人 19L:蜗牛 嘛,磕RPS不就是剧情带感嘛。 WYH不攻吧?我记得她抱着羽灵胳膊撒娇?似乎就是楷体那一集来着? 我倒是很喜欢钟林,总感觉ZK这种一脸包容的年上攻让人怜惜得不要不要的,可惜钟林应该是种花里最冷的一对吧? 20L:路人 歪个楼,羽灵妹子真的好看,有灵气,很有气质。CP我不知道反正我被她圈粉了 21L:我是真相帝 好像也不冷,只是相比其他cp互动比较少吧,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做饭那一集,就方便面的起源什么的,钟看着林下面然后一脸想吃又不好说的样子,我每回看都要笑死,感觉这一对是被逼成的,林好像年纪小有点怕应?跟吴又要避嫌,和凌关系倒是不错,可惜凌老师在的地方都有应律师233333 22L:路人 被逼成一对+1 23L:钟林毓秀 给楼上补糖,明明还有未来军事那一期小思一本正经地分析行军路线钟大哥一脸懵逼那一幕啊 23L:西红柿我最爱吃 啊啊啊我终于找到组织了不行我一定要来分享一下!是这样的,我基友是中华的剧组成员,嗯,就是学校里专业实习生那种,你们懂的。有一次我去看她,被她带进组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对!我看到录制结束应验cp一起出去啊啊啊!虽然凌老师戴着墨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肩并肩离得特别近的那种!然后一个工作人员(我后来才知道是凌老师助理)一脸无奈又习以为常地看着他俩,就那种表情你们懂吗! 24L:路人 ???????????????? 25L:一脸姨母笑 懂,就是我现在的表情。 26L:应验szd 应验 is rio 我搞到真的了! 27L:路人 卧槽西红柿解解你没问你基友还有什么料吗! 28L:LZ 垂死病中惊坐起 29L:双鱼座 双鱼女孩抱着我最后的倔强,不!我不认输! 30L:路人 我怎么觉得这个料不够石锤呢,西红柿你随便进片场?啥都往外说不用签保密合同? 31L:路人 默默地+1而且一起出去也不代表什么吧,就路上遇到了也会一起走呀 32L:西红柿我最爱吃 不是不是,哎呀就是,我不知道你们懂不懂啊,我也不是说我是来玩的,就是拿学生证说过来帮忙的,我们学校每次拍摄都会去很多人的,而且我就去了那一次。你们想要锤回去了给你们传我基友的工作证好了。 一起出去是说,拍完节目基本就各走各的了,那已经是在录影棚外面了然后他俩一起走,明显是关系很好或者去同一个地方的那种。 其他的料,我也问过她,她说就每一次开拍前应律师都回去凌老师休息室找他,算糖吗? 然后我基友也说,两个小姐姐关系确实不错,就不像其他嘉宾镜头前亲亲热热镜头后撕逼那种。 其他的,我得问她了 33L:路人 算!!!!!!!!!!!!!!! 34L:我是真相帝 当!!!然!!!算!!! 每!!!一!!!次!!! 35L:路人 我已经安详地躺平了 36L:双鱼座 双鱼女孩没有遗憾了 37L:我是一个讲解员 既然如此我也要来爆料!我三次元职业如ID,是在××博物馆,就蔚蓝卫视所在地那个。我遇到过凌老师和应律师一起逛博物馆!算时间应该是节目第一集刚录不久吧,那会我不认识应,就觉得他好帅啊,不过光是看见凌老师我就已经在心里嗷嗷嗷嗷嗷了。 可惜凌老师他们没有要讲解员,哎哟我当时真想冲上去粘着他们啊! 38L:路人 节目刚录不久就好上了??? 39L:我是真相帝 大力虎摸讲解员解解,给他们点两人空间吧2333 40L:路人 博物馆约会???? 41L:路人 按照录制顺序的话第一集是楷书,那他们逛博物馆好像还挺切题的 42L:路人 那就证明西红柿解解的爆料是真的了吧,一起出去什么的 43L:一只小铃铛 看我吃顿饭回来发现了什么!!!一起出去!约会!幸福到晕厥 44L:路人 噗,不知为何想心疼一下讲解员妹子 45L:路人 我要出来唱衰一下了,腐女癌吗你们?zqsg拉郎配?兄弟一起逛博物馆就不行?别满脑子情情爱爱不行吗? 46L:蜗牛 无视楼上吧,都说了磕剧情再不懂就是眼瘸了 47L:钟林毓秀 凡是发糖时刻我钟林都不配有姓名吗? 48L:蜗牛 歪楼,没人觉得这个节目真的挺好看吗?不光是搞cp。民国性教育发源,方便面的雏形是韩信的军粮,还有书法故事什么的,感觉都是从前不知道也没有关心的。嘛,很俗气的说法,感觉看这个节目真正能感受到我们中华文明的强大自信 突然鸡汤了,请不要嘲笑我 49L:路人 有有有不止你一个人。我室友最开始看到这个名字就很嫌弃,以为又是什么正能量那种,然后我再寝室里外放了一集,就美食啊泡面那集,然后她就搬着椅子过来跟我一起看了!当时就感觉,这个节目真挺棒的吧。 50L:路人 每次钟可和林思PO聚餐图啊什么的,感觉他们关系也真的很好 51L:双鱼座 每一个人都好好啊,林思脑子好用不是看脸的小鲜肉,雨杭妹妹一点都不娇气,羽灵又仙又有文化,钟大哥和凌老师不用说了,应应,划重点,真的让我觉得意外之喜了。 52L:路人 一开始还觉得这个节目律师的作用很鸡肋,但是看应老师科普古代现代法律制度对比觉得他好棒啊1551 53L:一只小铃铛 他还会做饭!怕凌老师被烫到把凌老师拉到身后什么的真的男友力MAX 54L:路人 对……本来以为应验cp击掌拥抱什么的是剪辑出来的效果呢,看到那儿真的觉得都是很好的人了。钟老师也超级圈粉,高情商,不愧是娱乐圈这么多年的人了,嗓音也很棒 55L:钟林毓秀 还有林思啊林思,我们林思做的菜是真好吃啊,不是滤镜效果,凌老师尝了都说好! 56L:路人 一说到凌老师,我就忍不住想起他做出来的菜…… 57L:LZ 噗,楼上你故意的吧,一想我就想笑。 重点是他还蜜汁自信! 58L:双鱼座 其实……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吧…… 我们这节目里就有两个不会做饭的妹子呢! 59L:路人 问题是人家有自知之明啊,凌老师呢?不说别的就看看那拿刀姿势,连你应都无语了 [空手夺菜刀.gif] 这才是真爱啊! 60L:应验szd 说起来我应唱歌也好听,还会弹钢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1551 61L:路人 没关系反正你凌也很完美了 62L:我是真相帝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水,官博发的图你们看到了吗!应验CP公开了!领证了!!! 第65章 安利男朋友 蔚蓝海洋→网友交流区→这!是中华 主题:应验夫夫官宣啦!!!!!!!! 0L:我是真相帝 [视频] [cp]让我们一起恭喜凌老师和应律师~甜甜蜜蜜的应验cp终于官宣啦[吹蜡烛]@凌彦@应许[/cp] 官博发的!嗷嗷嗷嗷嗷我已经疯球了! 1L:路人 卧槽,应验锁了,钥匙楼下吞了 2L:路人 我擦,楼下表示钥匙大家一起吞了 3L:一只小铃铛 卧槽!卧槽!!!@应验szd 4L:路人 不会吧,节目组炒作? 5L:应验szd 我来了!!!!!!!!! 楼上你家炒作玩这么大连证都领了? 6L:苦逼学生 领证????? 有人讲一下视频是什么吗?我在上自习没法看视频…… 7L:蜗牛 楼上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8L:一只小铃铛 好了激动完毕我来当个好人复述一下视频惹! 这应该是拍摄结束后例行采访环节,先是凌老师,就是问他觉得这次谁表现得最好,凌老师就说是应律师,第一应吹嘛你们都懂的。然后重点来了!凌老师说应律师特别聪明,一个眼神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下一个问题立刻就是“那您是怎么看待您和应律师的应验cp呢?”采访的记者真的很懂了! 9L:路人 急死了,然后呢??? 10L:路人 原视频就在微博不会自己看吗? 11L:应验szd 啧,楼上火气太大了,可能人家现在没WiFi呀。 凌老师就说承认俩已经在一起了 12L:一只小铃铛 嗷不好意思刚刚在打字,喝了口水! 废话少说继续,就像楼上说的,凌老师笑了一下,那个笑,特别甜!原话是:“我也很佩服大家的直觉,我们俩觉得自己表现还不算很明显。” 我们俩!!! 记者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坦诚hhh接着凌老师就主动说他们俩刚刚领了证,领证! 我疯了 13L:路人 看完,甜死,不用抢救了 14L:一只小铃铛 然后就是应律师,应律师比较官方吧,回答时就说希望能够作为第一对公开领证的媒体人,支持《婚姻法》修正案,也希望更多人能够了解到这一重大法律进程……噗,不愧是律师 再然后就是其他人上来起哄了,比较意外的是我们雨杭妹子说其实早就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暧昧然后羽灵还在一旁点头hhh 不行了还是好甜啊!我要下去跑圈了! 15L:路人 路人表示莫名被甜到了! 16L:路人 米唐女子舌甘 17L:钟林毓秀 我可以展望钟林发糖的那一天吗(可怜巴巴 18L:橡皮糖 我打脸,我认了,我之前信誓旦旦说他俩只是好朋友,希望大家不要乱磕cp…… 不过打脸打得很满足,嗯,谢谢大家,我宣布我今天就是应验铁粉了 19L:双鱼座 钟林不太可能吧(小声),毕竟ZK有过前女友……不如展望一下双鱼! 20L:我是真相帝 明人不说暗话,求节目组放出婚礼番外! 21L:一脸姨母笑 求节目组放出婚礼番外! 22L:苦逼学生 求番外+1 我我我我差点没忍住在自习课上笑出来!爱了爱了,铃铛好人 23L:蜗牛 同求番外! 另外,凌老师在前!好了官博作证凌应不是应验!划重点给你们这帮逆家 24L:路人 ?????凌老师这么□□怎么可能攻的起来?看身高和身材就知道 25L:苦茶 不过是真的诶,官博@人也是凌老师在前 26L:应验szd 我不听我不听!站定应验cp不动摇,天哪凌老师的眼神也太宠了,这个视频我要多舔几遍 27L:一只小铃铛 这个好解释吧,我记得凌老师比应律师大,而且毕竟是蔚蓝的节目,把自家主持人放前面不是很正常吗? 28L:路人 站定应验不动摇 29L:显微镜女孩 你们都在讨论攻受,我来做个显微镜女孩 你们记不记得凌老师有在晚会戴过一条定制领带,因为那个星星的很特别所以我记住了,结果前几天立刻发现很眼熟,对的,和应律师上一次节目的一模一样[图][图]这是对比 因为雨杭那一次的手链被扒出来过,所以确实是自带的无疑了 我知道你们想说同款算什么,如果我告诉你们,这是同一条呢? 注意看接近领子的部分→[图]明显看出绣的有字,看不清楚,像素不高,视频几年前的我尽力了。 再看这一张,这个就很清楚了,“LY”,是凌老师名字缩写 破案,同居石锤了 30L:苦茶 !!!我知道这对cp甜,没想到糖份那么足! 31L:路人 我觉得糖分已经超标了…… 32L:路人 锁了锁了,不过他俩公开居然没人出来diss吗?我记得之前修正案出台时候唱反调的挺多的啊? 33L:蜗牛 因为凌老师的国民度高,而且印象普遍不错吧,应律师的人设也是精英那种。再说法律都许可了他们反对算什么,人家可是正大光明领证了 34L:路人 就是,结婚了同居也挺正常的吧 35L:我是真相帝 糖分超标+1,但是还是想说请你们继续甜下去吧!给显微镜解解递膝盖 36L:路人 膝盖送上 37L:一只小铃铛 看凌老师微博![图][图]好了这是真的官宣了 38L:路人 应律师不太玩微博诶,我看发过的也没几条。可能是习惯问题吧,不过这次专门站出来发结婚证,好了我好像又吃了暗搓搓的一颗糖 39L:钟林毓秀 钟哥的转发笑死我了,“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俩看小思的眼神是爸爸们看儿子”什么鬼啊!不过居然cue了小思,小思也回复了。钟林女孩感激应验爸爸们助攻! 40L:路人 爸爸们和儿子2333 41L:路人 这个转发量是不是有点惊人?节目其他MC转了也就算了,娱乐圈这么多人?应律师是素人吧? 42L:一只小铃铛 你是对我们凌老师的人缘有什么误解? 43L:应验szd 感觉大家都对应验cp喜闻乐见 44L:路人 坐等吃糖吗 45L:双鱼座 仿佛看到了我们家妹子一脸姨母笑XD 46L:西红柿我最爱吃 我说那个帖子怎么没有人了,原来你们都跑这儿来了! 我刚刚把我基友拷问了一通,一场一场节目帮她顺下来,总算抖出了一丁点糖,不过肯定比不上官宣的刺激,你们还要听吗? 47L:苦茶 听! 48L:路人 快说!! 49L:西红柿我最爱吃 那我打字有点慢你们等等哈 50L:路人 蹲! 51L:应验szd 蹲 52L:西红柿我最爱吃 据她回忆,凌老师胃不太好你们都知道吧?因为拍摄时间问题MC有一顿饭是在录影棚吃得,基本上就是订盒饭了。然后有两次拍摄时因为主题是中华美食,场地里有烹饪工具的,然后那天应律师就下了面条给嘉宾和工作人员,据她说还挺好吃 52L:路人 好暖,面条对胃好的吧? 53L:蜗牛 看不下去凌老师吃盒饭了所以亲自下厨? 54L:西红柿我最爱吃 对。。。应律师当时表现很自然,我基友不磕cp也没多想,还是刚刚我逼问出来的 55L:路人 羡慕解解基友能吃到应律师下的面条 56L:应验szd 泪流满面感谢西红柿解解,应验这个坑我能蹲一辈子! 57L:双鱼座 突然好奇如果是凌老师下的你还会羡慕吗 58L:路人 楼上好坏 59L:一只小铃铛 xswl不准你们这么侮辱我家凌老师!(不是 60L:苦茶 官博更新了!这算婚礼直播吗? 61L:我是真相帝 不算吧,家人好像都不在,不过至少算是婚礼番外了ww 顺便造福一下学生党转播文字好了,他们应该是刚录完最后一期,准备去庆功宴,pd推了一个蛋糕上来,就是那种结婚蛋糕,嘉宾们坐了一大桌,主位当然是我们YY夫夫啦~ 先是嘉宾工作人员祝福啦,基本就和采访的差不多,然后雨杭和羽灵也有解释为什么之前看出来了,雨杭说的是因为凌老师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但是应律师离他很近卸了他名字他都没反应,敲黑板啊同学,雨杭妹妹跟大家的萌点一样!然后她私下问凌老师凌老师也承认两人有过交情。羽灵说是因为节目里两个人太有默契了,她还会和雨杭妹妹私下八卦ww 哎,一口气打字累死我了,让我歇会 62L:双鱼座 雨杭妹妹好可爱! 63L:一只小铃铛 接下来我来好了 然后是钟林这一对,小思就呆呆的表示他完全没发现,噗这应该算是男女之间的差别了,小思说他只觉得应律师做饭很好吃 噗……林思也是吃货一枚了,不过他说这话时一直瞟凌老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要闹怎样,我觉得应该就是西红柿解解逼问出的那个糖了 钟哥安慰了林思,表示自己老眼昏花也什么都没发现,觉得凌老师跟所有人的关系很好。哎,大家果然都是花式凌吹 然后就是切蛋糕敬酒啦,这里有个细节很甜,凌老师喜欢喝酒大家都知道的,本来导演要给他倒酒的,被应律师一把把杯子夺过去换成了橙汁2333 64L:路人 男女差别+1 65L:应验szd !!!!!!!!!!!!!!!!!!!!!! 66L:路人 ?!?! 67L:蜗牛 没眼看! 68L路人 发生了啥???你们这个反应? 68L:我是真相帝 我回来了!刚刚!工作人员起哄让他们俩亲一个,我不得不说干得漂亮!然后凌老师傲娇地摇头说不要!应律师直接凑了上来! 69L:苦逼学生 然后呢!??????? 70L:一只小铃铛 然后直播就黑屏了!让我们一起祝福应验cp吧! [蛋糕][撒花][礼物] 祝应验夫夫百年好合! 第66章 安利男朋友 凌彦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开锁,然后推开门,扔了包,往沙发上一摊。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也懒得起来开灯,索性就这么躺着了。 将睡未睡时,手机屏幕亮起,在一片黑暗中格外刺眼,刺进了他将要合上的眼皮。 助理又再叮嘱明天拍摄的事项,凌彦耐着性子一条条看完,才发现应许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语音:“今晚整理结案,估计回得晚,你回去早点休息,蜂蜜水给你泡好了放在冰箱里,先晾一晾,别拿出来直接喝,倒头就睡明天起来就又头疼了。” 应许的语速很快,但是条理清晰吐字清楚,又和平日在法庭上不同,多了包容与宠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引起一阵回响。其他人怎么都想不到,一向办事干脆利落杀伐果决的应律师在家里会这么婆婆妈妈。 凌彦勉强撑起身子,走去厨房。和应许一起生活那么久之后他也总算能驾驭厨房的工具了,虽然依旧做不到麻利地做出一桌美食,至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手忙脚乱,寻常的清粥小菜总是容易的。 他们都改变了很多。淘米时,凌彦出神地想,不光是他,还有应许,生活最能改变一个人,磨圆了平角,习惯了强行加入的另一个伴。 应验进屋时轻手轻脚,关门的声音也是沉闷的一声响。但是在安静的夜晚还是过分响亮,凌彦还是一下就听到了。 “案子结了?”凌彦问。 应许这才注意到卧室里橙色温暖的台灯灯光。“走之前刚刚弄好,应该没有问题了。”他走过来,看到他的爱人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抱着抱枕拿着手机看着。没有酒味,应该是洗过澡了。 应许放下公文包,扯松了领带,解开衬衣扣子。他话锋一转,“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你早点休息么?” 有一些嗔怪,没有生气。凌彦判断。“等你,锅里有热好的粥,我怕凉了,没盛出来。” 应许飞快地挑了一下眉,什么都没说,自己走去厨房盛粥了。 一人一碗小米粥,相对而坐,热气腾腾。自从他们住到一起以后,面条和粥就成了这个家的标配。任性的凌彦也不会再把自己沉浸于啤酒和□□,毕竟,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少有了年轻时浪一浪的冲动,也不是熬通宵一杯咖啡就直接复原的身体状态了。 “粥的火候到了。”应许决定用一句夸赞打破沉寂。 “今天钟哥找我。”凌彦用勺子一勺一勺,斯斯文文地喝粥。 钟可和他,之前就有过几次合作,在一起参加了第一季种花后更是成为好友,互相客串了很多对方的节目。钟林cp最终也没有成,林思自己开了一家印象餐厅,六人偶尔会去聚餐。不过他还活跃在微博上,与钟可每一次互动都会引发粉丝们的连连尖叫。 吴雨杭是张羽灵因为是女孩子,要避嫌,和他们的互动就没有那么多,不过每次拍完节目都会一起聚餐。 应许也见怪不怪了,加快速度喝掉半碗粥,问他:“又有合作?” 凌彦终于抬起头,注视着应许,难得的有些欲言又止,“不是,还是上次那个事。” 应许终于反应过来,“请我去他们公司当法律顾问?不是已经拒绝了吗?”他对于凌彦的旧事重提有些困惑,“不是还是你跟我说,娱乐圈的事情多,让我慎重一点吗?” “其实……你要是想去的话……”凌彦吞吞吐吐,还是说了下去,“毕竟薪水还是可观的,钟哥又肯定不会坑咱们俩,以后一起出去也方便。” “你这是怎么了?”应许哑然失笑,“咱们家好像还不缺钱吧?我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嘛。”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正好命中了凌彦的心事,凌彦的睫毛抖了抖,低下头接着喝粥了。 “你今天怎么了?”敏感的应许一进门就察觉到,凌彦与他说话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事重重。观察了半天却说不准到底症结在哪儿,他决定单刀直入。 对于应许的直截了当,凌彦却选择避而不谈。“种花要拍第八季了。”他们当初在一起拍的综艺节目《这!就是中华》已经改了无数个名字,只是主要嘉宾和制作组成员一直保留下来。虽然没有当年的大爆,却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培养出了一批忠实的观众。 “我知道,今天他们也给我送合同来了。”应许还是没搞清楚问题在哪儿,“你不想拍了?那就直接拒绝,没什么好犹豫的。” 凌彦咬咬牙,终于说出了下一句话:“我们在一起七年了。” 七年之痒什么的,他的担忧,自然不好意思说,也不必说了。 应许果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一再让我考虑换工作是怕我赚的少,自尊心受伤?还是怕咱俩没话题?” 凌彦哼哼唧唧,没有直接回答。事实上他已经觉得谈论这个话题很丢脸了。 “我想想,”应许放下碗,揉了揉额头。“我最近回来太晚了?你等久了不开心?” 凌彦想了一会,摇头。他俩工作都忙,忙起来晚归是常有的,说不上谁等谁。若真论起来,他不在家的时间比应许还长。 得到了否定答案,应许又问:“那是不是因为最近过的太平淡了,没什么惊喜?” 这次凌彦想都不想就摇头,过日子过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他一直看重的事走心。那些制造惊喜和浪漫是年轻人的激情,离他也渐渐远了。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一束玫瑰花和一顿烛光晚餐也不如应许亲手做的饭菜。 “那,我最近有什么事情惹得你不开心吗?”应许反思了一圈,也找不到症结所在,就更加纳闷了。 凌彦沉默了。不是应许不好,是应许太好了,让他有实实在在的担忧。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桌上只有白白的一小块月光,是从窗子里透进来的。 再三确认后,应许无声叹息,“好了,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话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首先,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因为我喜欢法律,信仰法律。所以不仅你觉得我不适合换个工作,我也觉得。但如果你是因为我现在工作太忙,耽误了陪你,或者工资不够了,我也可以考虑,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他留给了凌彦反应时间,凌彦连连摇头,“你喜欢就好,别的我……我觉得不用考虑。” 应许并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至于其他的,既然我没有让你不满意的地方,那我觉得,你同样不需要有这方面的担心,在选择伴侣这件事上,我对我的眼光还是有信心的。” 凌彦眨眨眼,心里安定了一点。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不是跟你一样,我不会选择你。我留下来,就是因为,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发现生命中更多不可思议的事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这一点本身就远比其他更有趣。” 应许许久不说情话,一说起来,杀伤力十足。 凌彦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他一向是理性的人,却能够轻易被在意的人触动,应许的手伸过去,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凌彦晚上喝了酒,身体还软着,乖乖靠在他肩膀上。 应许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说话也带了一点调侃的语气,“凌老师,你是同人文看多了?” 某个软件上有#应验#这个标签,还有不少他们俩的同人文。在一次吴雨杭手抖把链接发错群以后,凌彦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然,自从应许发现凌彦在暗搓搓窥视粉丝YY他俩的小说后,应许就没少拿这个梗嘲笑他。 凌彦手背胡乱一抹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喝酒就这样子,以后不让你喝酒了。”应许嘴上抱怨着,心里想的却是,至多我们两个人在家喝。 “那你也没有粥喝了。”凌彦一抿嘴,气呼呼地宣布。 心上人近在咫尺,应许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凌老师,你确定?” 耳朵根痒痒的,迅速红了起来。凌彦怕痒,赶紧推着他求饶,“你别闹,今天咱俩都累了,明天还有工作……” 可应许的手臂精瘦有力,凌彦一时之间推不动。而应许笑得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凌老师。” 应许每次在私下相处时,尤其是亲热时,都会这么一本正经称呼他。一开始凌彦还不解,后来在录制现场被他意味深长地叫得腰一软后再听到这个称呼都有些头皮发麻。 “你干嘛?” “下个月录节目,需要提前炒一波热度,”应许慢条斯理地说,“粉丝会喜欢我们发糖的,你觉得呢?”他没等凌彦回答,就迅速压了上来,唇间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 凌彦被亲到快喘不过气时,应许才松开了他。 “别再怀疑啦,我的凌老师,一辈子都还不够,怎么来得及厌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完结,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一篇是预收文古耽《罪己书》,如果感兴趣希望能顺手收一下啦~ 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十一年前太子南逃,与仆从走散的吴君翊混在逃难灾民中,听到了这句话。 八岁的太子还不懂国政,就已经明白了乱世。 而一旁的沈瑜却一把捂住他的耳朵,悄悄把自己省下的半个馒头塞给他。 从那时起,吴君翊就知道,自己不仅欠他,也欠这天下一纸罪己书。